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山尽染恶胆寒(三)

见小鱼走开,上官怀海方才道:“想不到你竟然留下张玉的女儿。”

燕王帐下张玉,出身雍州,与上官怀海八拜之交,战功显赫,乃燕王先锋官,燕王府第一猛将,离焉笑入关之际战死疆场。

道衍老僧道:“张玉与你异姓兄弟,我岂会放任不管。”上官怀海面带不屑,道:“我来此只问你一事,古千秋为何要封山?”道衍老僧唱了句佛号,道:“我已归隐多年,不曾出这庆寿寺半步,九州风雨,再与我无关。”上官怀海并不相信道衍老僧的话,道:“我岂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你若不肯说,我便自己去问古千秋。”

道衍老僧道:“你若是要去,代我向他问好。”上官怀海眉毛一挑,道:“你难道不去古家?”道衍老僧摇头,双手合十,道:“我在佛前许下宏愿,余生常伴佛祖左右,不再离开半步。”

二人说话间,外面早有五人飞快奔来,几乎同时跃入寺中,道衍老僧双眼微闭,道:“为师有言在先,你等为何还要闯进来!”

来者五人,李燹、朱高炽、辰剑、苗灿、李青引,皆为道衍老僧学生,传业授道,辰剑、苗灿一身功夫更是得承道衍老僧衣钵。五人闻之上官怀海闯入庆寿寺,恐老师有所闪失,特来相救。

上官怀海见五人闯入进来,道:“凭你们几人,亦是想阻碍老夫。”

李燹道:“师恩似海,还请匡世王见谅。”道衍老僧道:“一把年纪,何必为难晚辈,我还要诵经,你若是愿意听,可进来一同参禅。”

上官怀海一抖衣袖,自顾离去。

五位弟子正欲张口,道衍老僧已转身走近佛堂,黑洞洞的佛堂里,传来道衍老僧的声音:“好生保护二殿下。”

五位弟子对着佛堂深深作揖,退出寺门。

出来庆寿寺,正撞见上官怀海擒住小鱼,扛在肩头便走,苗灿自语道:“王府中美女无数,匡世王莫不是看花了眼,竟看中小鱼这个臭丫头。”辰剑呵斥道:“休得乱说,坏了匡世王英名。”

五兄弟一路相随回到匡世王府,上官怀海径直走到大堂之中,方才将小鱼放下。

小鱼大声叫骂道:“匡世王又如何,光天化日之下强掳民女,一样砍了你的脑袋。”

五兄弟站在阶下,进退两难,上官怀海道:“进来说话。”五人走进大堂,小鱼急忙藏在辰剑身后,道:“师兄救我。”朱高炽道:“匡世王,小鱼年幼,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要见怪。”

上官怀海命几人坐下说话,道:“你们难道不知小鱼的身世?”

五兄弟只知小鱼是老师养女,是何来历却不曾听老师提起。

上官怀海讽刺一笑,道:“小鱼的生父,是我结义兄弟,当年冀州第一猛将张玉。”

荣国公张玉,为救燕王,力竭而死,谥号忠显,正气堂中有荣国公铜像传文,五兄弟并不陌生,只是张玉并无妻儿,何来女儿一说。

上官怀海道:“陈年旧事与你们小辈无关,从今日起,曦儿便留我府中,不再回庆寿寺。”上官怀海见六人一脸懵怔,对小鱼道:“你并非没有名字,你姓张,单名一个曦字,是你娘为你所取。”

小鱼一听回不得庆寿寺,大叫道:“我不要留在此地,师兄,带我回去。”上官怀海双目一瞪,道:“我是你的义父,岂会让你留在道衍和尚身边。”

小鱼不肯听从,拔腿便走,上官怀海大喝一声,廊下自有护卫拦住去路,将小鱼带了下去。

上官怀海对五兄弟道:“曦儿一时难以接受,你们五位师兄要多多劝导。”五人不敢有违,连声应诺。再聊几句,上官怀海道:“古家封山归隐,是九州大事,我要前去扬州一探究竟,路上缺些伴随,苗灿、辰剑随我同去广陵。”

苗灿方要张口,见到上官怀海圆眼一瞪,讪讪而笑,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百里之路半日便到,田弼在数千山匪簇拥之下,气势汹汹杀奔苍头山。

常玄胤一行七人坐在马背上,各怀心思。

行到蜃江两畔,自有山匪接应,合在一处,声势浩大。

鸾奘问裴鲲道:“裴大人运筹帷幄,可知苍头山凶吉如何?”裴鲲摇头道:“不曾见到苍头山人马,不敢妄言。”

天色已晚,山中赶路多有不便,田弼与几位大掌柜商议,在蜃江边扎寨,休整一晚,明日再攻山不迟。

安营造饭,云烈面色凝重,道:“此地凶险之所,不如连夜攻山为好。”柳庆宗点头道:“苍头山此去不足三十里,若是打草惊蛇,便失了先机。”

