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袭白衣落阵前(四)
裴鲲两人僵持不下,常玄胤亦是赶了过来。
见此情景,常玄胤问道:“赵大人,你此去何处?”赵嗣臣道:“我要劝闻金虎退军。”窦尊冷笑一声,道:“闻金虎知我窦尊在此,亦是毅然攻城,为的便是杀你,你这般羊送虎口,实在是愚不可及。”赵嗣臣道:“窦将军,你舍命护我,这份恩情,赵嗣臣至死不忘,如今守备营已经无计可施,不可再教将士们妄送性命,赵嗣臣自然非将军与小伯爷这般英雄,但是绝不畏死。”常玄胤道:“可是如今大军拦路,你如何穿的过去?”赵嗣臣道:“韩畴和韦庸两位大人志不在我,我去见闻金虎,他们不会拦我。”
窦尊仍不同意,要抓赵嗣臣回去。赵嗣臣退后一步,匕首刺颈三分,道:“窦将军,你若是再逼我,我只好死在你面前。”常玄胤有感赵嗣臣大义,对窦尊道:“既然如此,我们送赵大人去便是。”赵嗣臣不允,道:“将军,小伯爷,你二人勇猛,闻金虎若见了你们,必然不肯听我劝说,还请两位在此拖住韩畴、韦庸,若是午时仍不见我回来,便自回城庇护百姓,莫要再起干戈。”窦尊怒道:“赵嗣臣,你若是不回来,我杀光你镇守衙门。”
赵嗣臣深深一揖,转身便走。
常玄胤点头称赞道:“赵大人,真儒生英雄也!”
窦尊将刀插在地上,朝着对面的大军道:“韩畴、韦庸听着,速放赵嗣臣离去,如有差池,我窦尊杀光你们全家。”韩畴、韦庸此时躲在大军之中,听了窦尊的叫喊,心道:我们与赵嗣臣自是无冤无仇,要他性命亦是无用,得罪窦尊这个屠夫,却不妙哉。于是二人立刻下令大军让出一条去路,赵嗣臣毅然决然的穿阵而过,去往闻金虎大营。
赵嗣臣离去,窦尊和常玄胤并肩而立。
窦尊道:“韩畴、韦庸皆是无能之辈,此时有大军在手,才敢在此张狂,你可敢在此守到午时?”常玄胤道:“将军有令,我自舍命相陪。”窦尊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拒韩畴,你挡韦庸,赵嗣臣若有不测,我们乱军之中先取了他二人人头。”常玄胤点头道:“全凭将军调遣。”
赵嗣臣独自来到闻金虎大营。
闻金虎连败三阵,心中烦闷,忽闻赵嗣臣来到,大惊,命人将赵嗣臣带了进来。
见了赵嗣臣,闻金虎道:“赵大人,我伤及数百弟兄,便是为得杀你,如今你却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可笑。”赵嗣臣道:“闻将军,你败了三阵,此时军心涣散,再无斗志,既然如此,为何还迟迟不肯退兵?”闻金虎道:“窦尊已经穷途末路,只需我一个冲锋,他便再难抵挡。”赵嗣臣道:“既然如此,将军为何还不攻城,反而在此扎寨!”
闻金虎看了看赵嗣臣,将左右屏退,问道:“赵大人,你敢孤身见我,必然有所依仗,此时却无外人,但说无妨。”赵嗣臣笑道:“将军扬言铲除我这个奸佞小人,为何还要听我在此妖言惑众?”闻金虎道:“赵大人,你我皆不是糊涂之人,所以不需试探我,王大人遂是不在军中,全军亦是听我一人号令,你若说得出利害,我立刻退兵,不过你若是说不动我,我还是要杀你。”
闻金虎的确是个聪明之人,他知道赵嗣臣此时来,又成竹在胸,料知别有所图,所以想静看赵嗣臣究竟耍的哪般阴谋。
赵嗣臣坐到一旁,道:“此战过后,将军与守备营算是不死不休。”闻金虎道:“各为其主,我亦是别无他法。”赵嗣臣道:“将军杀我,无非是想教王靖取而代之,成为金陵之主。”闻金虎道:“金陵重地,自然强者居之。”赵嗣臣摇头道:“将军三阵皆败,此时止步不前,想必已经明白,金陵之主却是不好做。”
闻金虎心知肚明,如若没有窦尊,自己早已杀掉赵嗣臣,所以现在杀与不杀赵嗣臣,倒是无关紧要。
闻金虎问道:“昨日的那一骑白骑,当真是白衣伯爷?”赵嗣臣点道:“不错,此时小伯爷正与窦将军孤身立在城外抵挡韩畴、韦庸,二人部曲加起来与闻将军不相上下,只怕闻将军入主金陵的算盘,已然落空。”闻金虎道:“那赵大人为何还来见我,岂非多此一举?”赵嗣臣正色道:“我自是不愿再因我而徒添死伤,守备营亦好,松江守军亦罢,皆为扬州苍生,何苦自相残杀。”闻金虎冷笑一声,道:“赵大人却是仁义!”赵嗣臣道:“金陵之局,绝不仅仅在于金陵与松江,如张信,谢尹之流,只不过是在一旁看戏而已,松江守军与守备营斗得愈凶,他们便愈是得意,十万守备营将士,闻将军有几成把握对付的过,如今窦将军只有千人而已,便杀得松江守军三败,若是守备营大军回来,可还有松江守军立足之地,闻将军莫要忘了当年的三江口镇守衙门。”
