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麻烦

徐甲不是没有醉过,因为藏剑庐的原因,时常醉,但是却从来没有醉成这样子。

他有时候也会想,这是藏剑庐还是藏酒庐?为什么偏偏是要喝酒?所以害的他一个五讲四德的大好男儿几乎变成一个酒鬼,偏偏自己酒量还不好。

徐甲不管是上辈子的记忆还是来到江湖后听段大夫的教训,都有一点。

江湖中最难惹的三种人,乞丐,和尚,女人。

如果你的日子想过的太平些,就不要去招惹他们,无论是张打架还是想喝酒,都最好离他们远些。

可惜的是,徐甲已经渐渐将这教训忘了,是要选择学乌龟安稳千百年,还是选择璀璨流星划过天际,对徐甲来说并不是选择的问题。

既然已经决定来到这个波澜江湖,他当然也有这个决心和觉悟。

现在的他也许根本不想过太平日子。所以他现在才会头疼欲裂。

“天杀的朱十金,整的一坛好烈酒。”夺去他长剑的刀客,正是朱十金。

徐甲只记得他最后连输了三拳,所以连喝了三大碗酒,喝的又快又威风。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美女大碗喝酒?”

这是徐甲醉倒前最后一个念头,然后徐甲的脑子就好像忽然变得空荡荡了,若不是身边有个人和他挤着躺在一起,让他有些不舒服,徐甲也许直到现在还不会醒。

不是黄月,绝对不是。

就算徐甲没有睁眼看,也知道这个人不是黄月。闻香识女人,有时候男人认女人并不一定要用眼睛看的。

徐甲坐了起来,看着躺在旁边的男人,一个清秀消瘦模样的书生,目光坚毅,和徐甲躺在一起的他也没有丝毫不适,处之泰然。

徐甲抬眼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见他只是眨了眨眼,徐甲皱眉,伸手一拂,原来这人被点穴了。

听到脚步声靠近,徐甲转头看了过去,推门进来的是朱十金。

那么躺着的这个被点穴的人,应该就是之前看到的朱十金马上趴着那个人了。

徐甲见了他并不吃惊,淡淡道:“朱老大你是哪里搞到的好酒,真够劲!”

朱十金哈哈一笑,道:“我以为那坛酒够你喝几天,没想到你一顿就喝完了,才几天不见,甲哥儿酒量见长啊!”

徐甲道:“非但我酒量变大,朱大刀客变化更大,什么时候也兼职绑票和抢人东西了?”

朱十金面色不改,道:“甲哥儿,你要讲良心啊!来的要是他人,你这个醉鬼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徐甲道:“抢剑的是谁?送酒的是谁?”

朱十金叫屈道:“我如果不抢剑,怎么知道马车里是你?再说,酒不香吗?”

徐甲不再反驳,道:“香。”

朱十金大马金刀的坐下,道:“欸,这就对了,再说我还在你喝醉后到了你身边,免得你小命不保。江湖险恶,我这样的好朋友你哪里去找?”

徐甲叹了口气,道:“那岂非倒也落个痛快。”

朱十金也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的毛病,就是一直太痛快了。”

徐甲道:“我怎么在这里?”

朱十金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间很干净的屋子,窗外有一棵大树的树荫。

徐甲四面看了看,苦笑道:“难道是你送我到这里来的?”

朱十金道:“你以为是谁?”

徐甲道:“还给我找了个暖床的?”

朱十金道:“这小子是前段时间接的生意。”

徐甲问道:“那位黄姑娘呢?”

朱十金道:“也已经跟你醉的差不多了。”

徐甲笑了:“我早就知道,她一定喝不过我。”

朱十金哈哈一笑,道:“她喝不过你?你为什么会比她先醉?”

徐甲道:“我本来喝得就比她多。”

朱十金道:“哦!”

徐甲道:“喝酒的时候,我当然不太好意思跟她太过计较,划拳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太认真,你说我怎么会不比她喝的多?”

朱十金道:“你若是跟她打起来,当然也不太好意思太认真咯?”

徐甲道:“当然。”

朱十金道:“老江湖说的话果然没错。”

徐甲道:“什么话?”

朱十金道:“就因为男人大多都有你这种毛病,所以老江湖都懂,打架跟喝酒,都千万不要找上女人。”

徐甲道:“你是老江湖?”

朱十金道:“当然比你老,你前段日子还是个小郎中。”

又道:“但是我却没想到,短短几天,你现在的派头居然有这么大了。”

徐甲疑惑道:“什么样的大派头?”

朱十金道:“你在屋里睡觉,外面至少有十几号的人在替你站岗。”

徐甲怔了怔,道:“十几个什么样的人?”

朱十金道:“当然是来头都很大的人,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徐甲道:“究竟是谁?”

