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走了
马嘶之后便是人声,是从屋后传来的。
“李家车行的,车马可备好,天亮就要出城,可莫耽误了时辰。”高声的喝叫。
“好了,好了,军爷。”一个声音回答,“这就准备走呢,哪敢耽误了。”
马蹄声去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宋双和土西小子都松了口气。
这柴房后面是个巷子,宋双知道,对面是个做运货生意的车马行,有十多辆马车。
墙洞有光透来,是火光。
宋双踩着柴禾堆从墙洞向外张望,火把的光下,一辆马车停在墙后。
“催,催,却是催命来的。”一个声音唠叨道:“我们是靠这吃饭的,说征用就征用。”
另一个声音,“老三,莫牢骚,这是战时,谁敢说个不字。”
“可这去镜山百十里,不说运费也就罢了,人吃的马吃的都得自备。”声音显是不满,“便是出力也出明面上,过了没人说半个好。”
“镜山?”
宋双转过头,却是土西小子扯他裤腿子,低声问:“他们说是去镜山?”
宋双“嗯”了一声。
“战时出力也是应该,我没话说。只他几家都轻省些,偏咱家的活计最重。”还是那不满的声音,“我听苟记的伙计露过嘴,他几家都是有好处的,偏我家没有,还不是咱家后面没人。”
“莫再牢骚,叫人听了去,却是出了力还挨整的。”另一个声音。
虽是那说话声压得低,却正在墙后,宋双听得真切。
“担心甚么!这会儿子哪有个人。”不满的声音嘟囔着,“只恨个不公。”
“你这嘴没个遮拦,有人没人不该说的也莫说。”另一个声音,忽高声喝问,“可都绑好了。”
“好了,好了。”又几个答应声。
“哟,我干粮水袋忘了拿。”象是前面那个口气不满的。
“还不快回去拿。”
这外面人说的,宋双大概明白了,是车马被征用往镜山去,车行里的人不满了。
正要下来,裤腿子又被土西小子猛扯,“他们有马车?”
“嗯,有。”
“他们是做什么的?”
“车行,给人拉货挣钱的。”
“好,”土西小子满是兴奋,“太好了。”
好,好什么好?
“能找根绳子吗?”
宋双猛然醒悟,车马是去镜山的,过了镜山可不就是土西地界了,这小子是要……
“快,快给我找根绳子。”
“你要坐他们车去镜山?”
“对,去镜山。不过,不是坐,是扒,扒他们车去镜山。”
这事当然得偷着来,可行吗?有那么容易吗?
不能让车行的人发现,还有,这城里的仗打完了,可镜山那边呢这一路上呢?这要是让人发现!
宋双迟疑着,“行吗?”
“行不行都得走,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土西小子语气很坚定。
的确,这是个机会。
“快给我找根绳子。”
顾不上问要绳子干什么,宋双急忙从房角摸出根绳子。
“刀能还给我吗?”
宋双又赶忙从柴垛上拿下刀递了过去,刀是要还他的,宋双已不再担心他会伤害自己,只压低了声叮嘱,“莫再伤人。”
土西小子怔了怔,“我从不想杀人。”
带着土西小子出了柴房,扒墙上探出头,车队正从巷子缓缓过去。
土西小子转过头看向宋双,天还黑,宋双看不清土西小子的脸,只听土西小子说“谢谢你”。
方说罢,土西小子纵身跃过墙去。
宋双只看到土西小子的身影钻进了最后一辆马车的车下。
马车缓缓驶去,这小子怎么就和马车成一体了!就这么走了!
