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斯人已逝风流在(六)
姑苏城内,两人信步走在大街之上。
一人在前,手摇折扇,目光中充满灵气。另一人抱着刀,穿著皮质长袍,同柳相南穿戴一模一样。
但凡九州中人,见此装束,无不退避三舍,南门镖局的行头,足矣震慑天下。
两人行到尽头,一座高大的酒楼矗立在街角,上书“醉香楼”三个大字,整体看去,金碧辉煌亦不为过。
久闻姑苏富甲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分外奢华。
手摇折扇者乃钱塘才子柳相鹤,另一人却不是相字四秀,而是柳杨的义子柳庆宗。
柳庆宗看着奢靡之景,道:“如此骄逸,焉有不败之理!”柳相鹤道:“姑苏富庶,此间不过九牛一毛。”柳庆宗道:“方家坐享姑苏百年,宏图早已丧尽,为何至今虽衰不灭?”柳相鹤道:“如今方家一捧干柴,只差半点星火。”
进得“醉香楼”,便是满眼尽浮华!美酒佳肴之味、丝竹管弦之乐、歌姬舞女之色,一派祥和。
两人在一旁坐下,一名歌姬迎上前来,笑道:”两位公子好面生,可是头一次来此?”柳相鹤道:“你们这里可有好酒?”歌姬道:“美酒自然会有,可是我们这里更有好曲,公子听否?”
柳相鹤一挥手,歌姬笑着退了过去,坐在凳子上,取过一把琵琶,便弹唱起来。
吴侬软语,娇声细气,柔音婉转,煞是好听。
柳相鹤微笑着轻合双目,完全沉浸在这一片声色之中。
柳庆宗斜观四周,皆是些纨绔子弟,其中不乏命官大贾之后,人道扬州富甲天下,不知姑苏富甲扬州!
一曲终了,柳相鹤丢过一定大银,算是赏钱,歌姬眉开眼笑,拜谢而去。
柳庆宗摇头道:“酒色之地,满是铜臭。”柳相鹤笑道:“非也,多少英雄,厮杀半生,登峰造极之后,所图者,酒色而已。”柳庆宗道:“此等英雄,非真英雄。”
话落,一人突然道:“那兄台认为,何等人物,方才算得上真英雄?”
说话的,是一个公子,面如冠玉,风流倜傥,手中,正挽着美姬,笑吟吟的看着二人。
柳庆宗道:“英雄者,万人敬仰也,如剑神、炼烁师之前朝七友风骨。”公子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七友风骨!不知在下可否同坐?”
柳相鹤点头一让,满眼的笑意。
公子坐下道:“在下琴难测,观两位器宇不凡,敢问为何来此?”柳相鹤道:“兄台亦非寻常之人,为何来此?”公子笑道:“兄台方才言道,英雄尚图酒色,何况我乎!”柳相鹤道:“直言不讳,琴兄算的上真丈夫。”公子看向柳庆宗,道:“这装束?可是钱塘柳家?”柳庆宗一拱手,道:“柳庆宗!”公子正色道:“当真是南门柳家,久仰大名。”
柳庆宗虽不是柳家血脉,却学得柳家刀法奥义,醉心刀术,整日以刀为伴。。
琴难测看向一边,道:“那这位便是相字四秀之一的柳二公子。”柳相鹤问道:“为何偏偏是柳相鹤?”琴难测道:“柳家人好刀,相鹤兄手摇折扇,身骨文弱,无修刀之人的霸气。”柳相鹤笑道:“琴兄果然见识非凡。”琴难测道:“今日得见柳家两位公子,真是不虚此行,琴某献上一曲,以表寸心。”
说罢,琴难测走到琴师前,抚过古琴,十指一拨,悠扬琴曲便荡漾开来。
这琴难测亦是百年难遇的琴道高手,丝桐一动,听得:
莺燕羞得弄巧,酒客停箸落盏。
延绵九霄之外,一曲姑苏绝响。
柳相鹤眼中闪过异样的精芒,道:“好琴艺。”
琴难测微笑着双手虚抬,一曲未终,却戛然而止,让听曲者意犹未尽,迟迟不肯散去。
柳庆宗赞道:“好深厚的修为,九州之中不曾听闻有这等人物。”
琴难测走来坐下,道:“琴某非大人物,庆宗兄当然不曾听过。”柳相鹤道:“琴兄出手不凡,为这首琴曲,我理当敬琴兄一杯。”
三人饮的起兴,忽有贵公子来到,呼朋唤友,气焰十分嚣张。
琴难测见状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威风。”柳相鹤道:“杜郯,姑苏有名的恶少。”
杜郯见之柳相鹤,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道:“听闻南门镖局重开,柳二公子在姑苏可是声名大噪!”柳相鹤道:“比起你杜郯自是要逊色些!”