朱十金道:“只要你这个小酒鬼还能站的起来,就可以看得见他们了。”

这个房间是在二楼最左边的位置,后窗下是条很窄的街道。

一个头上戴着顶破帽子,穿着一身破棉袄的汉子,正在春日的阳光下坐着打瞌睡。

朱十金用刀柄挑起窗户,说道:“你认不认得出这汉子是什么人?”

徐甲道:“我只看得出这汉子像是个叫花子。”

朱十金道:“你这初入江湖的小酒鬼,什么也不知道。也敢随便和人家喝酒,还喝得大醉。若不是段大夫救了我一命,我才懒得管你。”

徐甲并不理会碎碎念的刀客,问道:“他是谁?”

朱十金道:“你看他那顶破帽子露出的头发,颜色是不是跟别人不同?”

徐甲道:“赤发鬼刘唐?”

朱十金皱眉:“那是谁?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

徐甲淡然道:“话本小说里的好汉。”

朱十金笑到:“小酒鬼,少打岔。河西赤发听过没有?看他样子,不是赤发五煞中的老二,就是老三。”

徐甲不再问下去,他相信朱十金的阅历。

朱十金道:“你再看看巷子里面树下那个人。”

巷子里面墙边也有棵大树,树下有个推着车子卖藕粉的小贩,正在将一壶滚水往碗里的藕粉冲去。

壶不小,很大,当然也很重,小贩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松提着,好像并不是十分费力气。

徐甲道:“这人的腕力倒是很好。比你如何?”

朱十金道:“没比过,嘴上说的不算。不过他能使的近三十斤重的大刀,确实比我的刀重得多!”

徐甲:“这么重的刀?莫非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五虎断门刀?”

朱十金闻言,白了徐甲一眼,道:“是太行山来的,齐一刀!他的刀就藏在车里。”

徐甲又问道:“那个吃藕粉的呢?”

一个人蹲在树下,端着冲好的藕粉,慢慢的啜着吃,眼睛却是在往这楼上瞟,看也不看碗里的藕粉。

朱十金道:“车子里一共有两把刀。”

徐甲:“他们两个都是齐一刀的人?”

朱十金道:“他就是齐一刀。”

说完,朱十金拍了拍徐甲的肩膀:“甲哥儿,你能叫齐一刀在外面给你守夜,派头是不是已经不能算小了?”

徐甲笑了笑,说道:“我从来没出过青石镇,除了段大夫,在镇上也就是与你比较熟悉。他们也许守的另有其人。只是我们巧了在同一家店。”

朱十金摇摇头,道:“不管是不是你,我只知道一点,我或者你,已经惹上麻烦,或者卷入麻烦了。”

徐甲看着小巷的目光不为所动,淡淡道:“哦?什么麻烦?”

朱十金道:“我的麻烦可能是这个穷秀才,你的麻烦则是那位黄姑娘了。”

一个戴着红帽子,穿着白衣的汉子,正从巷子口慢慢的走进来,走到树下,竟然也买了碗藕粉吃。

徐甲笑到:“这人我认识,之前杀了个倭人,丢在我医馆内。”

朱十金:“白衣张三!他竟然还能活着?那他今年一定是走大运了。”

徐甲道:“听他之前言语,是有笔大生意要做。他们是一伙的?”

朱十金摇头道:“张三从来是独来独往,怎么会和齐一刀他们走上同一条路?”

徐甲道:“天下巧的事多得很。”

朱十金道:“怎么会这么凑巧。”

徐甲拎起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完,才问道:“现在不管他们除了这四个人外还有谁,要做什么生意,我都不感兴趣。”

朱十金:“哦?”

徐甲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看着朱十金:“这位和我睡在一起的书生是怎么回事?你不厚道,没有美女就算了,竟然丢个书生在床上!”

朱十金闻言,哈哈笑道:“哈哈,这不是钱不够了嘛!你放心,这小子给我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听得到,看得到,却不能说!”

徐甲道:“这是朱老大你近来接手的生意?”

朱十金道:“有人花一百两黄金买他的命。”

徐甲道:“一百两黄金?没钱了?”

朱十金大手一挥:“别提了,输光了,别说定金,老本都输光了!”

徐甲道:“因为这个书生?”

朱十金这么条汉子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咳,嗯,唔,一半一半的原因吧……”

徐甲有些疑惑,问道:“有人花一百两黄金杀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这雇主可真是奢侈,这书生有什么特殊?”

朱十金道:“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雇主一开始就说明了,他既不会武功,也没有背景,杀他不会有任何麻烦。唯一的要求是要在青石镇百里之外再动手,还得将他的死伪装成意外。”

徐甲沉吟半晌,摇摇头道:“不对,如果书生的情况真的像雇主所说,他的要求却很奇怪,雇主一定有把柄在他手上,或者有所顾忌。而且你好像还漏说了什么?”

