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贼喊
不动峰山腰处,一袭白袍、端着柄拂尘的太渊长老,微微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此前始终紧绷着的面容,这会儿已是一脸掩都掩不住的欣慰之情。
荧惑星君两眼放光地盯着比试场上,差些笑出声来。
“这个蠢货。嗌,太渊师兄,你这徒…”
“咳,师妹!”洞明子星君眉头一皱,对自己这个亲师妹轻摇了摇头。
荧惑星君当即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继续看戏。
以众人的视角来看,此时的比试台上,范贤正好整以暇地抱臂静立于台沿边上,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微微偏着头,似是在观察那个舞剑舞得飞起的苗德仁;
而苗德仁则像是魔怔了似的,又嚎又叫、左挥右刺;时而口中骂骂咧咧几句,时而颓丧地乱了剑路、失了章法,胡砍一气。
属实惊人!
“敢问星君,贵山门高徒所布阵法,何以如此玄妙。崂某不谙奇门阵法,孤陋寡闻,还请星君解惑。”
崂观海,好人矣。
其实,顾非烟、墨临素等站在星君侧旁的众人,早就想问了,只是碍于脸面,一时不好意思开口。
大家的内心活动差不太多,都想着再看看,等看出点门道来,再问不迟。
并且,并非崂观海不谙奇门阵法。在场有几位曾学过些阵法的门派代表,也没看出其中奥妙来。
布阵,首要条件就是预先设下阵脚,有必要的话,还需配合机关等物。
但场上那身着普通弟子服的年轻人,只将那些长得有点像八卦盘的器物,放罢在地上,使罡气催动之,便达到了困阵、幻阵的效果。
这,着实超过了所有人对奇门遁阵的普遍认知。
崂观海问罢,又有一慈眉善目的老妪,温声问道:“高足所说那四台八象阵,可是指的,四台八象锁气阵?”
洞明子星君颇为尊重这老妪,点头一笑,回道:“问长老高见,正是此阵。”
老妪身后,一年仅十五六的少年,轻声问道:“婆婆啊,这个锁气阵,为什么这么厉害?”
老妪笑道:“复儿,婆婆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且听星君说来。”
洞明子星君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太渊,太渊长老颇有些不自在地往自己师兄身边靠了靠,一板一眼道:“四台乃灵台、明镜、气机、识海;
八象,指的便是修行之人,周身八处大穴。
四台八象锁气阵,乃奇门一道最为基础的阵法之一。寻常仅用来封禁气场,以防自身修行之时,罡气不受控,伤及他人。
亦可有阻隔探查罡气、不显露自身之用。”
“如此说来,那这阵法并无实质阻敌、对战之用。可这场上,并非如此啊。那苗公子,像是魔怔了一般。”崂观憨一脸迷茫地说道。
不少人当即点头,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看法。
太渊紧了紧手中拂尘,答曰:“阵,与剑,与天下任何兵器、功法,皆有形意、而无定性。
且看,如何用,何人用。
乐、这位弟子,反转锁气阵,以致功用逆反。
阵外之人,不受影响,但阵内之人,却被锁了四台、八象。
便是因此,阵法初起之时,苗公子识海便已被锁,但苗公子却丝毫无有察觉。
以自身之力,盲目蛮撞又不见起效,便越来越慌乱。
愈乱,识海则愈是不明。”
简而言之,苗德仁心念过重,全身管视、听、触等观感的四台被锁,八处大穴在阵中逆行,罡气一乱、识海不明,就出现了幻觉。
这就相当于是中了幻阵。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范贤在某一只阵基上抹了一丢丢不影响正常武力值发挥的迷粉。在靠近苗德仁之时,就已经下完药了。
胜之不武?不存在的,他只不过不想跟这货动手而已。
反正,真打的话,他能打一百只苗德仁。
“哦!”
山腰处,众人似懂非懂、似明未明的纷纷点头作了然状。
真的要彻底搞明白阵法,起码得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在场诸位,大多都没有。管它的,应声就对了。
比试台上。
苗德仁咆哮一声,发丝已是有些凌乱,收回狂扫一圈的银剑,双眼盯着跟本不存在的假想敌,气喘吁吁、摇摇晃晃。
口中骂骂咧咧,大部分都是些问候范乐天八辈子祖宗的污言秽语。
“乐天!”
