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寇草莽豪杰意(四)
道士一抖道袍,散去周身剑气,道:“久闻智觉大师袈裟功登峰造极,今日有幸领教,还请大师多多指点。”言罢,两步穿过人群,走向了远处。
智觉大师将手中道童放在地上,道:“道长在此稍后,老衲去去便回。”
长安六宗与那道长有仇,如今独留道童在此,自有莽撞和尚心生歹心,欲上前痛下杀手。
这方常玄胤、方子恒早早奔到面前,未待出手,从旁闪过一道身影,将莽撞和尚打翻在地。
“恃强凌弱,不耻!”
口吻僵硬,宽衣大裳,脚踏木屐,腰悬长刀,常玄胤看来,却是有些不伦不类。
莽撞和尚爬起身,怒在心头,直奔那古怪刀客。
刀客退后两步,一刀挥出,但见莽撞和尚胸口僧服尽数绞碎在刀锋之下,若非刀客留手,只怕便要将人砍成两半。
常玄胤不禁赞叹道:“好厉害的刀法!方大人可知是哪路英雄?”方子恒竟是面无喜色,道:“看装束当是东瀛人。”
东海倭寇!
常玄胤闻之,顿时心生愤慨,道:“贼人在此,不可不杀。”方子恒思虑道:“古家大宴,不易滋事,恐其亦是观礼而来。”
常玄胤道:“祸乱九州者,焉能放过。”不待方子恒搭话,常玄胤一步便迈入场中。
莽撞和尚大丢颜面,进退不得,恰好常玄胤拱手道:“大师一旁稍后,待在下擒此贼人。”莽撞和尚大喜,道:“施主小心!”
刀客自不认得常玄胤,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助那恶人?”常玄胤反问道:“恶人?尔等贼倭,祸乱扬州,恶上千倍不止,今日胆敢在广陵逞凶,岂能容你。”刀客道:“我出手相救,却反成恶人,中土豪杰,不过尔尔,大公子封山退隐固然可惜,却好过与鼠辈为伍。”
刀客汉话说得不甚流畅,常玄胤亦是听得清楚,一时语塞,只怪他痛恨外方异族,方才莽撞行事,却疏忽了刀客救人之意。
常玄胤欲作揖赔礼,却又觉不妥,迟迟不语,一旁鸿欢缓步走近,道:“清水长秀,你的汉家话怎还是这般难听。”刀客见到鸿欢,缓缓收刀,施礼道:“漫主,别来无恙。”
鸿欢一指常玄胤,道:“中土豪杰,不过尔尔,口气却是不小,你可知他是何人?”清水长秀摇头道:“不知。”鸿欢笑道:“幽州行营前部先锋官白衣伯爷常玄胤,杀胡屠虏,不消多言。”清水长秀吃了一惊,行礼道:“长秀冒失,小伯爷莫怪。”常玄胤一时懵怔,鸿欢趁机又道:“东海大寇川岛建雄麾下第一高手,清水长秀,刀法高绝,中土豪杰相比之,却是不过尔尔。”
常玄胤不知清水长秀之名,方子恒却是知之甚多,曾力战张信,刀法不可小觑。
点绛唇再按耐不住,跑到常玄胤身前叫嚷道:“清水长秀,好大的口气,若是教我家阿哥听到,又要教训你一番。”清水长秀见到点绛唇,吃了一惊,随即深深一躬,道:“不知小掌柜在此,长秀多多失礼。”点绛唇对常玄胤道:“小伯爷,不需怕他,我在此,他不敢造次。”清水长秀道:“不知金掌柜可何在?”点绛唇道:“若是寻我阿哥,自去蜃江山门。”
常玄胤低声道:“金掌柜与他相熟?”点绛唇道:“他曾在蜃江徘徊三月之久,终日与我阿哥切磋技艺,可阿哥嫌弃他太过迂腐,便将他赶下山去。”清水长秀道:“与金掌柜一同钻研,有幸补全清水刀术,此大恩永世不忘。”点绛唇道:“你来广陵何故?”清水长秀道:“受大公子之邀,前来观礼。”
几人吵闹多时,终于引来古家人。
古箴与卞锷并肩而来,清水长秀见到卞锷,亦是躬身行礼,卞锷道:“长秀兄弟,可是有人刁难你?”清水长秀道:“误会而已。”卞锷道:“朝廷的走狗,不需理会,随我入城。”清水长秀辞别众人,同卞锷一同入城,古箴笑道:“诸位,今日来者皆是客,还请不要妄动干戈。”
常玄胤一指莽撞和尚,道:“欺凌一尺顽童,非大丈夫所为,这位大师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当真辱没佛门。”一旁老僧站出道:“小伯爷,一场误会,老衲在此先且赔礼。”方子恒在常玄胤耳边低声道:“洛阳高僧多妙禅师,当心大般若掌。”