朱十金道:“这次你说对了。我收下定金的第三天,这书生来到了青石镇,我无论怎么看他,这小子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穷光蛋了浑身上下加起来连三两银子都不值。”

朱十金歇了口气,给自己倒上杯茶水,咕咕咕喝掉,然后像是一个人发现了新鲜好奇的事要与人迫不及待分享一般,将之后发生的事给徐甲一一道来。

原来朱十金跟着书生走过两条街后,他总算觉察到书生果然有点与众不同。

这书生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从容不迫,虽然是个穷鬼,骨子里却透着穷鬼没有的骄傲和自信。

朱十金盯着他拐进了一间当铺,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外衣已经没了,肯定是拿去换了些钱。

朱十金吊在书生身后远远的跟着他,见书生在一个街头赌档前停下来,驻足观看赌徒们赌钱,约有一顿饭工夫,最后终于下了一注。

书生居然幸运地赢了。

朱十金的好奇心上来了,他本来是好赌的人,便装作街头好赌的刀客,走近观察。其实也不用装,他本来就是。

朱十金发现书生十分谨慎,赌档开上十来把,他才会下小小一的一注。不过朱十金惊讶地发现,这书生运气好得惊人,前后下八九注,竟然次次都赢。

赌档是街头比较常见的赌单双,庄家将一把瓜子扔到盘中用碗扣住,再让赌客们押单双。待众赌客都买定离手后,庄家揭开碗数瓜子数量的单双,买中即赢,由庄家等价赔钱,反之即为输。

围在四周的赌客有输有赢,唯有这不露声色的书生,居然每次都赢!

朱十金是青石镇拔尖的刀客,眼力当然很好,他发现庄家的动作并不是很快,凭自己敏锐的目光,几乎每次都能看清瓜子的数量,不过让他不解的是,开出的单双却不一定跟自己眼睛看到的相符,有对有错。几次下来,让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忍不住也赌了几把,却输得精光!再看那书生,又不动声色地赢了几回。

朱十金正在费解时,还想再仔细看看,书生已经起身离开赌档,七转八拐进了镇上唯一一家赌坊。

朱十金当然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在人声嘈杂的赌坊中,书生依旧是出手谨慎,每押必中。片刻工夫后他就不动声色地赢了五六两银子,然后出了赌坊去当铺赎回旧衣服,又买了不少食物清水。直到天色将晚,他才在镇上一家低廉的客栈歇了下来。

朱十金当然也跟他一样住进了客栈,就在书生的隔壁,第二天一早朱十金就见书生出了青石镇,继续往南而去。朱十金悄悄跟着书生出了青石镇,结果他想着昨日遇到的事,心痒难耐,未出百里便追上书生,悄然出手拿下了书生,放在马上准备在路上拷问出书生的秘密,之后便在路上遇到了徐甲坐的马车,看着马车后的毛驴上的剑不是凡品,能值些银子,便“借”去一观。

徐甲轻声一叹,朱十金问道:“怎么了,甲哥儿?”

徐甲道:“虽然我不讨厌麻烦,可是还是更喜欢麻烦们也有秩序,最好一样一样来。”

朱十金:“这正是麻烦的麻烦之处啊,不然怎么能叫麻烦?”

徐甲:“这是不是你给我留酒的原因?”

朱十金一笑,道:“谁能想到会这样呢,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有趣的东西而已。”

“对了,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徐甲道:“这些人很好看?”

朱十金道:“好看,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精彩!”

徐甲一摆手,道:“先等等,黄姑娘呢?她怎么样?”

朱十金朝外一努嘴,“那位女醉侠?她既然是跟你喝醉的,你难道还能不管她?别人既然知道她跟你来的,难道又会放过她?”

徐甲皱了皱眉,放下茶杯,没有说话。

朱十金道:“唉,甲哥儿,大夫做的好好的,为什么偏要来江湖里浪荡,惹上麻烦是非。”

徐甲冷笑:“在不在江湖,人难道还会少了麻烦?”

朱十金笑道:“就算不会少,肯定没这么快。”

“我去看看她!”徐甲说完刚起身,就听到隔壁有人在用力敲打着墙壁。

徐甲道:“她在隔壁房间?”

朱十金点点头,拍拍徐甲的肩膀,道:“现在你的麻烦只怕就要来了。”

徐甲不理他,转身去穿上外套,把和衣服放在一起的剑随手往旁边一抛。

徐甲走到门口时,朱十金问道:“喝醉了的女人有那么好看吗?她昨晚喝的可不比你少哦。”

徐甲头也不回,哈哈一笑:“好看,很好看,黄衣尤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