洞明子星君蕴含着十足内劲的说话声,自山腰传出,直达比试台处。
范贤当即冲山腰处拱手作揖。
“点到即可。”
“是!弟子领命。”
言罢,范贤双手结了两个简单的印,将二十八只阵基,一一收回。
结印什么的,只是做做样子。
他是纯凭罡气运转阵基、催动阵法。
反正,自从上次突破的时候莫名其妙入了神定境之后,气海三不五时就奔涌一翻,好似有用不完的罡气与真元似的。
也是怪。
锁气阵虽撤去,但苗德仁还未能当即清醒。他只觉头脑昏沉,一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柱着剑,跌跌撞撞走了两步,险些栽倒。
范贤将一只只形状类似八卦盘的阵基,收入袋内,脚下一点,正欲飞身跃下比试台。
气机陡然旋动,罡气振体而出。
然,在苗德仁背刺一剑,未至身后之时,范贤已是扭身横移出去数丈。
苗德仁又扑了个空,混沌刚解的双眼,怒地充血圆瞪,一咬牙暴喝一声。抬手送出长剑,又立剑指,一人一剑如两道流光,向范贤攻去。
范贤将手中布袋抛下台去,熊货自人群中跃起,将之接住。
便是此时,长剑闪着寒芒,直冲面门而来。
范贤疾速点步,又再倒掠出去数丈。
却不想,苗德仁剑指点来,数道凌厉剑意,分攻左右上下,令范贤避无可避。
这可不是比试,而是拼命的架势了。
范贤双手交错,曲指弹出数道冰针,这般皮毛功夫,还远远称不上冰魄神针。
冰针与罡气剑意相撞,发出近乎实质的叮声。觑了个空档,范贤脱身而出。
“胜负已分,苗公子,你这可就太不地道了。”
“呸,尽使些机关暗算。拿出真本事来!”
范贤使冰针击开剑罡,暂作退避;苗德仁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不是范贤不愿正面刚,选择以阵法对战,一则可以实战验证自己魔改的阵法威力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二则行走江湖隐藏实力乃是基操。
才不是因为他懒。
然,不服输的苗德仁,硬要将脸凑过来讨打。
但就算是打,范贤也觉得不能以碾压的方式获胜。
就算事后能将自己获胜的原因,归结为对方刚刚被阵法消耗了大量的罡气与体力。但这姓苗的,到底也是个从三品剑修。
无论从哪个层面考量,自己的修为,多少还是会暴露出来一些。
关系大吗?严格来说,真不大。
他很清楚,自己不愿将所能尽数显露的真正原因,乃是出于这辈子与生俱来的强迫症——安全感缺失。
毕竟,前世的他,明明知道门已经上了锁,却还是反复查验;前脚刚关了煤气灶,后脚又再三确认。
再加上,自己经常踩中小概率事件的非酋体质,与那随时会被‘全国通缉’的真实身份。不得不令他,提高警惕心。
好吧,他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小丢丢的,被害妄想症。
但有一说一,就算师父太渊知道他的真实修为,难道还会赶他下山不成?
师叔师伯们怕是会欣喜若狂,然后天天轮流着教他剑术、刀法、拳路、掌法…
一想到这些,范贤顿时不寒而栗。
霎时间,无数念头划过脑海。
但见那苗德仁再次抬手振出长剑,并同时脚步一顿、身形帖地前冲,数道剑气击来。
这次,范贤也不一味施展步法躲避,双臂微微弯曲、双掌于面前画了个半圆定于胸前;
双膝同样微曲,左脚尖划出一道半弧,摆出个像是马步的基础造型。
山腰处,太渊长老眉头一紧。
台下,酒翁也疑惑地“嗯?”了一声。
孔喧、撒尔,均有些担心翘首顾望;吕文乙更是踮起了脚,不时还蹦两下。身高着实是个硬伤。
只有抱着布袋的熊玘,莫名的觉得很是心安。
说则三五句,台上只一瞬。
十八路苗氏剑法,有虚有实,重攻轻防。苗德仁将自身剑法,运至极致。
比试台上,剑光掠影、剑意如风,好不狂放。
一招‘回风拂柳’配合一记‘飞燕还林’,长剑横扫掠出、复又于半道折回,罡气剑意则似那风中摆柳一般,自侧旁佯攻。
长剑与剑罡,自四面八方,兜头罩身攻来;却见范贤,动作缓慢得近乎笨拙地避开攻击。
那道道凌厉至极的剑意,划破了他身上的染墨弟子服,在石砌台面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剑痕。
这在外人眼中看来,就好像,他是很勉强才避开的。
但山腰处的太渊长老与洞明子星君,却有些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一旁不少武道高人、长者,也隐约看出了些许不同来。
范贤的动作只是看上去缓慢,那笨拙不怎么灵活的身形,似乎蕴含着某种意境,总能恰到好处地避过所有攻击。
在苗德仁逼近身前之时,范贤曲身、踏步,左掌作托状,右掌以指为刀。
一掌托腕,化去苗德仁剑指破防之攻;一掌直击,戳中其肩胛,随即拍出一掌。
便听‘咯嚓’的一记脆声。
又见范贤,双掌作拱状,好似将那苗德仁揽在怀中,以臂力振摇之,又单掌扣于其咽部。
这时,若换指扼住,只需轻轻一发力。
便能听到更为清脆的声响,整个世界,就清静下来了。
不过,范贤遏制住了自己莫名而起的杀意,只以寸劲递出一掌,击中苗德仁咽部。
青龙探掌、怀中揽月,两式八卦掌,配一记最普通也最实用的擒拿,不费一分罡气,轻松制敌。
还能给观者造成一种,苗德仁是因为近身,才被他觑了机会、扼住命门险胜的视觉效果。
“咳!”