常玄胤道:“晚辈常玄胤,见过多妙禅师。”那道童有常玄胤等人庇佑,有恃无恐,叫嚷道:“佛门中人果然如太师叔所言,卑鄙下流,待师父回来,定教他将你们杀的干净。”多妙禅师略显不快,道:“口无遮拦的顽童,冲撞智觉师伯,该打。”
遭常玄胤打退的莽撞和尚奔了回来,叫道:“多妙师叔,楼观台杀我六宗主持,此仇不可不报。”方子恒道:“古家大宴,不宜生事,大师还请息怒。”多妙禅师问道:“你又是何人?”方子恒道:“晚辈南镇扶司,方子恒。”
多妙禅师一听,神色变了两变,仔细打量一番,行礼道:“老衲眼拙,竟未看出阁下乃姑苏剑主的后人,方家与白马寺渊源极深,不知令尊可曾到此?”方子恒摇摇头,道:“大师,童言无忌,还请高抬贵手。”
多妙禅师瞟了一眼小道童,心道:大庭广众之下,刁难一顽童,有失风范,卖方家人一个面子,有益无害,于是喝退莽撞和尚,拜别常玄胤、方子恒等人引着佛门众僧,入广陵城去了。
众人将小道童带回茶摊,发觉鸿欢身边又多一人,水云小主。
方子恒、鸿欢、小主三人本是与易水寒同行,奈何方子恒不愿见柳家人,便与鸿欢先行一步。适才佛道两门争执,堵住城门,小主便离了易水寒车马挤入人群张望,正巧看到鸿欢在此。
杜郸起身道:“好生厉害的刀客,不知东海贼倭,竟有这般高手。”鸿欢道:“东海之上,清水长秀足可位列前三。”杜郸道:“漫主当真手眼通天,东海之事亦是了如指掌。”鸿欢摇头道:“不过是清水长秀曾造访水云漫而已,一面之缘,算不得熟络。”
重新坐定,常玄胤坐在小主对面,小主咯咯笑道:“小伯爷在此还是收敛些为好,冲撞白马寺,只怕幽州府亦是保不得你。”道童站在凳子上,勉强露出半个脑袋在桌子上,道:“白马寺又如何,代我师父回来,便要去洛阳寻白马寺的晦气。”方子恒将道童抱到桌子上,问道:“听闻印掌门闭关多年,为何突然出山?”
道童盘腿而坐,抱着双肩,不屑道:“印长恨早已不是掌门,如今楼观台的掌门,乃我师父柏长生。”
众人不由得一愣,楼观台竟然换了掌门!
前掌门印长恨五岁入楼观台修道,苦修二十年出山,只与人交手六次,五胜一败。
一战长安佛门六宗,二战白马寺护法金刚,三战冀州剑客虞成,四战栖霞寺空悲,五战姑苏方可维,六战剑神楚天阔,败北后从此再无音讯。
今掌门柏长生,为所未闻,不知是何来历。
对此众人并不觉奇怪,楼观台几百年前便不再不问世事,极少行走九州。偶有称霸一方的英雄人物前去拜会,多是有去无回,从此更无人敢去招惹。
小主道:“适才听你说话,印长恨应是你师伯,你怎可直呼名讳,真是不懂规矩。”道童转过身来,不满道:“印长恨害我师父作十年掌门,我岂会认他作师伯?”
常玄胤笑问道:“一派掌门,风光无限,岂会有加害之说?”鸿欢解释道:“小伯爷有所不知,楼观台,本便是古怪的门派。”
相传楼观台掌门之位,并非他处门派,有德者居之,反而是犯下大过者,才会接任掌门之位。
点绛唇听的出奇,道:“竟然有这等规矩,还有不愿作掌门的人?”鸿欢道:“楼观台的道长一心向道,作了掌门,自然要分心料理事务,无法潜心修道,比起楼观台的道长,我辈真是俗不可堪。”
相传楼观台有十三老道,皆是得道多年的高人。放眼九州,得道者难得一见,楼观台竟然有十三人之多,可见底蕴之浓厚。
道童一脸气愤,道:“若不是印长恨卑鄙小人,师父早已窥破天道,岂会似今日这般,修为滞留不前。”常玄胤又问道:“长生掌门与长安六宗有何仇怨?”道童虽然顽劣,心智并不健全,有问必答,道出了当年之事。
柏长生剑道有成,阴差阳错与长安佛门六宗主持过招,不料失手错杀六位主持。
为此白马寺曾亲上楼观台理论。
当年白马寺率佛门高僧齐上楼观台,九州尽人皆知,却不知是因此事而起,只道是楼观台日薄西山,道门从此难兴。
一炷香的时辰,那道士大步而回,神色平常,看不出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