14、争食众鸟各投林
屋外，走廊。
一阵晨风吹过，胡天焦耳上的铁环叮当作响，他的铁环又已经变成了三枚。
胡天焦一双火焰般燃烧着的眼睛，瞪着天尊的三个人。
齐一刀抱刀倚着栏杆，仿佛对这件事毫不关心的样子，但目光却在不停的闪动着。
白衣张三弯曲手指，指关节敲着柱子，他好像是受不了这种难堪的氛围，才故意弄出点声音出来。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中响得很是清楚，更像是给其他人的某种信号。
黑衣人动也不动地贴在金老板身后，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只不过好像贴得更紧了。
这件事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他关心的好像只是在家里等着他拿钱回去吃饭的那七个人。
天尊的三个人紧握着双拳，其中一人突又忍不住道：“金老板说的话，向来是最有信用，这次想必也不会食言反悔的。”
金老板终于笑了笑，道：“自然是不会，自然是不会，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样？”
说话的人身材魁梧，满脸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脾气很急的人。
金老板道：“虽然我答应了你们三位，可是其他人……”
虬髯大汉立刻抢着道：“金老板一言九鼎，只要金老板答应，我们兄弟就放心了。”
金老板笑了笑，道：“只要我答应，三位就真的能放心？”
虬髯大汉道：“正是这样。”
金老板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
虬髯大汉喜形于色，展颜笑道：“这次的事情，天尊绝对不会忘了金老板……”
突地，“叮”的一声，他的声音突然断绝。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响起，惨叫是别人发出来的！
一枚铁环镶入了他的咽喉，没有看见血，他也发不出惨叫声，他的人已经仰面倒了下去，然后，鲜血才从他的脖子里慢慢流了出来……
他站在左边，惨叫声却是右边的一个人发出来的。
就在胡天焦铁环出手的一瞬间，白衣张三也突然出手，反身一拳，打在右边那人的鼻梁上，鲜血狂溅而出，他惨叫着捂着自己的脸，白衣张三的膝盖已经撞在他的小腹上，不等他痛得弯腰，白衣张三抓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头，一个手刀切在他的咽喉上。
他停止了惨叫，人突然像烂泥般倒下，身体缩成了一团，眼泪、鼻涕，和着鲜血一起流出，然后突地又一阵痉挛，就再不动了。
中间那一个人本来正在满心欢喜，这次他们三个如果能将暴雨梨花的秘图要回，肯定是铁板钉钉的大功一件，天尊一向有功必赏，而且绝不吝啬，他心里正在幻想着即将到手的赏赐，金钱、美人、荣耀，忽然间，他左右两个伙伴已经全部倒下。
齐一刀正站在他的对面，冷冷的看着他。
他只觉得心脏在紧缩，恐惧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用力的撕扯他的心脏。
他勉强忍住颤抖，哽声哽气，道：“齐……齐帮主之前不是也同意……”
齐一刀冷冷道：“之前谁都不知道暴雨梨花的秘图是不是能够到手，也没有人真的看到过暴雨梨花的秘图，现在……”他向小屋开着的窗户看了看，微笑道：“现在这秘图已经等于在我们的手上，我们为何要拱手送给天尊？”
这人道：“天尊一向恩怨分明，顺者昌逆者亡，齐帮主今天杀了我们，难道不曾想到天尊的报复之惨？别说你太行快刀，便是金满堂，赤发帮，白衣帮加在一起，能抗住天尊之怒？”
齐一刀淡淡道：“天尊如日中天，我等自然避之莫及。不过，你们明明是被天尊叛徒孙无静所杀，天尊为什么要找我们报复？”
这人终究是明白了，天尊本身岂非也经常嫁祸给别人呢？
他全身都已经在发抖，用力咬紧牙关，道：“就算这里天尊的人纵然已经全部死光，齐帮主也未必能够得到秘图，更何况天尊的魏飞鹰说不定马上就要来了……”
“天魔刀”魏飞鹰！
说到魏飞鹰三个字，他仿佛突然又有了勇气，大声道：“现在他说不准就已经到了，就在门外！我们三个人虽然死在你们手里，你们也休想能够活着走出这个客栈！”
听到“魏飞鹰”三个字，胡天焦、齐一刀、白衣张三的脸色果不其然都不变了，情不自禁，同时往客栈大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夜已经过去，蜡烛完成了它的使命，门上灯笼已经熄灭。
看不见人影，更听不到人声！
齐一刀冷笑道：“不管我们死活如何，你总归是要先走一步的。”
白衣张三道：“他的头现在一定很痛！”
齐一刀道：“我帮他治，免费。”
