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山尽染恶胆寒(五)
蜃江畔,金浮图横刀立马,面前横七竖八躺下百具残尸,田弼与耿大义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金浮图杀人如麻,蜃江山门多有畏惧者,若非耿大义大队人马压阵,早早四散逃命。一旁高处观战的裴鲲几人,不曾留意到身后更高的地方,小主坐在树枝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江边的一场好戏。
另一条树枝上,鸿欢靠着树干,一脸笑意,身旁,是全神贯注的方子恒,手中紧握长剑,想来亦是心中发痒,欲上前较量一番。
金浮图袭营,小主慌乱之中,被人拉出驻地,定神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鸿欢,与鸿欢在同行之人,便是千户大人方子恒。
鸿欢得知南域将有大事发生,便邀约方子恒一同南下,路上亦是好照应。二人在南域中徘徊多日,最终才将来龙去脉,一一摸清。
当年苍头山血洗狻猊山,田弼并非远在千里之外,而是赴三江口求救。
三江口与狻猊山是何交情,鸿欢二人不得而知,只道易水寒派游仙名送拜帖赴苍头山,请苍头山高抬贵手,放过狻猊山。
苍头山一口答应,却在游仙名离开当夜,血洗狻猊山,鸡犬不留,易水寒闻讯震怒,便有后来蜃江一战。
田弼满门被屠,只得流落南域之边,伺机东山再起,其中少不得三江口照应。此次田弼卷土重来,得以聚集千人之众,更是多有三江口相助,这鸾奘与云烈二人,想必亦是奉易水寒之命,前来策应。
易水寒奈何不得苍头山,为何田弼如此大胆?
原来苍头山四大掌柜,有二人不在山中。
白头翁年过七旬,不足为虑,金浮图独自一人孤木难支,田弼得此消息欢喜若狂,与蜃江山门密谋多日,决定一举铲除这颗毒瘤。
金浮图马下尸首堆积如山,方子恒不由叹道:“好厉害的山匪。”鸿欢道:“一人对阵千人,这份胆气,田弼已然输了。”
小主瞟了眼下面的白头翁,问道:“这白头翁究竟是和来历?”鸿欢道:“他是辽王帐下军械所武官,方大人应该知道他的来路。”
白头翁本名阎初九,本蜃江渔夫,当年岐阳王南下蜃江征战,应召从戎,拜在岐阳王门下为官,善锻造军器,主管李家军械所。
辽王在龙城开府后,阎初九随军北上,任王府军械所将官。
金陵罹难之后,离焉笑陨落,幽州猎骑辽王一支因辽王之死而解散,余部随十三青鹫退回龙城,再无声息。
相传辽王一支在辽王死后,多有自缢殉节,不知真假。
当时恰逢朱能兵祸金陵,阎初九趁机逃出金陵。
回到蜃江老家,却是满目疮痍,家破人亡,阎初九只得孤身一人藏匿在苍头山打铁度日。南域山匪兴起之后,阎初九时常收留一些流民百姓,狻猊山称雄蜃江,阎初九拜在其门下,得狻猊山庇佑,多年来太平无事。
小主听得是幽州旧人,面露不喜,道:“若是杀了他,易水寒愿意出多少银子?”鸿欢道:“阎初九名不见经传,却亦是了不得的人物,鬼手天工的锻造秘技,普天之下,只有他才知晓。”
鬼手天工一手锻造工艺,震铄古今,诸如落雁弓、银戭、乃至柳庆宗手中的混元刀,皆为离焉笑所造。因此,辽王军械所,乃九州第一藏宝之所,多少人垂涎三尺,渴望得到其中一件神兵利器。
这阎初九在龙城多年,对离焉笑锻造之法自然十分熟悉,曾有不少人追查过阎初九下落,因此阎初九才隐姓埋名,藏匿在这蜃江两畔。
小主一听,道:“既然如此,便将他抓回水云漫,有方大人在,不愁他不老实道出。”鸿欢嘲笑道:“画师纶曾派多名高手上山,无一人回去,苍头山四大掌柜,并非浪得虚名。”
小主又问道:“其他二人去了何处?”鸿欢向远处一指,小主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中,一人坐在马上,头戴草帽,看不清面容。
那草帽与白头翁、金浮图别无二致,想来亦是苍头山之人。
小主三人居高临下,那人并不曾有所察觉,身后的密林中,不时有寒光闪过,想必藏匿了不少人马。
小主见她长发飘飘,身形纤瘦,不禁道:“女人?”方子恒道:“四大掌柜之中,有一人唤作点绛唇,听名号该是位女子。”
白头翁、金浮图、点绛唇,那第四位掌柜又是何人?
