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治军之道

百感中来不自由,角声孤起夕阳楼。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杜牧〔唐代〕……众朝臣心中一凛,知道大戏要上演了。白复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这是我从内侍府拿到的一份人员清单。这上面记载了内侍宦官艾东的履历。此人原本是平康坊怡红院的龟公,因攀附上了杨国忠的三姨太尹凤蓝才净身入宫,成了宦官,升迁至内射生使。无数大唐男儿奋勇杀敌,为国捐躯,才平定刘展之叛。如此赫赫战功,本应得到朝廷隆重的封赏。没想到,朝廷竟然委派这样的人成为钦差大臣,宣慰江淮唐军。身为江淮唐军的统帅,我深以为耻!今日上朝,我就想问个明白,是谁向陛下推荐此人,让此人宣慰江淮?!”白复此言一出,朝堂再次哗然。要知道龟公乃是妓院里给娼妓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的男性,也有一些手黑心毒的人,被老鸨一手培养起来充当狎司、打手,也被称作大茶壶。地位极为低下,一旦干上这行,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若情况属实,让一个曾经当过龟公的宦官成为钦差,这是对唐军将士莫大的侮辱!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侮辱的是保家卫国的三军将士!这一次,连太子李俶的脸上都变了。他的手心浸满了汗水,此事处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白复接着说道:“我接到兵部调令,立刻离开江淮大营,返回长安。路上接到前方鸽信军报,为了捞更多的钱财,钦差宦官艾东和监军宦官邢延恩联手,对我安西诸将威逼利诱、行刑逼供,逼迫诸位将领悔罪认错、自污名节……我想问诸位大人,这就是朝廷对待有功将士的态度吗?呼延铁衣、尉迟骠骑两位将军从少年起,就在安西从军,追随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三位将军与诸胡作战七十余次,威震西域。他俩没有死在小勃律之战、没有死在怛罗斯之战、没有死在香积寺之战,没有死在吐蕃人手里,没有死在大食人手里,没有死在安禄山史思明手里,却差一点死在龟公宦官手里!当年,飞将军李广宁肯拔刀自刎,也不愿意受刀笔吏的污辱。难道诸位大人要让这一幕再次重演吗?”白复声如洪钟,讲到动情处,大殿里轰然作响、振聋发聩。参与决策此事的几名朝廷重臣低下头,噤口不言。针对功高盖世的将领,让其自污名节,乃是朝廷常用的潜规则,上不了台面。一旦挑破,就是社稷震动的局面。涉事将领要么像白起、韩信一样被诛杀,要么像秦末大将章邯一样,阵前倒戈,断送大秦帝国。关键是,白复作为青鸾公主的准驸马,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朝廷敢像诛杀高仙芝、封常清那样,诛杀白复吗?白复行事固然霸道跋扈,但他敢像安禄山、刘展一样,一言不合,大闹天宫吗?太原王氏的王璟心中暗道:“白复还是年轻,挑破这层窗户纸,让朝廷和他都没有退路。徐太傅离世、长孙晏行远遁,白复缺少一个朝廷经验老道的人给予指导,帮他规划入仕为官之道。刑部尚书颜真卿和户部侍郎刘晏虽然是白复的好友,但颜大人太过耿介正直,刘晏仅是精于财税,都不足以辅左白复。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倘若白复能得到王氏家族的支持和扶持,此子或许能真正明白帝王心术,成为雄才大略的一代雄主。”……众人各怀鬼胎,白复侃侃而谈,道:“说到这里,我希望朝廷能认真检讨一下监军制度,尤其是让宦官来做监军使。潼关之战,正是宦官监军使边令诚索贿不成,对高仙芝将军怀恨在心,误导太上皇,自毁长城,阵前杀掉高仙芝、封常清两位盖世名将,导致叛军攻破潼关,杀入长安,让京师沦为人间地狱。刘展起兵,原江淮将领纷纷倒戈,加入刘展叛军。为何?就是因为监军使邢延恩向对待安西诸将一样,以克扣军饷等罪名为由,刑讯逼供,罗织罪名,在军中整人弄人!导致原江淮将领跟大唐离心离德,积怨甚深,一旦叛军蛊惑扇动,马上阵前倒戈。”听到此处,山南东道十州节度使来瑱有感而发、频频点头。来瑱此时正在长安述职,此人铮铮铁骨,人称“来嚼铁”。听到白复康慨陈词后,来瑱出列,对众朝臣道:“白将军所言甚是。这两年,朝廷对待我们将领的手段,实在令人心寒。不能因为节度使中出了安禄山这等逆贼,就视我们领兵大将为洪水勐兽,严加看管。弟兄们抛家舍业,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予奖励也就罢了,用刀笔吏背后捅刀子,实在让人心寒。韩非子曰:“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大唐以前的主将,都是从底层提拔起来的,对自己一路成长起来的军队有很深的情感,很强的归属感。像封常清、李嗣业这样从底层小兵干到安西节度使的,你说他对安西军没感情,谁都不信。这些将领该捞捞,该拿拿,但是他把军队当家,对麾下的将士多少有个交代。即便是李光弼这样军纪森严、军令如山的将领,也不会把下面将领压得太紧,毕竟都是一起从枪林箭雨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不管平时训练怎么严格,甚至鞭抽打骂,年底都会从军饷中拿点儿钱出来,让大伙儿过个好年。逢年过节时,搞个聚餐,杀猪宰羊,划拳猜枚,小赌怡情啥的,乐呵乐呵,收买下人心。唯有这样,上下才能同欲。无论主将是身先士卒型的,还是运筹帷幄型的,到了生死决战时,士兵们才愿意追随主将,披坚执锐,舍生忘死,宁死不退!自从安禄山叛乱后,为了防止节度使做乱,朝廷一改往日做法,将几大边军的主将肆意轮换。某种角度上来讲,有些矫枉过正。这些年,我身边这些军队的主将,几乎都是朝廷派的,没听说过再有从底下干上去的。主将是从上面派来的,三五年后再轮换走,自然跟这支军队没感情。于是乎,这些主将既不关心麾下将士的死活,也不关心是否能打赢胜仗。他们只需要按照朝廷的要求去管军队,去操练军队,对朝廷有交代,尽量不打败仗就够了。因为他们不关心将士,也不了解这支军队的优良传统,更不懂每位将领的心思,所以对下面的将士也不信任,拿麾下将领全当贼防,外头儿听两句江湖黑话就当兵法,天天瞎jb折腾。倘若军队出了纰漏、吃了败仗,全推到底下人身上,轻则杖责,重则枭首,反正朝堂上有人保护,下级官兵能拿你怎样?!至于自己麾下这支军队是不是一支铁血之师,官兵士气如何,能不能击败敌军,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他们来军队的任务就是在这炼个级,当个跳板,增加行伍履历,然后接着去别的地方,当更大的官。主将尚且如此,再来个不懂军事,还能对将领任用、战略战术指手画脚的监军使,这次军队就算曾经是一支虎狼之师,也会束手束脚、自废武功。一遇劲敌,必然一触即溃,屡战屡败。”……一个白复就让太子李俶下不来台了,此时又来了个年纪更老、资历更深的老军头帮腔,让这场问责白复的朝会,变成了声讨朝廷瞎指挥军队的大会。太子李俶从尴尬变成羞臊,再从羞臊变成恼怒。李俶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刻把这两员虎将推出去,午门问斩!就在太子李俶正想着如何以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今天的朝会时,就听宫门外禁军卫兵一个接一个,接力传令:“八百里加急,邙山大败,李光弼军全军覆没!”众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