刀光一闪，钢刀已然出鞘，刀光雪亮，快得却连出鞘的声音都没有，一刀往这人的脖子上砍了下去。
齐一刀并不是他的本名，他既然号称一刀，这一刀的急迫沉猛，力沉势大，当然可想而知。
这人的手也抓住了刀柄，但是却还未来得及拔出刀来，他只得翻身闪避，谁知齐一刀的招式竟然在一刹那间突然改变，刀锋一横，砍在他的胸口上，鲜血箭一般的胡乱飙出。
这人惨叫一声，声嘶力竭道：“魏飞鹰，魏护法，你一定要……替我们报仇！”
惨厉的呼声突然断绝，他的人也和他的伙伴一样倒在血泊中。
静，走廊死一般的静，静的可怕。
虽然还没有人看见魏飞鹰，但是每个人心中都像是多了一个庞大、神秘、可怕的阴影。
齐一刀的手腕一抖，提起自己的衣衫下摆一卷，用内测擦干了刀锋上的鲜血，胡天焦也走过去取下了那人咽喉上的铁环。
白衣张三轻抚着自己刚才杀人的拳头，双眉紧皱。
金老板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他们三个总算是已经真的放心了，但下一个呢？下一个要轮到谁？”
白衣张三脸色变了变，盯着胡天焦。
胡天焦冷笑道：“小张三，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下一个绝对不是我。”
齐一刀突然大声咳嗽，道：“好让各位知道，太行快刀帮已经和河西赤发帮结为好朋友，从今往后，胡帮主的事，就是我齐一刀的事。”
胡天焦哈哈大笑，道：“柿子捡软的捏，这句话的道理你懂不懂？”
齐一刀道：“懂。”
胡天焦大笑道：“白衣张三，下一个是谁，现在你总应该是明白了吧？”
白衣张三面如死灰，道：“好，你们好样的，我也未必就怕了你们两个！”
胡天焦道：“你试试。”
他手中铁环一振，突然向白衣张三扑了上去。
齐一刀道：“胡帮主只管放心，我齐一刀在后面给你掠阵。”
胡天焦狞笑道：“小张三，来受死吧。”
白衣张三怒吼一声，已然挥拳抢攻上去，竟然已完全是敌损一千自损八百你拼命打法。
胡天焦自觉已经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的局面，当然不会和白衣张三拼命，身形一转，后退两步，避开白衣张三的攻势，大笑道：“你现在就算是拼命……啊！！！”
笑声突然变成愤怒惨吼。
齐一刀已经一刀斩在他的后背脊梁，刀锋砍入骨头的声音像是连惨叫声都被盖过，胡天焦身体往前扑倒，不等落地，白衣张三杀意十足的铁拳已经痛击在他脸上，又是一阵骨头破裂的声音。
胡天焦摔倒在走廊栏杆上，手里的铁环已经镶了三分之一在栏杆里，他身子用铁环支撑着，还未倒下。
他的一张脸已经骨裂血流，扭曲变形，火焰般燃烧的眼睛也凸了出来，充满了惊惧愤怒，狠声道：“齐一刀，你……你这个畜牲，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饶了你！”
齐一刀又用衣衫下摆不急不缓的擦着刀锋上的血，叹息道：“胡帮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太行快刀帮早已经和白衣帮结为兄弟，谁叫你眼神太差看不出来呢？”
白衣张三哈哈大笑，道：“别人歃血为盟，我们却是喝藕粉就结的盟，老胡你却只躺在街上做乞丐晒太阳，怪得了谁？”
胡天焦忍着痛，咬着牙，一只手插进腰间挂着的麻袋中。
白衣张三和齐一刀却不禁后退三部，并肩而立，警惕地盯着他的手。
胡天焦人现在虽然已经不行了，但是河西赤发驱使五毒的本事，别人还是心存畏惧的。
哪知道他的手刚刚伸进去，整个人却突然跳起来，“砰”的一声撞在走廊檐上，又狠狠地摔了下来，人，不动了。
他的手已经从麻袋中露出来了，几条毒蛇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背上不松口，仿佛还在仔细品尝着胡天焦鲜血的美味，正如同胡天焦品尝蛇血的美味一般。
金老板长长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饲主流血，毒蛇反噬……蛇就是蛇，养不熟的，哪个要是认为它们和人一样是会将交情的，那这个人就要倒大霉了。”
白衣张三冷冷道：“人也未必就是讲交情的。”
齐一刀道：“的确。”
两个人同时转身，他们站在一起，面对着金老板。
金老板仰头道：“胡天焦虽然死了，但是别忘记河西五煞还有四煞。”
齐一刀冷笑道：“另外四煞早已经在九泉之下等着他，你用不着替他们操心。”
他的手再次握紧了刀柄，目光炯炯有神，死死地盯住金老板，突然一个肘击，狠狠地打在白衣张三的肋骨上，打地真重。
“咻”地数道破风声再他出手的瞬间响起，几道凌厉暗器射向齐一刀，他肘势去尽，急匆匆地勉强挥舞几刀，或斩或扫。
“啊！”齐一刀轻喝一声，终究有一枚暗器突破刀网，齐一刀闪身躲过要害，持刀的臂膀却被暗器擦过，划破了皮肉。
白衣张三整个人被他打得陀螺般的转了出去，“砰”地一声，也撞上了栏杆。
