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离家出走
文如锦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本不该选在半夜离家出走的。
离家出走，这就是他目前正在做的事。没有图谋，也谈不上决裂，他和他这个年纪的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只是在一时冲动之下，希望离开自己已经习惯生活的那个庇护所。
所以他才连准备都没准备，就趁着夜深人静跳出墙来，然后发现自己没法出城，也没有钱，只好在街头露宿一夜。
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真的要筹划好一切才出走，难保他那个精明的大哥会不会有所察觉。
第二天一早，文如锦往城门走去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他大哥。
他知道，自己出走并不是大哥的错，昨天隔壁院子里那一幕，也根本不是给他看的。
但他的心里就是有压不住的难过，一如他还很小的时候，偶然在半夜醒来，却听到他父母在压低了声音吵架一样。
从那时起，文如锦就产生了一个错误的认知，他觉得天下的夫妻大概都是那样，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形同陌路，各怀鬼胎。
原来大哥也是这样的。原来，所谓的王爷和王妃之间，也是这样的……
文如锦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只不过和宁轩一起生活了半年的时间，却已经把这个偶然认来的大哥当作了真正的亲人。
所以，在看到大哥对家庭的态度之后，他才会觉得倍受打击。
文如锦毕竟只有十五岁，他还不知道，对于某些事，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高的期望，也就不会有所失望。
于是他现在很失望，失望到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一切。
哪怕他这时已经想到，他这个行为，对于一无所知的宁轩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总不能这个时候转回去，跟大哥说清楚吧？
文如锦在城门前一边转悠着一边想。转到第五圈，突然间一抬头，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唐寅吓了一跳。
然而唐寅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过了片刻，就轻轻叹了口气。
文如锦想他一定是来抓自己回去的，十分认命地转过身，刚要迈步，却看见一个白衣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大、大哥……”像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被家长捉住时一样，文如锦登时心虚了，微微缩着头叫了一声，接下来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宁轩的表情淡漠如常，看不出一点喜怒。但他对待文如锦，向来是有话直说，并不像此刻只是沉默。
文如锦心知不妙，大哥一定是真的生气了，而自己这次的行为，想想也确实不大地道。
只是不晓得，大哥打算怎么惩罚自己，是再揍一顿还是……
他想得有些害怕，正看到宁轩手一扬，本能地缩头闭眼，却在眼帘合上的一瞬间，隐约看见一坨黑影迎面飞来。
这些日子都在习武，让他的身手敏捷了许多，一伸手就接住了那个东西，随即才困惑地眨着眼，发现手里俨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最上面打横系着的，正是宁轩送给他的那把倭刀。
“大哥？……”
“笨蛋。”宁轩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显得有些生硬，“出门也不知道打点行李。”
说罢也不等文如锦的回答，直接转身离去。
唐寅看着兀自发愣的文如锦，“嗐”了一声，匆匆跟上了宁轩的脚步。心里暗自嘀咕：当日是谁说来，想下贼船的就要灭口，到了锦少爷这里就轻轻放过了……合着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嘛？
……
文如锦又站在当地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打开包袱细看。
除了刀和换洗衣服之外，还有四个银锭子，另外一个小口袋里装着散碎银子和铜钱。他在城里流浪的时候偷吃的也偷钱，看得出那银锭子是二十两一个的，这些钱足够他在外头玩上半年了。
再翻，又看见衣服底下压着一本册子，连看都不用看，一摸就觉得十分熟悉。文如锦忍不住心里“咚”的猛跳了一下，小心地翻开空无一字的封皮，只扫了两眼就确定，那正是宁轩手抄、他已经练了快半年的内功和刀法。
这是让他出门也不要忘了练功的意思？
可是……大哥真的当他只是想出门玩玩？……
文如锦开始回想方才宁轩的神情，但除了平静之外，看不出其他端倪。
甚至还小小地吐槽了他一句。
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大哥那个人，如果当真生气的话，应该会……
……杀了自己？
文如锦被这个念头吓得一哆嗦，险些连包袱都掉在地上。过了好一阵，他才伸手握住那把刀，像是要给自己壮个胆。
行吧，至少现在的情况不是最糟的……
文如锦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重新把包袱打好，背在背上。
既然大哥网开一面，允许他出门这一趟，索性他就到“外面”去转转。
怀着这个心思，文如锦没有马上出城，而是转头去到车马行，雇了一辆小巧的马车。
“小少爷！”车马行的老板见谁都是一副热情的笑容，问话也客客气气的，让人对这种试探毫无反感，“您这是想出城玩玩？这个时节早晚凉了，最好不要在外耽搁。”
文如锦上来就说要出城，老板看他小小年纪又是孤身，多问一句也理所应当。
所以文如锦摆出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故意甩了下肩上的包袱：“不，我出门，去江南。”
“哟，您要出远门？我……小的斗胆问一句，您去江南什么地方啊？”
文如锦偏着头想了想：“杭州……杭州吧！——我跟你说，我们家历来有个规矩，男孩子满十五岁就要一个人出外历练。我这不是前天刚过完生日，我大哥就打发我出来了！”
“哦，哦，是这么回事啊！”老板虽然还将信将疑，但只要有生意做，客户的隐私是不该多问的。看着文如锦包袱沉重，像个出门的样子，便去张罗车马，选了个常走远路、靠得住的车把式，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文如锦这家伙，向来不会发愁，又想到这次能去江南繁华之地看看，便把所有的纠结都抛在了脑后。
车出南昌城门，秋风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