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山尽染恶胆寒（七）

快活三朗声道：“耿掌柜，金银山的家事，还是你自己解决为好。”

话落，密林之中又涌出一彪人马，为首之人手持斩马刀，乃是大掌柜耿栋梁。

耿大义大惊失色，道：“叔父，你为何会在此地？”

耿栋梁行到快活三身前，高声道：“金银山儿郎听令，速速束手就擒。”

耿大义阵中本尚有几百蜃江山门，见到早已被围，顾不得其他，纷纷逃至快活三面前叩首谢罪。

此时耿大义身后，只剩得百名心腹。

耿大义不愧南域成名人物，大势已去，放声一笑道：“叔父，还是你技高一筹！”言语中，满是悲愤与不甘。

田弼谋苍头山，暗中与耿大义勾结，相约若是耿栋梁不肯对付苍头山，耿大义便取而代之。不料事情败露，耿栋梁将计就计，传信苍头山早作准备。

昨夜苍头山人马闯入金银山大寨，救出耿栋梁，与蜃江众山匪合力，一夜之间将蜃江十几处反叛山门尽数屠尽。

耿栋梁勒令耿大义道：“逆子，还不下马受降。”耿大义摇头道：“叔父，快活三丧心病狂，他岂会放我活路。”

耿栋梁膝下无子，对耿大义极为器重。耿大义虽以下犯上，并未伤自己分毫，叔侄情谊仍在，耿栋梁有心救他一命，听耿大义一说，不禁看向快活三。

快活三道：“与我作对，该死。”耿栋梁道：“快活掌柜，你我有言在先，不插手金银山之事，还请恪守承诺。”快活三道：“大掌柜带走耿大义无妨，明日我亲自上金银山来取他人头便是。”耿栋梁脸色一变，道：“快活掌柜，你如此却是坏了规矩。”

快活三冷哼一声，道：“规矩！我最厌恶的，便是规矩，不守规矩的是你们，如今败了，却又与我讲规矩，真是笑话。”

说着，快活三将手一招，鬼脸人手起刀落，砍下蜃江山门两百余颗脑袋，一名掌柜大叫道：“快活三，你言而无信...”未待说完，被身后女山匪一刀劈成两半，五脏六腑散落一地，血腥恐怖。

降者千余人，快活三瞬间变脸，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已有半数死在鬼脸人刀下，余下人四散惊走。

外围几位大掌柜见快活三大开杀戒，有心求情，不料快活三道：“敢放走一人，我杀你满门。”

诸位掌柜惧怕快活三，当真不敢放一人离去，鬼脸人冲入惊慌错乱的人群中，大肆杀戮，血腥气弥漫蜃江。

白头翁摇摇头，背过身去，不忍再看。几千条人命，湮灭在快活三狞笑声中。

耿栋梁面色阴沉，望着堆积如山的尸骨道：“快活三，你太没人性。”

蜃江十几处山门，不分老幼，尽数丧命在此。

鲜血流入蜃江，一江腥红。

快活三道：“耿大掌柜，若非我来救你，你如今还是阶下之囚。”耿栋梁攥紧手中刀杆，恨不得一刀劈了快活三，快活三不耐烦道：“耿大义，你自行了断，我放金银山一条生路。”耿大义道：“叔父，这些兄弟与我出生入死多年，还请你善待。”

耿栋梁正欲阻拦，耿大义纵马奔向快活三。

这方金浮图飞身而起，平地跃起数丈之高，凌空劈下。耿大义大喝一声，举刀相迎，只听一声脆响，耿大义快刀断做两截，金浮图刀锋势不可挡，连人带马，砍成两半，一方霸主，横死当场。

耿大义部众见状，纵马来杀金浮图，为耿大义报仇。金浮图飞身迎上，一人一刀，生生将敌阵劈成两截，这方女山匪带着鬼脸人一阵掩杀，金银山百余精锐，尽数丧命。

一场屠杀，江边留下数千具尸骨，外围的蜃江山门不敢离去，等候快活三发话。

快活三张望两眼，自有山门将逃走的刘掌柜父子二人押解入来。

刘掌柜扑倒在快活三脚下，哭求道：“快活掌柜，求求你大发慈悲，放我儿一条活路。”

快活三一脚踢开刘掌柜，大声对蜃江山门的众掌柜叫道：“当年蜃江诸位在江边立誓，蜃江山门同气连枝，共御外敌，违者天地不容！我苍头山小小山门，只要诸位掌柜不与我计较，我可曾动过一人一畜？狻猊山之后，蜃江已多年不曾见血，如此祥和蜃江有何不好？我自问不负蜃江一人，却还是有人欲置我于死地，我只想问诸位掌柜一句，可还记得当年对天起誓？”

