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强抢民女啊
很多年以后，文如锦仍然记得那一天他在南昌街头看到的那位卖饼的娘子。
那是个新摆的摊子，他已经在南昌城里生活了好几个月，也不止一次地从这条街上走过，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摊子。
摆摊的显然是小两口，男的脸色黝黑，不很壮，神色老实木讷，只顾盯着眼前烙饼的大锅。女的站在案板前头，半弯着腰揉面，几绺细碎的头发从鬓边落下来，更衬得一张瓜子脸白皙莹润，几乎吹弹得破。
文如锦当时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位小娘子不是凡人，而是神话故事里的天孙织女，要么就是民间传说中的田螺姑娘，为了报恩才出现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汉子身边的。
似乎和他的想法一致，旁边的唐寅也“呃”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来，只见宁轩已经飘然走上前去。
文如锦知道他这位大哥，就算不摆谱时，那股高门贵公子的劲儿也掩饰不住，何况现在大约是故意的。市井街头的几步路，在宁轩脚下竟然走出了天街御路的感觉。
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把白玉竹折扇在宁轩手中轻轻摇曳，平添上几分风流。
“咳！”唐寅又出了一声，比起刚才的赞叹来，似乎多了些无奈。随手拉了下文如锦，压低了声音，“你就别过去了。就当不认识我们，站远点看热闹，啊！”
“哎哎！”文如锦想拦他又没拦住，只好慢慢走过去，站在对面街角莫名地挠着头，“干什么啊？”
就在文如锦纳闷的时候，宁轩已经走到了小摊子跟前。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之下，一身白色杭罗衣衫几乎闪得人睁不开眼。
烙饼的男人因此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但马上又躬下腰，谦卑地望着这位贵人。
“这位……客官，要买饼吗？……有、有甜的有咸的，都是一文三个……”
面对卖饼人的无措，宁轩只是笑着摇摇头，缓缓合上折扇，很随便地一拱手。“我想向大哥求买一物，不知可答允否？”
“呃，啥？”卖饼人听得半懂不懂，“客官要买啥？”
“敢问这位娘子跟大哥如何称呼？”
“她、她……她是俺浑家……客官想让她做啥？她手可巧，花糕寿桃都会做！”
“娘子风姿，令我一见倾心，愿以纹银百两买回府中，还请大哥看在我一片志诚，忍痛割爱。”
这话说的，连旁边的唐寅都觉得莫名尴尬，可看宁轩面不改色，居然还带着几分礼貌的笑意，一时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叹气。
说他不像爱看春|宫的人而已，也不至于就做到这个份上吧？
想了想还得把戏接着唱下去，只得走到那卖饼人的身边拍了拍他：“我家主人要用一百两银子买你娘子！”
“啊……啊？这、这……”卖饼人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的事，不过是市井最底层的小民，哪能像戏文里那么能说会道、直言抗辩？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早看到小摊子前这一幕的路人们，则纷纷围拢过来，无悲无喜的，只当看个热闹。
混在人群中的文如锦恍然大悟，拳头在自己手掌中一击：“哦！原来是强抢民女啊！……”
怪不得老唐不让我掺和！——这是文如锦真正的想法。只不过刚说了前面一句话，立刻被旁边的围观群众扯了两把，意思是叫他收声。
“小心点，别乱说话！得罪不起……”有人低低地在他耳边嘀咕，待他转头去看时，又看不出是谁说的了。
恰在此时，唐寅也正在说：“我家主人正是宁王千岁……”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轰”的一声。
就算谁也没有见过这位就住在本地的王爷，但这种事总是不好冒充的。
这真的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卖饼人和娘子已经吓得抛开手里的活计，双双跪在地上。都是老实得无法应变的人，脸上一片茫然，就连受了欺负的愤怒和自怜都没有，就那么一言不发，被无数双眼睛打量着。
还真是个绝色妇人，难怪王爷看中了她。——围观的人事不关己，倒有多半心里盘旋的是这么个念头。
至于说不畏强权，据理力争，当面驳斥这位王爷一时兴起的欺人行径，却是谁也没敢出头。连想都不敢想一下。
只有宁轩的声音还在平静地响起：“想是不愿意？也是，你们穷苦人，娶一房娘子不容易。二百两如何？”
他越是彬彬有礼，旁人越是听得心里一片冰冷，卖饼人更是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对这位王爷而言，平民百姓的一房娘子，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就能买到的一个物件罢了。
“啧，二百两银子，这卖饼的怕是十年也挣不回来！”人群中却也漏出这样的声音，“再娶一房也够了，怎么还不答应？”
“是啊！这娘子也是好福气，竟被宁王爷看上了！”
“真没想到，宁王爷这么年轻，还这么好看！要是看中了我……”
“呸！就你那个嘴脸……”
……
文如锦咂了咂嘴，悄悄退出了人群。
那个卖饼的娘子的确漂亮，不过大哥那么骄傲的人，还不至于干出当街强买的事。
所以八成……不对，百分之百是在做戏了。之前他不是还对老唐说“谁说我不是这样人”的吗？
既然这出戏要做全套，文如锦琢磨着，他大哥今天就只能一直顶着“宁王”这个身份，当不成“十七爷”了。他自己闲着没事，就遛遛跶跶的，往高升在的那家酒馆去。
刚一拐过街角，就看见酒馆对面，原本烧成一片废墟的福威镖局又重新盖了起来。青瓦白墙，粉饰一新，广厦大门上两扇黑漆门扇油光锃亮，门前旗杆上高挑着青色镖旗，很是气派的样子。
他心里好奇，走过去细看，正好大门开处，几个人走出来，都穿着一色制式的白袍，腰中带剑。当先的一个身形修颀，眉目俊秀，可不就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林平之么！
“锦少！”林平之眼睛一亮，几步跑到文如锦跟前，笑嘻嘻地拍了他一下，又退后一步打量，“你是不是长高了？”
“切！”文如锦瞥着比自己高半头的林平之，正想跟他斗嘴，突然又觉得不对。
诚然林平之说是投了华山派，其实还是宁轩的手下，但表面功夫总要做的。此时他对文如锦的态度，却太过亲切了一些。
而且文如锦已经看清，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就是那位华山“二师兄”，名叫劳德诺，少的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掌门岳不群的女儿岳灵珊。
这不是华山派驻福州地下联络处的阵容么？
文如锦一时间有点摸不清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