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斯人已逝风流在(五)

方子恒见了薛禄师兄,自是不便刀剑相向,收剑道:“子恒见过师兄。”薛禄哈哈笑道:“师弟剑气愈发厉害,教愚兄大开眼界!”

方子恒遂问道:“师兄为何要杀赵大人?”薛禄道:“若是我欲杀赵嗣臣,他可还有命?”

方子恒心中了然,薛禄剑气非同一般,远不是棍法可比。

其余两人,皆去了面巾,同是汉王府的高手,景由髯与马行书。

景由髯一脸络腮胡子,是个粗野莽汉;马行书面皮白净,真是如书生一般。

方子恒与二人在京中亦是见过,景由髯惯使重锏,双拳难逢敌手;马行书用的本是判官笔,今日用剑,倒是多有不便。

马行书面上一团黑气,方子恒道:“可是受了伤?”镇守衙门马行书被那八棱重锤一砸,震伤了经脉,又受方子恒剑气所逼,此时已然支撑不住。

景由髯去寻船渡江,马行书自靠在一旁疗伤。

薛禄与方子恒站在江边,道:“这许多年,仍不曾回家?”方子恒摇头,薛禄道:“既然如此,莫不如随我一同回京,汉王求贤若渴,早有意将你收入麾下。”方子恒摇头道:“子恒受不得官场之气,何况汉王同柳家关系匪浅,柳相怡岂会干休。”薛禄点头,又道:“金陵是非多,师弟处处小心,若是有难,可传书与我,师兄自会保你周全。”

方子恒谢过,景由髯寻来船家,三人别了方子恒,一路回京。

方子恒独自站在江边,久久不动。

不远处,小主与博弈先生遥看方子恒,形单影只,尽显寂寥。

方子恒的剑气,着实让小主吃惊不小,那一剑之威,试问天下间有几人可以媲美!

博弈却不意外,笑道:“他本便是灵心剑骨,若非当年之事,未尝逊于古箫。”

姑苏洞庭多才俊,剑棋羡煞两世人。

前有风华绝代楚天阔,天下无双,后有黑白公子博弈,傲视九州,今又有多愁剑客方子恒,惊艳桃叶古渡,扬州如此多骄之地,缘何羸弱这般局面?

小主突然问道:“殊不知,汉王府的高手薛禄,原来竟是洞庭山的弟子。”博弈道:“薛禄师兄功利心太重,可惜了一身修为。”小主若有所思,博弈道:“汉王要杀赵大人,只怕赵大人性命堪忧。”小主笑道:“那小伯爷亦是无用,竟然拿不下这三人。”博弈摇头道:“白衣伯爷未尽全力,更何况这三人并非无能之辈,只是马行书有伤在身,薛禄又无剑在手,才落得如此难堪。”

白衣伯爷未尽全力,难道他有所察觉?裴鲲看的通透,想来白衣伯爷所为,多半受了裴鲲指使。

小主道:“裴鲲非同一般,此人在,金陵不得安宁。”

裴鲲猜不透小主,小主亦是看不透裴鲲意欲何为,与赵嗣臣若即若离,竟是为的哪般。

不出三日,柳家人又回到金陵,不过只有柳相南一人。

柳相南入了城,便径直来到镇守衙门。

得知赵嗣臣遇刺,柳相怡心中不安,若是赵嗣臣被杀,她的如意算盘可算是尽数落空,遂命柳相南带两百名镖师坐镇金陵,保赵嗣臣周全。

不多时,几辆镖局大车便停在了镇守衙门前。

赵嗣臣惊问何故,柳相南才道出原由。

柳家在金陵邑中除十字街的酒楼,另有些许产业,几座宅院。

柳相南此来,欲重开金陵分局,几座宅院相邻,便将其中一处送与赵嗣臣。

赵嗣臣两袖清风,家境贫寒,金陵中亦无府邸,只是栖身于镇守衙门。柳家人往来镇守衙门多有不便,柳相怡便想出这计策来,亦是为的拉拢赵嗣臣,为日后所图。

赵嗣臣不肯相从,柳相南劝道:“赵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你想坐稳金陵镇守,岂可屈身于镇守衙门,更何况镇守衙门人员冗杂,此番幸得小伯爷出手相助,赵夫人却亦是受了轻伤,若待来日太平,赵大人愿意回来这衙门,相南绝不阻挠。”

赵嗣臣不畏生死,却不能不为赵夫人考虑,柳相南心中明了,早早搬出赵夫人,免得赵嗣臣执拗。

当日柳相南便将赵嗣臣夫妇请入别苑,柳家雄厚的财力,早早将别苑整治一新。柳相南的院子于此只有一墙之隔,方便照应。

柳相怡又亲自挑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送与赵夫人,仆役奴婢皆是一一过目。柳相南布置妥当,留下三十名镖师护院,便起身告辞。

