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袭白衣落阵前(五)

只听那缪稠厉声问道:“韦庸,你胆敢兴兵造反?”韦庸急忙道:“愚弟不敢,只是闻金虎大军压城,守备营死伤无数,我二人担忧城破受牵连,不得已才调军以自保。”

缪稠低声询问身旁老者,十分恭敬。

老者策马前行几步,道:“将你二人的兵马,速速退去,金陵邑怎可胡乱撒野,不成体统。”韦庸、韩畴立刻下令退军。

不多时,两方人马便散去,惊得常玄胤目瞪口呆。

韦庸、韩畴不敢离去,乖乖地跟在了缪稠身后。老者见窦尊还跪在地上,道:“起来说话。”窦尊拜了一拜,方才起身。

老者看向常玄胤,上下打量一番,道:“你便是常玄胤?”常玄胤道:“晚辈正是,老先生是?”老者道:“我乃古千秋。”常玄胤大惊,正要下拜,老者道:“免了。”

窦尊道:“古老多年不下铜山,为何今日来此?”古千秋道:“金陵被你们搅得天翻地覆,我若不来收拾残局,金陵怕是教你们一把火烧掉。”窦尊不敢再多言,立于一旁。

古千秋远望一眼,道:“闻金虎在何处?”窦尊答道“三十里外下寨。”老者道:“差人去告诉闻金虎,教他速回松江。”缪稠应声道:“弟子立刻差人前去!”

突然,古千秋指了指远处,道:“那是何人?”窦尊望过去,原来赵嗣臣归来,完好无缺。

赵嗣臣走到近前,见到古千秋,迟疑道:“古老?”老者道:“赵大人好大的气魄,孤身入闻金虎大营,看模样闻金虎已然被你劝退。”赵嗣臣道:“古老在此,由不得他闻金虎不退。”

老者未在理会赵嗣臣,只是淡然道:“进城。”

一场干戈,便在三言两句间,太平收场。

古千秋进城,径直来到成国公府,祭拜过朱能,随后便去了古家别苑。韩畴和韦庸,跟着缪稠住回驿馆。

赵嗣臣与常玄胤皆已疲惫,正要告退,突然窦尊亲兵来报,窦冲伤势恶化,危在旦夕。

窦尊脸色一沉,快步来到了窦冲房中。

此时窦冲已经神志不清,身上箭伤红中泛黑,内流脓血,臭不可闻。

常玄胤与赵嗣臣跟着进来,见到窦冲如此模样,不忍直视。窦尊问道:“何故如此?”亲兵道:“小将军所中箭矢涂有剧毒,昨夜昏暗,大夫未仔细查验,此时毒气攻心,性命堪忧。”窦尊一把将大夫揪起,问道:“可否救得活?”大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窦尊眼中一寒,操起亲兵佩刀。

常玄胤急忙出手拦住,赵嗣臣将大夫匆匆喝退。

常玄胤从怀中取出药瓶,递与窦尊道:“此乃太医院配置的丹药,虽然不能解毒,但是应该可以暂时压制毒性。”窦尊顾不得言谢,立刻喂窦冲服下,可是许久不见窦冲苏醒。

赵嗣臣派人去请金陵名医,扈璋与曹蒙得知窦冲病危,亦是纷纷赶了过来。扈璋见状大骂道:“闻金虎这个混蛋,竟然在箭上涂毒。”

窦尊命曹蒙守护窦冲,令扈璋点齐所有人马,要杀闻金虎。

赵嗣臣苦劝不听,曹蒙拦住赵嗣臣道:“赵大人,大哥动了杀心,你若是执意阻拦,大哥一定会杀了你。”赵嗣臣求救常玄胤,常玄胤未等开口,窦尊道:“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当年你尚可为救二殿下大闹诏狱,难道我为自己的弟弟报仇,你亦是要拦。”常玄胤语塞,任由窦尊带人冲出了成国公府。

谢家府邸,鲍折梅却是开始收拾行囊。

谢尹得知,赶来询问道:“鲍兄莫非是要回驿馆?”鲍折梅摇头,道:“金陵不可久留,早日回去,安心一些。”谢尹道:“此处是我谢家祖产,当年金陵罹难,亦是毫发无损,鲍兄若不嫌弃,尽可安心住下。”鲍折梅焦虑道:“永昌王光明磊落,自然不屑于小人之举,可是世风日下,天道穷途,如今这城中,虽然不及当年之乱,却犹胜当年之险。”谢尹敬重鲍折梅博学多才,十分相熟,对于鲍折梅的话,谢尹相信不是空穴来风,当下请教道:“谢尹愚钝,还请鲍兄明示。”鲍折梅道:“谢兄博览群书,为何还看不透这金陵之局?亦或,谢兄对金陵,尚有垂涎之意。”

鲍折梅一语中的。谢家虽然是扬州望族,可是昔年风光早已不在。谢群、谢尹父子二人皆贤,不忍谢家败落,角逐扬州大局多年,对于金陵,谢尹图谋已久,早早来到金陵,亦是为得金陵之主。

谢尹心思教鲍折梅道破,叹气道:“鲍兄心清目明,我不如也。”左右四顾,谢尹惆怅不已。

鲍折梅心中明白,道:“谢兄,你是被声名所累啊。”谢尹道:“谢家荣光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宛陵谢家,亦是蒙祖上荫庇,才苟活至今,我父亲倾尽一生,谋东山再起,谢家子弟,不可忘却祖上荣光。”鲍折梅劝诫道:“谢兄,古、柳两家龙虎之争,切不可冲动,莫要忘了当年的楚家?”

