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波云诡谲风波恶(三)

鸿欢笑了笑,问道:“自蜀中何处来?”少年道:“被那老不死的派到青城山去做苦差,想我堂堂俊美少年,竟然被折磨成这般模样,真是天妒英才。”少年说得甚是好笑,鸿欢却渐渐收起了笑容。

少年不曾察觉,依旧问道:“金陵邑如何走?”鸿欢问道:“小兄弟去过青城山?”少年摆摆手,不停地摇头道:“不堪回首,不堪回首。”正叫苦不迭之时,少年一拍额头,跑回船上,背起一个长长的木匣子。走上来,少年一脸的不情愿,自语道:“便是为了这个破东西,不能吃不能喝,要它何用?”

鸿欢看了两眼木匣子,道:“阁下这个木匣可否借我一看。”少年随手将木匣子扔过来。

鸿欢接住,拿在手里,摸着上面的古怪花纹,道:“好精美的图案,在下从不曾见过。”少年道:“鬼画符一样,只有那老不死的方能看得懂。”

木匣子分量不轻,又宽又扁,如同剑盒一般,正面却是不可打开,唯独侧面可以如折扇一般打开大约一尺有余,大小或可插入刀剑,狭窄的口子探进去,漆黑一片。

鸿欢看不出名堂,还给少年,道:“这个木匣倒是奇怪,比一般的木匣重上许多。”少年背在背上,依旧频频抱怨,摇着头自顾远去。鸿欢再寻觅了一番,依旧未有那神秘人半点踪迹。正待离开,渡口又驶来几艘大船,船头上插谢字大旗,鸿欢不禁自语道:“方大人,你的麻烦还真是多。”

窦冲带着人来到镇守衙门,只见里里外外,皆被守备营将士围住。方子恒两人大吃一惊,守备营这阵势莫非当真意在举兵造反?

进来衙门,赵嗣臣一干文官,皆被押在正堂上,曹蒙、扈璋几位将军列在两旁。

见窦冲带回张信,曹蒙等人亦是有些吃惊,道:“张二哥为何身在金陵?”张信道:“本官来金陵办些公事,若非如此,亦是见不得你们守备营如此威风。”扈璋道:“张二哥,你是雍州府之人,今日是我成国公府的家事,与你无关。”张信道:“方子恒乃我雍州府之人,你们带他来此,岂会与我无关。”方子恒见赵嗣臣亦在其中,质问道:“竟敢扣押赵大人,赵大人金陵镇守,官阶在你等之上,众位将军,你们太过无礼。”扈璋道:“金陵守备营听命成国公府,金陵府衙与我等无关。”方子恒还欲说话,赵嗣臣劝阻道:“方大人,几位将军并没有难为我,只是让我和几位大人不要离开此处,仅此而已。”方子恒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众位将军,不由得想到了当年三江口衙门惨案。

不仅如此,当年连同三江口的锦衣卫百户所,亦被守备营将士屠尽,以至于至今缺失一所,不得补全。

众人僵持不下,忽听一声马嘶,一人策马奔进衙门,直抵正堂。几名将军纷纷叫道:“窦大哥。”

那窦尊身长九尺,虎背熊腰,坐在马背上仿佛一座小山,身披鸱吻乌金甲,面带凶光,教人望而生畏。

窦尊勒住马头,扫了一眼众人,落在张信身上,问道:“张信?你亦在金陵?”张信道:“窦尊,金陵府衙,你胆敢纵马驰骋,你们守备营好生威风。”窦尊不理张信,开口道:“臬台何在?”佥事大人走出来,道:“下官在此。”窦尊叫出扈璋,扈璋手起刀落,将佥事砍死阶下。

众人大惊,赵嗣臣怒道:“窦将军,佥事大人是朝廷命官,本官尚且无权杀他,你为何如此?”曹蒙将赵嗣臣拉去一旁,窦尊随手点出几人,皆被扈璋砍死阶下,一时间无人敢言。窦尊道:“再有人多说一句,我便再杀十人。”如此这般,何人还敢发声!窦尊问道:“太傅尸身何在?”曹蒙答道:“在南镇府司。”窦尊道:“我去取回太傅尸身,你们且去成国公府等我,这些大人悉数带走。”方子恒道:“凶手尚未找出,太傅尸身不易擅动。”窦尊道:“太傅已死,该早日入土,岂能停尸南镇扶司。”话落,调转马头离开。

守备营众将押解一并大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成国公府,把守在此的锦衣卫得到傅用传令,早早退走。