赵嗣臣夫妇送至门前,柳相南道:“这院落空旷,赵大人莫不如请曹蒙将军一同来住,亦好护佑你周全。”赵嗣臣再谢,柳相南自回临院。

赵嗣臣为官二十年,今日平地一跃,得柳家巨资相助,从此扶摇直上,官运亨通。

御书房内,朱高煦呈上扎木尔的和书,解朝言六条辞令尽数在列。

朱棣看罢,问道:“这辞令出自解朝言之手?”朱高煦应诺,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道:“皇儿办事甚得朕心,只是鞑靼称臣,瓦剌当如何安抚?”朱高煦道:“儿臣以为,莫不如增兵雍州,威慑马哈木,瓦剌新败,必不敢妄动。”朱棣道:“扎木尔愿意签署这份和书,想来阿鲁台急需互市,稳定鞑靼内部。”

鞑靼三年天灾,部族处境堪忧,内忧外患之下,扎木尔只能妥协。

朱高煦问道:“父皇,扎木尔的面圣,儿臣当如何安排?”朱棣摇头道:“议和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朕还有奏折要批,皇儿退下。”

朱高煦遵旨退出,却不解朱棣为何不见扎木尔。

解朝言领旨来到驿馆,言会朱棣之意,闭口不提面圣一事。

扎木尔遂问道:“不知陛下何时召见我等?”解朝言道:“今日陛下偶感风寒,龙体抱恙,只怕王爷今番无缘面圣。”扎木尔心中疑惑,又道:“不知互市定在何时?”解朝言模棱两可道:“陛下龙体欠安,此事只能日后再议。”

解朝言愚弄扎木尔,为得是教扎木尔有求朱高煦,已收人心。

当下解朝言辞别扎木尔,便回了汉王府。

扎木尔无计可施,只能暗中请来杨寓相商,杨寓明知解朝言有意刁难,却是无可奈何,只能教扎木尔携重礼去拜访朱高煦,才算得到朱高煦许诺,定下互市之期。

此事一了,扎木尔自知见不得朱棣,不愿逗留京城,收拾行囊,早早北归。

得知扎木尔要走,风过海亲自相送。

二人相交二十年,今番一别,只怕再见无期,伤感之色,挂在脸上。

赤那抱住风过海大哭,风过海虽然没有收他为徒,却传授他不少吐纳心法,点拨拳脚,算得是半个师父,鞑靼人重情重义,自然不忍分离。

扎木尔知道龙归大海,不会再回鞑靼,索性拉开赤那,道:“就此别过,若来日鞑靼有难,还请老师念及二十年的师生情分,留博尔济吉特氏一丝血脉。”

说罢,扎木尔拜倒于地。

风过海一把扶起,扎木尔不肯向从,道:“老师若是不应,学生无颜回鞑靼,不如一死干净。”风过海见状,只得同意。

扎木尔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赠与风过海。

此乃博尔济吉特氏的配戒,只有嫡系族人才有资格佩戴。

扎木尔道:“老师是大明匡世王,更是鞑靼再造之主,自今日起,老师便是鞑靼苍狼王。”

鞑靼人信奉鬼神,崇拜苍狼白鹿,苍狼则是护佑鞑靼的神灵,扎木尔尊风过海为苍狼王,希望风过海能如苍狼一样护佑鞑靼。

不等风过海应允,扎木尔便匆匆而去。怕的,或许是风过海不肯接下这枚意义非凡的配戒。

此番南下,扎木尔心中更加明白大明的强盛!和书究竟能保鞑靼几时平安,犹未可知,然哪怕是片刻安宁,亦是鞑靼迫切之需。

正因如此,扎木尔不曾留心到,和书上只有朱高煦的汉王印鉴,并无朱棣国玺,刻意为之,还是事出偶然,实在难料。

行不出几里,但见两骑拦住去路。

上首一人穿着常服,二殿下朱高炽是也。下手一人骑着“墨香驹”,乃是李青引。

扎木尔在京多日,除去当日冀州楼,不曾再见朱高炽。

李青引见了扎木尔,斩马刀横在手中,“墨香驹”低吼一声,十分急躁。

扎木尔按住赤那,问道:“二殿下此乃何意?”朱高炽纵马走到扎木尔面前,道:“王爷匆匆而去,看来鞑靼危在旦夕。”

连年天灾,鞑靼十万部族骚乱,扎木尔隐忍不发,为的便是此事,朱高炽此时方才道破,只怕别有用心!

朱高炽见扎木尔不说话,道:“扎木尔,和书已签,我今日不会杀你,但是终有一日,我要再破你王庭,将博尔济吉特氏斩草除根。”扎木尔道:“二殿下,本雅失里已死,你还不肯罢休。”朱高炽道:“博尔济吉特余脉尚存,当年之誓岂能作罢。”

扎木尔无奈,道:“既然如此,你我各安天命。”朱高炽攥紧缰绳,半晌,终究还是放下心中的杀意,道:“王爷,你当庆幸李孑弋不在京中,否则岂会任你离去。”

扎木尔不愿再与朱高炽纠缠,道:“二殿下,小王还要赶路,容日后再续。”朱高炽闪到一边,放扎木尔离去,李青引瞪了扎木尔一眼,让开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