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寇草莽豪杰意(二)
两旁琴童根基未深,受不得李三曲中戾气,昏厥在旁,樊老夫子脸色一沉,道:“阁下曲中有魔,当心反噬。”
李三身后,站起一位双眼血红的将军,握着长刀,犹如地狱归来,对上樊老夫子的美貌兰陵王,一正一邪,难分伯仲。
柳相怡虽不晓音律,却亦是看得出二人斗得如火如荼。
琴道玄妙,最是难修,半途而废者,十之八九,小成者多已半百年岁,不得大成便阳寿将近,故此欧老先生对琴难测、李三二人尤为喜爱,望二人可大兴琴道。
樊老夫子自知时日无多,欲借此白琴更进一步,此番斗琴势在必得,却不知遇上李三这等人物,可谓是命中一劫。
琴曲未止,忽有一人在室外朗声道:“老夫子,执念已生,你已败了。”
樊老夫子心中一惊,琴声戛然而止,李三曲调不变,直至一曲终了,方才睁开眼睛,拱手道:“兰陵王入阵曲,失传百年,今日竟然在此听到,不虚此行。”
室外之人打开门,道:“李三,别来无恙。”
门外之人,柳相怡亦认得,烟雨山庄二庄主,蓝若虚。
李三问道:“若虚先生如何在此?”蓝若虚道:“正巧在此做客,听到你弹琴,便来偷窥,好一首破阵曲,老夫子的兰陵王入阵曲寻常人可是没有机会听到。”柳相怡不喜蓝家人,起身道:“李三,快些办事,我在外面等你。”
蓝若虚礼貌的让开路,放柳相怡离去。
李三在烟雨山庄住过多日,知道蓝若虚的秉性,不喜市井喧闹,问道:“若虚先生极少来到城中,今日如何有此雅兴?”蓝若虚笑道:“古家封山大宴在即,来城中置办些礼物而已,你可要同去?”李三摇摇头,道:“先生伤势未愈,不宜远行。”蓝若虚一听,忙道:“先生受伤!伤势可严重?小妹人在城中,正好为先生疗伤。”李三道:“不劳姬姑娘费心,先生已无大碍。”
樊老夫子叹息一声,道:“阁下琴道造诣非凡,老夫万分佩服,恰如若虚先生所言,心生执念,早早乱了境界,输了。”李三道:“在下取巧而已。”樊老夫子命人拿过琴台,道:“此台已属阁下。”李三接过,道:“老先生放心,柳家人自会送来银两。”
樊老夫子苦笑两下,道:“阁下造诣非凡,只是未入正途,适才破阵曲戾气滔天,伤人伤己,少弹为妙。”李三呵呵笑道:“曲中无魔,魔在心中,若是老先生心中清明,自不会受我琴声所惑。”樊老夫子道:“阁下的话,倒是与一位故人颇为相似。”
李三告辞离去,樊老夫子问蓝若虚道:“先生为何任他将琴带走?”蓝若虚道:“此人并非善类,结怨无益。”樊老夫子道:“先生可知他师承?”蓝若虚道:“夫子的故人,可是荆楚绝音?”樊老夫子点头道:“正是,莫非他是欧铭的学生。”蓝若虚道:“此人无主之命,我看不透他,不知何处来,亦不知何处去。”
樊老夫子道:“他身上的桀骜性子,与当年初来扬州的欧铭颇为相似,只是不知为何琴曲中多了一份戾气。”蓝若虚知晓那白琴的传说,问道:“那白琴当真是云梦琴仙之物?”樊老夫子道:“百年前的物件,老夫不敢笃定,却亦是八分相似。”
蓝若虚指尖掐起,不停地摇头道:“此劫已成,大乱将至。”
柳相怡与李三再回田弼宅子,李三留柳相怡在门外,道:“还请三小姐将琴送回别苑。”柳相怡道:“易水寒手下高手极多,你孤身进去,只怕凶多吉少。”李三道:“故此才需三小姐为我送琴,若是有惊无险,日后自当登门道谢。”
柳相怡瞪了李三一眼,不愿再听他胡说八道,命人催动马车,匆匆走掉,李三朝着马车摆手作别,随后方才大步进了宅子。
易水寒坐在廊下,悠闲地品茶,再无旁人。
李三拿过椅子与易水寒并肩而坐,道:“易大人独自在此?”易水寒道:“田家与我有恩,田弼是田家仅存骨血,易水寒不可见死不救。”李三道:“田弼与我有仇,不可不杀。”易水寒道:“田弼与阁下并不相识,有何仇怨?”李三道:“易大人当真要插手此事?”易水寒道:“阁下引我来,便是此意。”
李三哈哈笑道:“不怕我取你性命。”易水寒道:“杀我手无寸铁的书生,太过无趣。”
李三自斟一杯香茶,道:“凉州火狐的少帅,果真有胆色,疾风刀这等人物亦可收入麾下,三江口蕞尔之邦,太过屈才。”