见琴难测坐拥美姬,误以为同是柳家人,杜郯笑道:“姑苏女人的味道,比之钱塘,哪个更胜一筹?”柳相鹤道:“杜大公子风花月雪,如何不知钱塘味道!”杜郯摇头道:“钱塘味道,当时推崇柳家三小姐第一。”
如此轻佻之语,柳庆宗心中不喜,碍于杜郯身份,方才没有发作。
柳相鹤亦不生气,道:“小妹能得此谬赞,相鹤倒是受宠若惊。”杜郯一把扯过琴难测身旁的美姬,道:“这尤物本少爷早已相中,岂能便宜了你。”
琴难测见状,呵呵一笑,手指轻轻敲打酒杯,杜郯陡然一阵头晕目眩,美姬趁机得脱,藏到了琴难测身后。
杜郯心知是琴难测作怪,提拳便打。
柳庆宗出手拦住,酒色之徒的杜郯如何敌得过柳庆宗,两招便被柳庆宗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杜郯恶声叫道:“柳庆宗,你不过是柳家家奴,怎敢对我无礼!”
柳庆宗手上稍稍用力,便痛的杜郯哇哇大叫,引得杜郯随从尽数围涌上前。
柳庆宗一脚踏住杜郯,正要动手,有人挤入圈中,道:“柳庆宗,教训他一下便是,莫要当真。”
柳相鹤冷笑道:“杜郸,你们杜家人的飞扬跋扈,百闻不如一见。”说罢,示意柳庆宗放开杜郯。
杜郯爬到杜郸身后,道:“六哥,柳家人欺人太甚。”杜郸不理会杜郯,道:“柳相鹤,此地是姑苏,自有姑苏的规矩,柳家人想在姑苏立足,最好莫要坏了规矩,否则难以收场。”
南门镖局重开,柳相北便对姑苏的几家镖局痛下杀手,连同昔日的柳家产业,尽数夺回,一时间声威大震。杜谦严令杜郸与柳家相争,对此杜郸只当不知。
今日杜郯招惹柳家人,自取其辱,惹得杜郸只好出面。
杜郸身旁还有一人,柳家兄弟亦是认得,蓝若炎,烟雨山庄蓝家之人。
柳相鹤听得杜郸所言,却是道:“柳家既然已重回姑苏,姑苏的规矩便是要改些才好?”杜郸眉头一皱,问道:“你想如何改?”柳相鹤笑道:“那要看姓柳还是姓方。”杜郸大笑,道:“我自然是姓杜。”柳相鹤道:“既然如此,你我各凭本事。”
二人一番唇枪舌战,局势一触即发,从旁蓝若炎呵呵笑道:“同门师兄弟,皆是玩笑而已,切莫当真。”说罢,蓝若炎暗中拉了拉杜郸衣角。
杜郸道:“柳相鹤,夺回姑苏对柳家而言,翻手之间,只是看的太远,未尝是件好事。”
正说话间,老少二人一前一后步入“醉香楼”。
老者仙风道骨,少者恣意不逊。
走到正中,老者便道:“适才是何人奏曲?”琴难测眼中一亮,道:“在下所奏。”
老者细观琴难测,不觉大喜,道:“又是一位奇才,吾道之幸。”柳相鹤自从两人进来,目光不离少者左右,然少者并未留意柳相鹤的目光。
杜郸年少老成,大有其伯父之风,心知此时不能与柳家针锋相对,又看不透老者修为,便转身自顾离去,杜郯心有余悸,亦是怏怏而走。
柳相鹤让出一边,请老少二人坐下。
老者问身旁少者道:“你听那琴曲,如何!”少者道:“先生听得好,便是好。”
老者大笑,琴难测问道:“二位自何处来?”少者道:“金陵。”琴难测道:“近日曾有一老一少在金陵斗琴,曲动秦淮,二位可有耳闻?”少者道:“当日正是先生琴音,引动秦淮两岸。”琴难测大喜,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老者笑道:“老朽姓欧,住在云梦泽。”琴难测翻身便拜,道:“晚辈琴难测,见过欧老先生。”
柳相鹤同柳庆宗亦是拜倒于地。
欧老先生惊问何故,柳相鹤道:“小侄乃钱塘柳家柳相鹤,这位是我大伯之子柳庆宗,晚辈二人见过欧世伯。”
欧铭当年在扬州,与柳家颇有交情,见到故人子侄,欧老先生自然喜不自禁,将三人扶起坐下。
琴难测问少者道:“想来阁下便是当日与先生斗琴之人。”
少者自是那山野泼痞李三。
李三与欧老先生一路东游,今日方到姑苏,便听到琴难测琴曲,欧老先生按捺不住,闯了进来。
李三痴笑一声,道:“在下李三。”
五人饮过几杯,欧老先生愈喜琴难测,相见恨晚。
柳相鹤见此处人多眼杂,便请三人同去柳家别苑,欧老先生与柳家世交,自然愿往,琴难测敬佩欧老先生贤名,亦是应了柳相鹤之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