闻金虎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除去不忍妄害性命之余,日后守备营的报复,亦是多少有些顾忌。
赵嗣臣见闻金虎不说话,接着道:“在我看来,闻将军止步不前,担忧的,可是昨日突然杀出的白衣伯爷。”
对于守备营,闻金虎尚且敢与之争锋,毕竟朱能已经是死人一个,守备营如今乃无根之草,自身难保。
可是白衣伯爷不同,他是幽州府之人,十二行军官。不说幽州行营名噪天下,单论常玄胤之勇,万夫不当。昨日一阵,白衣伯爷杀得前军七零八落,一条银戭,神鬼胆颤。有此人物,闻金虎已然心中打怵,不想再战。更何况幽州行营皆是虎狼之辈,诏狱亦是闯得,若是将其惹恼,松江怕是再无宁日。闻金虎顾虑重重,如何还有心金陵争雄,只是苦于军令,不得不驻扎此处。
闻金虎遂是道:“如此说来,赵大人身后,有幽州府撑腰,金陵这块骨头,我断然啃不下来。”赵嗣臣道:“闻将军,大家皆是扬州一脉,素无恩怨,何故刀兵相见!想当年九州之中,扬州为首!如今日薄西山,难道是我扬州不如他冀州?非也,当年扬州一脉抗衡燕、宁、谷三王大军,傲睨一世,若非李景隆这个贼人献城,扬州域岂会落得今日下场。”
闻金虎祖上便是前朝武官,扬州府的荣耀闻金虎耳闻目染,只是如今扬州大军早已不复存在,名满天下的金陵风流,湮灭殆尽。
姑苏与钱塘的那场大乱,两败俱伤,无数才俊战死在洞庭山脚下。
姑苏钱塘,两城中漫天黄纸,百日不绝,哀嚎声千里传响,闻者落泪。
二十年中,扬州英杰死伤无数,一切祸因,全由李景隆献城而起。提起李景隆,扬州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闻金虎半晌不语,赵嗣臣劝道:“将军,扬州再不可起兵祸,还请三思。”
阵前,窦尊、常玄胤盘膝而坐,韩畴韦庸进退不得,明知此时攻城,金陵唾手可得,却仍犹豫不前。常玄胤问道:“他二人进又不进,退又不退,何意?”窦尊道:“韩韦二人胆小怕事,即便是攻下金陵,亦是不敢对付城中的张信、谢尹,不过是空有野心而已。”常玄胤再问道:“既然不敢攻城,留在此地何故?”窦尊道:“他二人身后的闻金虎并非碌碌之辈,松江守军常年抗击倭人,乃是一支精锐,闻金虎新败,却不见得会再输与他二人,所以他二人此时进退两难。”常玄胤道:“既然如此,莫不如直接将他二人擒来?”
窦尊摇头道:“韩畴不足为虑,可是韦庸的师兄是广陵缪稠,缪稠还有一个师弟,是古箫,正在城中,若是我们伤了他二人,古箫怕是不会干休。”常玄胤道:“广陵古家,怎会教窦将军这般忌惮!”窦尊道:“小伯爷,扬州名门之威,你日后便会知晓。”常玄胤笑道:“扬州竟然如此盘综错杂,怪不得太傅称得上南国脊柱。”
窦尊问道:“你们幽州府以常都督为尊,难道亦是会在乎太傅?”常玄胤道:“叔父英雄,幽州子弟自然膜拜,不过太傅同样可敬,为大明镇守南国二十年,呕心沥血,如今遭奸人所害,陛下派我来此,便是为的缉拿真凶,以慰太傅在天之灵。”
说话间,北面尘烟四起,窦尊问道:“幽州府的人马?”常玄胤摇头,幽州大军不准进关,更不可能千里迢迢地来到扬州。待到眼前,窦尊眉头紧皱,站起身来。而对面的韩畴、韦庸,连滚带爬的赶到阵前,翻身便拜。
来的人马并不多,只有大约两百人而已,官兵打扮。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将军,将军身旁,则是一个老者,慈眉善目,应是缪稠的军师智囊。
常玄胤站起身,问道:“这是何人?”窦尊道:“广陵缪稠。”常玄胤已经知道缪稠是韦庸的师兄,可是亦是不至于行此大礼?思虑间,窦尊竟然亦是单膝扣地,跪了下去,常玄胤一时惊愕,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