江边的争斗还未停歇,金浮图开始微微有些喘气,满身血污,汗水从面具边缘缓缓滴下。
田弼看到金浮图力衰,大喜道:“金浮图,你已强弩之末,看你还能猖狂几时!”
说罢,两下又有几十骑飞出。
金浮图长出一气,单骑相迎,长刀上下翻飞,血如泉涌。
一轮过后,金浮图身上的布衣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对面蜃江诸门大掌柜看得头皮发麻,不敢直视。
金浮图长啸一声,道:“懦懦蝼蚁。”
金银山损失了百余名好手,耿大义面色难看,自己初掌柜,折了如此多人,回去如何交代?
想到此处,耿大义纵马横刀,来取金浮图。
二人混战一处,耿大义刀快,金浮图长刀所制,一时难以招架,渐渐落了下风。
二人酣战,白头翁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常玄胤见状道:“前辈放心,金掌柜虽然落了下风,耿大义亦是奈何不得他。”
云烈看出白头翁并未在意江边,眺眼望去,密林中群鸟飞过,必有人马奔来,莫非田弼还有援兵?
云烈问道:“前辈可知是何处人马?”白头翁无力道:“终究还是回来了。”
战过百余招,耿大义急于求成,招式有些凌乱。金浮图陡然发力,长刀之威耿大义招架不住,快刀被破,中门大开。
见状,金浮图手起刀落,砍掉耿大义坐下马头,耿大义顺势一滚,落在一丈开外,胯下马身首异处,再无生机。小主见金浮图一刀砍掉马头,不禁道:“好快的长刀。”鸿欢道:“这长刀与李家斩马刀如出一辙,威力自然不小。”
白头翁最初便是李家的军械官,对李家斩马刀十分熟悉,苍头山上下所用长刀,看模样均出自白头翁之手。
耿大义稳住阵脚,见金浮图气息长短不一,料知体力不济,寻思道:金浮图力竭,只需将其杀掉,苍头山唾手可得。
想到此处,耿大义方要出刀,只听身后一声惊呼,回头望去,密林之中,一道身影逐渐走出。
粗布麻衣,一双草鞋,身形消瘦,却如青松一样挺拔;破烂草帽下,是一副娃娃面具,十分滑稽,直教人忍俊不禁。
见到这幅娃娃面具,蜃江诸门心沉谷底,胯下马亦是躁动不安。
云烈相距数十丈远,仍能感受到此人戾气滔天,不由皱眉道:“好重的戾气,怪不得惊起林中飞鸟。”
娃娃脸站在那里,嘈杂的江边顷刻鸦雀无声,静的渗人。
终于,田弼口中颤巍巍道:“快活三。”
苍头山第四位掌柜,快活三,姗姗来迟。
快活三见金浮图一身血污,道:“为何不肯等我回来?”金浮图喘了口气,道:“我一人足矣应付。”快活三道:“一群蝼蚁,不值得你舍命相救。”
说罢,快活三走到蜃江群匪面前,扫过一眼,摇头道:“尔等还不左右看看诸位掌柜的模样,吓成这幅德行,竟然亦是有胆量反我,却是教人惊讶。”
田弼面如死灰,一语不发,只听得快活三一人仰天狂笑。
良久,快活三竟是捂住小腹弯下腰来,真不知此横尸之地,怎笑得出口!
笑得累了,快活三方才直起腰来,道:“世上这般多路,你们偏偏自寻死路,愚不可及。”
耿大义呵斥道:“快活三,你休要在此虚张声势,金浮图强弩之末,你一人能奈我何?”快活三上前一步,道:“那你为何还不快快上前砍下我的头颅,也好为你这些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耿大义吞咽两下,未曾上前。
快活三道:“耿大义,你叔父求我饶你一命,只要你跪下磕头认错,我可以既往不咎。”
耿大义血性男儿,自然不肯教快活三压过一头,心中发狠,提刀便要上前。
田弼拦住,先且定了定神,随后拱手道:“快活掌柜,你独自一人挡不得我千人之众,必然有所依仗,还请明示。”
快活三笑道:“田弼,如此便怕了?既然这般胆小,为何要来招惹我?”田弼道:“你我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快活三点头道:“如此还算有些血性,稍后快些送你上路,也算教你狻猊山阴间团聚。”
田弼心中亦是一阵恼怒,道:“快活三,你休要在此虚张声势,重围之下,你有何手段杀我?”
快活三将手一招,密林之中冲出一彪人马,为首之人,便是蛰伏在山中的女山匪。
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的押解着几百名老弱妇孺,皆是蜃江诸山门家眷。
百余骑士的马背上,拴着七八颗人头,算下来足足有千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