裴鲲问明苍头山所在,登高望去,昏暗之中一座巨大的黑影,蠢蠢欲动,教人不寒而栗。

裴鲲称赞道:“对阵凉州精骑,苍头山亦敢下山迎战,如此气魄,让人敬佩。”鸾奘站在下首,道:“苍头山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只怕明日将是一场恶战。”裴鲲道:“凉州精骑尚且不惧,区区山匪,岂会龟缩山中。”鸾奘问道:“此处上千山匪,苍头山亦敢下山迎战?”裴鲲道:“若是换作凉州精骑,可敢迎战?”鸾奘一愣,微微动容道:“裴大人为何对苍头山如此欣赏?”裴鲲摇头道:“并非欣赏,只是心中有些恐慌。”

大战在即,心生惧意,气势上先输一阵,鸾奘不解裴鲲为何恐慌,幽州府子弟,难道亦是会胆怯?

分神间,裴鲲又问道:“苍头之名源自何处?”云烈回道:“苍头山的大掌柜,乃是一白头老翁,因此才唤作苍头山。”

原来这苍头山本是无名之地,因大掌柜白头翁在此开辟山门,遂取名苍头山。

裴鲲疑道:“白发之人,竟能上阵对敌?”云烈道:“苍头山一共四大掌柜,白头翁手下另有三位恶人,凶名在外。”

当年蜃江恶战,苍头山只下山一位掌柜,唤作金浮图,弓马娴熟,十分了得。

裴鲲嘴中默念金浮图,眉头渐渐皱起。

酒足饭饱,众山匪入帐安歇,养精蓄锐,准备明日厮杀。

裴鲲心中烦闷,睡意全无,起身来到蜃江边,散步静心。

约莫半个时辰,月上枝头,江面荧光流动,一道黑影缓缓飘来。

裴鲲吃了一惊,定神看去,原来是山野渔家,坐在竹排上,长长的鱼竿,钩儿垂在水中。

飘到近前,裴鲲才看的清楚,年过七旬的老翁,头带一顶草帽,白发垂落在身后,两眼随意的看着岸边的裴鲲,并不在意水中的鱼钩。

裴鲲方要施礼,渔翁手臂猛地一甩,一条大鱼破水而出,丝毫不差的掉进了鱼篓之中。

老翁将竹竿插入水中,稳住竹排,笑道:“年轻人,这里山匪出没,你独自在此,太过危险,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裴鲲心中有事,一晚滴水未进,此时腹中饥饿,笑道:“这鱼甚是肥美,看得人口水直流。”老翁提起鱼篓,一步跃上岸来,道:“在此相见亦是缘分,我二人便同食此鱼如何。”

裴鲲大喜,寻来干柴生火。

老翁将鱼洗剥干净,架在火上,顷刻香气弥漫。

二人身上并无刀刃,无法拆分鱼身,裴鲲便凭双手将鱼骨拆开,全不在意炙热的鱼汁。

老翁呵呵笑道:“好厉害的一双手。”裴鲲将拆分好的鱼肉递与老翁,道:“这双手,却比不上您老人家的鱼钩。”

老翁将鱼肉塞入口中,十分享受,道:“老头子在这蜃江钓鱼半生,一无是处,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裴鲲问道:“老人家住在何处?”老翁一指苍头山方向,道:“我本是江边渔民,一场大祸,村中惨遭屠戮,只得栖身在山中活命。”裴鲲又问道:“家中可有妻儿?”老翁道:“皆死于祸乱,唯有我逃得一条性命。”

一老一少二人闲聊许久,一条大鱼吃的只剩下一副鱼骨,裴鲲抹抹嘴,笑道:“这江中之鱼味道实在鲜美。”老翁笑了笑,起身道:“年轻人,方才看你愁眉不展,心中必有烦事,人生苦短,岂可庸人自扰,吃过这鱼之后,心中之事可有化解?”

裴鲲迟疑道:“敢问老人家,可曾想过为家人报仇?”老翁呵呵道:“如何不想,只是还有这一江之鱼待我来钓,报仇之事,顺其自然便可,若是终日挂在心头,只会一身怨气,鱼儿避之不及,岂会咬钩。”裴鲲一拱手,道:“多谢老人家教诲。”

老翁草草收拾一番,起身跃上竹排,拔起竹竿,道:“年轻人,早些跳出这是非,你方可看的更远。”

说罢,竹排缓缓而去。

裴鲲唇齿边,还残留淡淡鱼香,心中不停发问:这老翁当真是苍头山的白头翁?无恶不作的苍头山大掌柜,岂会是如此睿智的老人!

太白始现,裴鲲困意袭来,正欲回营,但见火光冲天,人影攒动,喊杀声打破了沉寂的江畔。

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