苗德仁因咽部被轻击了一记,气息不畅,跌出去几步后,摔倒在地上。
顾不上喘息,苗德仁手指微微发颤地指着范贤,哑声道:“你、你个,卑鄙、卑鄙小人,你…”
“嚯,当真有人的脸皮能当城墙使。”
台下,孔喧一脸鄙夷道:“我说这位苗公子,你就是属王八的,也该认输了吧。难不成,真要血洒台上、横尸当场,才舒服?”
苗家的两名护卫,慌忙上台欲将自家公子扶起。
便是这时,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剑光闪过。
长剑直刺孔喧面门。
极速。
背对着苗德仁,站在孔喧左侧台上的范贤,当即便意识到了这一危机。
就近处,在所有人的眼球都来不及捕捉到发生了什么之时,那柄长剑在半道被截住。
于半空中翻转,回刺。
自然是范贤出手。
“啊!!”
一声惨叫。
来自苗德仁。
只见他,一只手掌被长剑穿过、生生钉在了地面上,正面容扭曲、哭爹叫娘地哀嚎着。
“哼,自作自受。居然偷袭,小人。”
围观众人,不仅不同情,对苗德仁万分鄙夷地议论起来。
范贤面色发冷地睨了那惨叫的小人一眼,话不多说,跃下比试台。正欲招呼兄弟们闪人,却听身后人群发出了惊呼。
“公子!”
苗家的一名护卫,大喊道:“卑鄙小人,居然用毒!公子,公子啊…”
范贤扭头看去,便见苗德仁仆倒在地,唇畔有黑血流出,那被剑钉着的手掌也已呈现出乌青色。
显然,确实是中毒了。
这时,山腰处跃出数道身影,踏树掠飞眨眼间便来到比试台上。
“休走!方才比试那人,何以这般阴毒?!”
一背着柄宽剑的中年剑客,喝住范贤一行。
柱鹿头杖的白发老翁,当即目露凶光,举杖冲范贤飞身攻去。
便听‘锵’一声。
一柄青剑,自半道截住鹿杖翁。
此前并未显露身形、坐在某棵树杈上观战的千峰尽,适时现身,将范贤等人护在身后。
于同一时间,除阎萝以外的七武士,一一自林间跃身前来。
“老先生,着什么急,你我比试还在后头。”
梅玉婵双目一凛,两手一翻,一对如意刀,已是握于掌中。
“哼,这都闹出人命来了,尔等还惦记着比试,可是太过不拿别人性命当命看了。”
鹿杖翁见‘名正言顺的偷袭’未得逞,心下气恼,却也无法强行再攻上前去,只得指着台上那喷了口血栽倒在地的苗德仁,朝山腰处喊话:
“星君,不是说点到即止吗?这般情形,是个什么说法?”
洞明子星君与太渊长老,对视一眼,双双飘飞而出。
其后,紧跟着荧惑星君及四位亲徒。
顾非烟、墨临素、向冀以及崂观海等人则纷纷一脸思索状,未及多想,众人也随之跃身前去。
看了眼不知是死了还是昏厥的苗德仁,范贤又扫视了以鹿杖翁为首一票二十多人。
心底不禁想骂人。
这么不遗余力的搞事情,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贼喊…
欸,等等,百因必有果。
以红袖所交待的、有关本次谋算司空山的种种细节来看,这些被当作棋子摆弄的帮派,没道理这么卖力。更不可能,为了点儿蝇头小利而卖命。
难道,司空山以前曾在什么事上,得罪、或者有损过这些帮派的利益?
以至于这些搞事积极份子,如此的不顾一切。
什么仇、什么怨,居然不惜搭上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