凉州火狐是前朝对凉州易家精骑的称号,易家精骑赤马红铠,如一团烈火,加之易歆用兵狡黠如狐,方才由此盛名。
易水寒听到凉州火狐的称呼,亦是不在意,道:“凉州易家今非昔比,能得三江口容身,实属不易。”
当年易水寒初来三江口,东拒倭寇,南剿山匪,又分兵提防张信,其中多得狻猊山相助,易水寒庇护田弼,实则报当年老掌柜恩情。
李三道:“三江口非久恋之地,易大人夜袭钱塘,此一战打得漂亮,拔去张信这颗眼中钉,打通西进扬州的通道,却亦是无用之功。”
钱塘比邻姑苏、乌程、松江三地,姑苏杜谦三朝元老,根深蒂固,易水寒实难撼动。
乌程乐家,满门忠烈,凉州精骑纵然能征善战,对阵乐家子弟,胜负参半。
松江倭患频发,鸡肋之地,无利可图。
李三言辞犀利,易水寒点头道:“阁下对扬州之局,倒是了如指掌。”李三道:“易大人图扬州不得,困守在此,可有良策?”易水寒道:“西进不得,唯有南下。”李三咽下一杯茶,道:“易大人想染指南域?”易水寒道:“解决南域匪患,方可北望中原。”李三拱手道:“易大人好大气魄。”易水寒道:“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
李三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如此,易大人布的一局好棋。”易水寒道:“水云漫的高人,如何关心起九州大势,莫非亦有窥视天下之心?”李三伸出手掌,笑着道:“山野之人比不得易大人雄图大志,只不过我的这双手,握惯了刀俎,不甘鱼肉。”
二人各自品茶,许久不曾开口。
终于,易水寒问道:“阁下可要去古家观礼?”李三摇头道:“易大人对我不放心?”易水寒道:“若是对阁下忌惮非常,只消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岂非一劳永逸?”
李三为两人斟满茶水,举杯敬道:“大人,我敬你。”易水寒接过李三手中的茶杯,道:“莫要让我失望。”
二人一饮而尽,易水寒道:“本官明日启程广陵,先走一步,奉劝阁下,柳家三小姐还是少招惹为妙。”
李三不以为然,只是道:“恭送易大人。”
群雄齐聚广陵,封山之际未到,早早人满为患。
各路英雄北至塞外,南达苗疆,旷世空前。
南门城外,杜郸和吕牧悠闲的坐在茶摊里,看着南来北往的行人闲话。
杜郸道:“广陵不愧为扬州第二大城,姑苏拍马不及。”吕牧道:“古家如日中天,却要急流勇退,殊不知是福是祸。”杜郸道:“若是大伯在此,必然可知其中端倪。”
二人心中清楚,杜谦不出姑苏,多因柳家之故。
南门镖局重开,柳相鹤凭借柳家雄厚财力,将姑苏城几家大镖局尽数收拢麾下,继而染指钱庄、赌坊、酒楼等产业,与方家可谓针锋相对。
古家封山大宴,柳相南一人到此,方家与杜家不敢大意,只好严阵以待,以备不测。
说话间,谢尹与鲍折梅结伴而过,两位镇守大人在宛陵游山玩水,置身之外,却是洒脱。
杜郸对鲍折梅颇感好奇,道:“鲍大人无拘无束,终日游山玩水,闲云野鹤多过一方大吏。”吕牧道:“乌程与宛陵虽偏安一隅,不容小觑,扬州风云变幻,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杜郸道:“听闻乐家早早封山,如今古家亦是如此,六大名门去其二,谢家偏远,谢尹虽有雄心却气运不济,又去其一,尚有方、柳、蓝三家,蓝家从不逐名夺利,又有郑公公作靠山,柳家讨不得便宜,如此看来,今后的扬州,又将是方、柳两家的天下。”吕牧摇头道:“星罗棋布烟消云散,方家十年不曾恢复元气,如何斗得过柳家。”杜郸道:“博弈大哥死而复活,方子恒贵为南镇扶司千户,方家由此两大助力,何愁东山再起。”
言罢,杜郸瞟向了路的另一头,方子恒与鸿欢二人结伴而来。
行至近前,方子恒行礼道:“表哥,四哥,多日不见。”
吕牧乃方可维外甥,稍长方子恒几月。
杜郸在杜家子弟中排行第四,方、杜世交,方子恒唤杜郸一声四哥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