几位将军行至府前,纷纷下马,候在一边,不再言语。

半个时辰,窦尊带队赶来,临时寻得一口棺木,盛放朱能尸身。

窦尊走到府前,对着金匾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回到车前,扛起百斤棺椁,一步一步地走进大门。其余几位将军与守备营将士一齐在府前磕头。

张信摇头道:“守备营众将视太傅如父,只怕窦尊又要大开杀戒。”方子恒低声道:“我已经传信纪纲大哥,傅用正在聚集人马,无论如何亦是要拦住窦尊。”说话间,方子恒似乎在人群中见到鸿欢的身影,可是仔细看时,又没了踪迹。赵嗣臣趁机走了过来,问道:“方大人,守备营有变,该如何是好?”方子恒道:“窦尊大开杀戒前,我一定将诸位大人救出去。”赵嗣臣心中忐忑,看看这些拘押在此的官吏,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张信不满道:“大明官员,却这般怕死,若是国难当头,何人来保护金陵一城百姓。”赵嗣臣道:“张大人,你是边军出身,见惯杀戮,可是这些大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不怕。”张信反驳道:“赵大人亦是文人,为何不怕?”

赵嗣臣还要争执,人群中一阵骚动,一拨人马挤了进来。

张信三人皆认得此人,宛陵镇守,谢尹。

永乐四年状元郎,博学多才,文武双全,朱棣甚是喜爱。永乐十三年谢尹接替其父谢群任宛陵镇守,直至今日。

宛陵谢家,流传百年的一方大族,如今扬州六大名门之一。自前朝起,历任宛陵镇守均出自谢家,朝中达官显贵,多有往来;扬州谢家宣纸,更是九州闻名。谢尹方才进城,听闻守备营大闹镇守衙门,又闯南镇扶司,便来一看究竟。

见张信亦在其中,谢尹微微点头,并未答话。

方子恒无奈道:“九府镇守,终究还是到了。”曹蒙认得谢尹,起身走过来,道:“谢大人,太傅身死,恕曹蒙失礼。”谢尹拱手道:“曹将军,你们守备营闹的沸沸扬扬,怕是不好收场。”曹蒙道:“窦大哥就在府中,谢大人若是有事,可找窦大哥商谈。”谢尹听闻窦尊,心生退意,曹蒙道:“谢大人,你为何来此?”谢尹道:“太傅惨遭不测,自然要来吊唁一番。”曹蒙道:“既然如此,谢大人随我一同入府。”不由分说,在守备营将士的护送下,谢尹只得跟随众人同入成国公府。

行至成国公府正堂,窦尊将棺木放在正中,守备营将士在一旁布置灵堂。见到谢尹,窦尊只是颔首示意,便不再理会,到一旁卸去甲胄,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一众大小将士,尽数缟素,在窦尊身后跪拜下去。谢尹见状,亦是跪倒在地,引得其余人不好站在堂下,皆跪在了灵前。

这一跪,便是到了日暮时分。

终于,窦尊三叩首,站起身来。

面对众人,窦尊的目光自镇守衙门的官员身上一一扫过,落在赵嗣臣身上,道:“赵嗣臣,你上前来。”赵嗣臣年近五旬,跪了这么久,双腿早已麻木,左右同袍搀扶着站起身来。

走到灵前,窦尊手起一刀,砍向赵嗣臣。赵嗣臣全无惧色,任由窦尊的刀砍掉了头顶乌纱。方子恒大惊,站起身来,叫道:“窦将军,手下留情。”话落,几位将军一拥上前。张信大步上前,便要动手,窦尊喝道:“太傅灵前,何人敢放肆!”几名将军被窦尊一喝,只得退开。方子恒两步走到窦尊面前,将赵嗣臣护在身后,道:“窦将军,你已杀臬台,还要如何?”窦尊道:“方子恒,你应知晓,这些人中,最该死的人,便是你。”方子恒道:“窦将军,杀人自有缘由,敢问方子恒所犯何事?”窦尊道:“明知故问。”堂下张信救人心切,挤入灵堂,道:“窦尊,雍州府之人由不得你欺凌!”赵嗣臣推开两人,走到窦尊身前,道:“窦将军,你应明白,今日守备营进城,殃及百姓,伤者不计其数,为何隐瞒太傅之死,将军不会不知,若是将军定要株连,赵嗣臣人头大可拿去,但是镇守衙门上下同袍,皆有家室,还请将军三思。”窦尊未等说话,谢尹走过来道:“诸位,为何不等窦将军将话说完。”窦尊看了谢尹一眼,谢尹道:“窦将军凶名在外,一时间,方大人亦是救人心切。”窦尊将刀扔在一旁,道:“谢大人知晓我要说何事?”谢尹摇头道:“不知,不过定然与太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