这小子恢复得好快,出那菜窖前还浑身疼得动不了呢!这从外城跑到内城,也不知道才休息了多会儿,又灵活的象个猴儿。
不知为何,竟对这小子有一点儿不舍。
只不知他这一走是死是活,诶,靠他自己了。
他走了,我也得走啊,各寻活路。
宋双赶在天亮时回到了外城。一路躲躲闪闪,看见街巷上火把光亮想是收拾战场的,不敢靠近,只拣僻静处走。
宋双仔细也是运气好,没迷路。
需要编个谎,宋双已经想好了,就说城破后,躲到了菜窖里。
库房门口轻喊了声师父,随即便听见里面慌慌张张鞋子的趿拉声。
门一开,“快进来。”
宋双急忙闪了进去。
“你小子从哪里来?”袁守正点亮了灯。
“哦,师父,我刚从菜窖爬上来。”宋双嗑嗑巴巴,“师父,我先前城头上打仗呢,还把两个土西人从城头上戳下去了。后来城破了,被几个敌人追,便躲进了菜窖。没想到窖口被房顶子埋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侯,这才扒开了出来。”
这谎撒的!这是明摆着的假话。可还得这么说,不是为了不拖累师父嘛。师父自然会明白。
袁守正眼一瞪,“小子,分明是我检查库房时,听见那窖口子里呻唤求救声,才扒开窖口拉你上来的。转头就忘了师父的恩,还你自个儿上来的。”
宋双明白,这是师父要给我做个证呢。师父真是什么都知道呢?他咋知道的呢?到底知道多少?这‘老孬’师父莫非能掐会算!
算了,还是别问,说清楚了反而是害师父。只我两个心里清楚,莫说破了,出了事,我一个人担就是。
至于师父咋知道,以后再慢慢套着问吧。
嘿嘿一笑,“师父,徒弟谢你救命之恩。”
袁守正嗯了一声,“真在城头上杀了两个土西兵?”
“千真万确,”宋双急道:“一个扎中喉咙了,一个戳得从城头上掉下去了。”
袁守正吸溜吸溜嘴,“算是大功,只怕没人看见呢。这没人看见,谁证实你立了功呢。”
宋双只当师父以为又是自己说谎,急道,“怎没人看见,旁边有人呢。”
忽然想起旁边的老军落下城去,怕是活不成的,可旁边又不是一个人啊。
想起老军,心里难受,死了那多人,自己能活下来已是大幸,又怎好意思再乎那功劳。
“哎!”袁守正叹口气,“死得没几个了,再说都是拼命保命的时侯,哪个分神看你杀敌!”
死得没几个了?宋双心里悲凉,想到了尤承之,想到了韩远,还有,李黑兄弟也不知道咋样呢。
“前儿夜里,偌大北城上,一千军士五千犯人,愣是把几万土西人挡在城下两个多时辰。”袁守正摇头叹息,“不容易啊,又是城墙塌了埋了不少。半夜听那来回重整部队的军士说,都往城门处召呢,凡活着的,都去那边集结。到四更时,才回去两百多人。”
才活下来两百多人!
袁守正连连叹气,“六千多人,就活了两百多哟!”
战争,原来这般残忍,宋双黯然。
“哎,小子,你还愣着干啥!”袁守正忽抬起头,“你小子活下来了,还躲着?啊!还不去城门口点个卯去。”
“噢,”宋双回过神来,是得赶快去呀。
正转身要走,忽想起咋也没问侯下师父,“师父,你还好吧。”
“好着呢,去吧。”
倒真是好好的,衣裳也净着呢,头发也光溜着呢。忽又奇怪,都打仗呢,这师父怎没一点儿打仗的样儿?
“师父,这打仗时,你……”
话还没说完,袁守正不耐烦地打断了,“管我做甚,师父是要你管的!还不快去。”
宋双嘿嘿一笑,这师父神叨叨古怪,又不知掖着藏着甚么,“这不关心师父你嘛。”
“你小子嘴上抺了蜜,还关心我呢!有你关心的人。”‘老孬’师父啐了一口,“快走,快走。”
有我关心的人?师父这话象是有所指啊。
不敢再多说,有些事心里都清楚,不说破对谁都好。
说声谢谢师父,赶紧走吧。
“诶,小子。”袁守正又叫住宋双,“别忘了,是刚才我把你从菜窖救上来的。”
“是,师父。”
出了库房,宋双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虽是可怜土西小子,但毕竟是个敌人,这若让人知道了……
诶,惦记他死活,只不知我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