衣裙猎猎的破空声响起，一道纤细身影落在白衣张三身旁，素手轻轻扶住他，道：“张桑……”
金老板、齐一刀轻轻皱眉，望着这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齐一刀捂着手臂，冷冷地看着眼前身材火辣的黑衣女人，道：“姑娘是谁？也想要插手此事？”
黑衣女人正是樱子，那个不远万里来到从扶桑到中原找人的的倭女，最后辗转到了青石镇来。
她孑然一身，和她同行的武士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樱子：“妾身只是履行承诺罢了，张桑为我杀了一人，我与他约定还他一命。”
樱子轻轻扶起了白衣张三，冷冷的望着对面的人。
金老板忽然笑道：“听姑娘口音不是中原人，姑娘既然已经还了小张三一命，你们现在再无牵扯，何不现在就快快离开。”
樱子像是冷冷的看着金老板，道：“本来是这样的，现在却不同了。”
金老板道：“哦？”
樱子道：“因为我现在才知道，张桑杀错了人。”
金老板皱眉，道：“姑娘若是知道张三杀错了人，为何刚才又要救她？”
樱子道：“因为我现在才知道。”
金老板道：“哦？现在才知道，那他在这里吗？他是谁？”
樱子抬起手指着金老板。
金老板用手指着自己，疑惑道：“我？”
樱子不理他，道：“黑木，不用再躲着了，我刚才在外面盯你很久了，你的易容术真是越发厉害啊！”
金老板看也不看身后的人，道：“姑娘可是说他？他不过是卖身与我金满堂为奴之人罢了。”
樱子冷冷道：“就是他。”
金老板这才回头看了眼颤抖的随从，长叹了口气，道：“姑娘若是非要此人也不是不可。”
樱子皱眉，盯着他，不说话。
金老板继续道：“他是死契，生死全在我金满堂手中，鄙人恰恰是金满堂之主。我是生意人，最讲公平，姑娘若是非要此人，也不是不可，你拿什么来换？”
金老板说完，也盯着她看去。
樱子不过瞬间沉思，随即展颜一笑，却看也不看金老板，对身边之人道：“张桑，你还好吧。”
白衣张三靠在樱子身上，气喘吁吁，嘴角犹有鲜血流出。
不等张三开口，樱子继续道：“张桑，我救了你一命，你却帮我杀错了人呢。”
白衣张三瞳孔一缩，双臂一撑，似要远离樱子，“噗！”
他终究是没有离开樱子，瞳孔失去了焦点，慢慢滑落。
樱子松开她抚着张三的手，抽出插在张三背后的染血苦无。
“啪。”白衣张三躺在了地上，气若游丝。
樱子看着他，冷静地说道：“张桑，你自己也说过，人也不讲交情的，与其等着你不讲交情，倒不如我先不讲交情。”
张三气绝，死不瞑目，死死盯着樱子，再无动静。
金老板‘啪啪啪’鼓掌，道：“不错，不错，有理，有理，对付不讲交情的人，这法子真是太一命换一命，这样才是太好了。一笔公道的生意，他是你的了。”
说罢，他退了三步，让出身后浑身颤抖的黑衣人。
樱子两只手一左一右抽出一长一短双刀，皆斜指向地，缓缓朝黑衣人走去。
“黑木，没想到你在中原竟然为了活命，竟不惜为奴为仆，真是侮辱了你所学剑道，师尊泉下有知，也不想见到你这样子吧！”
“今天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洗净这一切的屈辱吧！”
黑衣人浑身颤抖，连握住刀鞘的手都在发颤，别说拔刀了，他竟似看都不敢看眼前的女武士。
他终于停住了颤抖，终于抬头看向了少女的眼睛，道：“对不起。”
说完，他闭上双眼，手也离开了刀鞘，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管是被主人因利益而抛弃，还是前面正在一步一步走来的樱子。这都是他的命运。
樱子终于走到名为黑木的黑衣人身旁，高举双刀。
“咻”“咻”……
“叮”“叮”
“噗！”
十数枚金铸的铜钱射向樱子，樱子双刀急舞，斩出一片刀幕挡住了金老板的暗器。
忽听得身后破风声嘶鸣，她还没来得及转身，齐一刀的一刀已经捅到！
好快的刀。
有血液飞溅，是她新鲜的血液。
她的血好像是更加新鲜，胡天焦手背上的蛇，嗅到了血腥，忽然就滑了过来，滑进她的刀口里，落在她的身上。
樱子死了，她来时匆匆，去时也不慢。
齐一刀用衣裳下摆擦去刀身上的血，冷笑道：“金老板答应了你的公平交易，和我有什么关系？”
金老板看都不看已经吓得跪坐在地上的愣神的黑木，道：“不错，确实如此。”
齐一刀转身笑道：“我们可是都讲交情的呀。”
金老板道：“那是当然。”
齐一刀哈哈大笑，道：“可笑的是金满堂和太行快刀帮已经结盟三年，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金老板道：“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齐一刀道：“我也是。”
金老板道：“所以结盟这件事，以后还是一样没有人知道。”
说罢他转过头，从小屋破损的窗户中，冷冷地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