诸位掌柜纷纷点头，快活三道：“既然如此，违背誓言该不该杀？”诸位掌柜只好又是点头，快活三道：“诸位掌柜还记得当年立誓，我快活三自不会忘恩负义，今番蜃江山门清理门户，终于又还蜃江一个太平。此役所得之物，按照当年规矩，大山门大拿，小山门小拿，一切如旧，可好？”

无人反对，快活三阴沉沉道：“违背誓言之人，不配活在世上，天地不收你，我来收你。”

刘掌柜听罢，起身奔小儿而去，奈何快活三早早将小儿抓在手中，当场捏断脖子，将尸首扔在刘掌柜面前。

刘掌柜大叫一声，扑向快活三，快活三手中一道寒光闪过，便将刘掌柜头颅提在手中。

鸿欢见多识广，却不认得这种功夫，疑道：“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空手取人首级的神通。”方子恒道：“并非空手，他手中应是有锋利之物，只因出手太快，一闪而过，看不清而已。”

侄儿惨死，数百好手丧命，金银山元气大伤，耿栋梁自知不是无法对抗蜃江山门，命人收殓尸骨，准备告辞离去。

快活三拦住道：“耿大掌柜，你的客人不一并带走？”耿栋梁道：“柳家人与此事无关，你莫要再添杀戮。”快活三呵呵一笑，指向常玄胤、裴鲲二人藏身之处，道：“戏看的够了，还不现身。”

裴鲲见早已被察觉，与常玄胤径直走了出来，瞄上一眼快活三手中的刘掌柜头颅，道：“快活掌柜好手段。”

快活三道：“该死之人，我只是送他一程。”裴鲲道：“纵然刘掌柜该死，小儿何罪？”快活三随意道：“怪他自己无用，杀不得我。”裴鲲道：“并非刘掌柜无能，只因他人性未泯，比不得快活掌柜凶残。”

快活三将刘掌柜人头丢在一旁，指着遍地残骸，道：“在你眼中，我亦是滥杀无辜的恶人？”裴鲲道：“杀七旬老妇，三尺孩童，为天下人所耻。”

快活三陡然咆哮道：“是何人与田弼密谋害我！卑贱蝼蚁负我在先，我不过自保而已，有何错！”

裴鲲不畏快活三淫威，朗声道：“你藐视礼法，视人命如草芥，不为天地所容，终有恶贯满盈一朝。”

裴鲲字字铿锵有力，一旁柳相南不由得另眼相看。

铁臂裴鲲智谋过人，令柳家颇为忌惮，不想今日面对快活三，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与快活三针锋相对，二人虽不曾动手，却仍引得一阵劲风刮过。

白头翁见裴鲲冲撞快活三，担心快活三不肯放过二人，道：“今日你已害太多性命，不要再造杀孽。”说罢，站在了快活三面前。

快活三眨了眨眼睛，大笑三声，方才道：“阎老头，你的心慈手软，只会连累苍头山。”白头翁厉声道：“蜃江山门负你，你便要杀尽蜃江山门，若是有朝一日世人负你，你便要杀尽苍生？”

快活三不再动怒，温声道：“躲到这蜃江边，可曾风平浪静？你为何还不明白这世间的肮脏，痴想独善其身，七友早已成昨日，无人再去守护那虚无缥缈的前朝之风，不为刀俎，便为鱼肉。”

常玄胤听罢，开口反驳道：“此言差矣，七友虽已消逝，其志仍在，正道尚存，天下纷争不止，更需后人秉承七友遗志，重现前朝之风，还九州清平人间。”快活三愣了愣，呵呵笑道：“小伯爷好大气魄，身陷北镇抚司五年之久，竟然还是这般义薄云天。”

常玄胤不曾想过快活三竟然认得自己，一时懵怔。

快活三问道：“小伯爷，你可知这世间何为恶？”常玄胤道：“阁下杀戮无度，便是恶。”快活三又道：“那何为善？”常玄胤道：“匡扶社稷，救万民于水火为善。”

快活三环视一周，道：“我不杀这些妇孺，亦是沦为他人玩物，蹂躏至死，死在我的手上，还留得一身清白，有何不好？”常玄胤道：“他人生死，岂可由你裁决！”

快活三厉声道：“当年蜃江边闫家村二十七户一百三十六口，尽数死在这些人的屠刀之下，如杀鸡屠狗一般，我没有小伯爷救万民水火的豪情壮志，我只想活下来，为一口饱饭而已。”常玄胤道：“可如此凶残，有伤天理。”

快活三大喝道：“休要再与我讲天理！我苍头山上老独二十七人，孤子一百一十二人，皆是蜃江两畔的寻常村民，却无不家破人亡，始作俑者，便是这些掌柜。”

常玄胤一时无言以对，快活三却又突然平和道：“小伯爷，这世间的丑恶，你知之甚少。”

话落，快活三朝高处望了一眼，转身独自走掉。

小主坐在枝头，虽然隔着面具，仍能感觉到快活三方才那一脸笑意，难道他早已察觉却始终不曾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