金陵楚家,九州第一望族,天下无双,亡于二十年前的金陵罹难。

谢尹问道:“鲍兄,乐家为何不来?”

乌程乐家,扬州望族,六大名门之一,亦是一方豪杰,能人众多。

鲍折梅道:“谢兄,乐家早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将外出子弟悉数召回湖畔祖山之中,想来,应该是知晓些旧事。”谢尹问道:“何事?”鲍折梅摇头,道:“乐家不肯多言,只是说与前朝有关。”

谢尹理不清头绪,道:“乐家地位超然,门风素来刚烈,竟然亦是要关门避祸?”鲍折梅道:“金陵之局,大有玄机,你我不过棋子而已,趁此尚无杀身之祸早些出局,未尝不是好事。”谢尹若有所悟,道:“鲍兄是打定主意要回乌程。”鲍折梅笑道:“王靖兴兵压城,窦尊力战万人,赵嗣臣只身退敌,张信坐享渔翁,诸如此类,一团乱麻,鲍折梅手中无刀,可是有刀者却大有人在。”

说话间,有人送来缪稠请柬,晚上柳家酒楼赴宴。

谢尹手拿请柬,一语不发。

鲍折梅却是对送信之人道:“代我回复缪大人,乌程公事缠身,本官这便回乌程去了。”谢尹仍未说话,鲍折梅遂命人送走信者。

鲍折梅拍了拍谢尹肩膀,道:“谢兄,折梅无意争雄,若非听闻你来金陵,断然不会来此。”谢尹道:“鲍兄,你来此,是想劝我罢手。”鲍折梅点点头,道:“折梅视谢兄为知己,岂可任你身犯险境。”谢尹摇了摇头,道:“鲍兄,若是此番不成,我谢家便是再难重振雄风。”鲍折梅自知谢尹心中不甘,道:“我在城南的茶摊等你,明日午时为限。”说完,鲍折梅便引人离了谢家。

柳家酒楼,灯火通明,却是没有半个客人。

九府镇守在此相聚,柳家人自然要大摆排场,山珍海味,琼浆玉露不在话下。

柳相怡坐在门口,有些心不在焉。

柳相南与江素白靠在一旁闲聊。这几日,两人厮混在一起,皆是爽朗之人,无话不说,相见恨晚。

江素白见柳相怡有些失神,问道:“她中了邪不成,魂不守舍的样子。”柳相南明白柳相怡心中之苦,道:“姐姐烦闷,素白兄莫要招惹她。”江素白道:“这里着实无趣,南公子还是随我去秦淮河听听小曲的好。”柳相南担心柳相怡,道:“今夜有要事,素白兄暂且忍耐一晚,明晚我们再去可好?”

柳相怡突然回头道:“相南,今晚这里不需你们,带他离开也好。”江素白一听,乐的从命,拉起柳相南便走。

时辰将近,谢尹最先到此,对于金陵,他心中尚有一丝不甘。

随后到来的,是张信。令柳相怡惊讶的是,方子恒亦是一同到此。柳相怡冷声道:“柳家不欢迎锦衣卫。”张信道:“子恒有缪大人的请柬,今天暂且破个例。”柳相怡怒道:“缪稠又如何!柳家的酒楼,自然要随柳家的规矩,我说不允,便是不允。”方子恒按下亦是要动怒的张信,对柳相怡道:“九府镇守在此聚集,我身为南镇扶司千户,不得不来,你莫要耍小孩子脾气。”

柳相怡虽然跋扈,却是知道方子恒来此,实则是借他之口,将今夜之事转述朱棣,亦是九府镇守之意。别无他法,柳相怡瞪了方子恒一眼,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落座,张信见得谢尹,遂问道:“鲍大人为何未与谢大人同来?”谢尹道:“鲍兄乌程公务繁忙,已经离开金陵。”谢尹心中有事,不再多话,三人坐在那里,倒是安静。

不久,陈彦亦是走了进来,他本便住在这里,见有人已到,自是出来相见。

半柱香的时间,赵嗣臣到此。

与赵嗣臣同来的,还有裴鲲和常玄胤。对于常玄胤大家皆已熟知,可是裴鲲,谢尹和陈彦,却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