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怎么救他
土西小子没有问去哪里，但爬出窖口后，便紧紧跟在宋双身后。
而宋双，对身后这个敌军的兵也不再提防。
夜色中的风野城，星星点点的火光。
是火把的光，是风野城的人在搜查藏匿的土西人。
对风野城，宋双算不上熟悉，但依着库房的走向辨明了方向，找到内城并不难。黑暗中，躲过那些搜查的人也不是难事。
进了内城，宋双反倒对路径熟悉些。而且，在内城除了零零星星巡逻的士兵，反倒没有什么人搜查。
去哪里？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老奶奶家的柴房。
黑暗中摸索着，尽管小心了又小心，还是碰倒了一撂柴禾。急忙大张开手脚整个身子扑上去，让那柴禾不要倒得稀里哗啦。
是怕惊动了老奶奶，倒不是怕扰了老奶奶睡觉，是因为藏个土西人在这里，叫人知道了还不连累她老人家。
可再到哪里去呢！这城里，只有这地儿是熟悉的。
宋双觉得对不起老奶奶，可又再没有可去的地儿。只能瞒着老奶奶了，若让人发现了，是我宋双做的事，于奶奶无关。
不敢打火折子，只能偷偷摸摸地来。
象是在做贼，不，这可比做贼的罪过大得多。虽然对军中的规矩还知道不多，但藏匿敌人，这是什么后果，宋双能想得到。
是什么让宋双冒险来做这比做贼还严重的事？
是土西小子那些话？是为了一个娘不失去孩子？是因为土西小子踏住了砍向自己的一刀？
宋双心里很是矛盾，干了这事总觉得对不起落下城头的老军，对不起被土西人杀死的、被城墙坍塌后埋了的军士还有犯人，对不起风野城所有的人。
但如果不藏了这个土西小子，宋双心里又会不安。他不能眼看着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娃子被杀死，被割掉耳朵。他不忍心让一个做娘的失去儿子。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这小子是头一回打仗，还没有杀过我西国人。
同时又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这小子杀西国人的话，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
借着从墙上小洞透进的微弱月光，宋双把土西小子藏到了柴禾堆后。
心里算是暂时塌实了，可忽然又想，后面该怎么办呢？
自己是要回军里去的，把这小子放这里，吃啥？喝啥？又咋样逃出去？
而且，老奶奶总会来取柴禾的。
才发现，原来自己想得太简单。
嗨，走一步看一步，先给他弄点吃的吧。
“你藏这里别出声，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土西小子“诶”了一声。
宋双暗叹，说不拖累奶奶，这吃的还得从奶奶的灶房偷啊！
对奶奶家熟悉，但摸进灶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灶台边立着的火签子。
亏了地面是土的，没甚么声响。
奶奶的灶房里也没甚么吃的，只摸到两个糠面馍馍。虽是对奶奶过意不去，也只得揣到怀里，想着日后有钱了，一定给奶奶买好多馍馍，白面的。又摸索着缸里舀了瓢水。
安顿土西小子吃了喝了，宋双却没舍得吃，把另一个馍馍叫土西小子揣了，又把水袋也给装满了。
忙活完了，又思忖如何安置这土西小子。
怎么救他？怎么才能救他呢！
想那“老孬”师父的话是甚么意思？如何叫我把人藏这内城里？
可师父又怎知我要藏个人？又怎会指点我！诶，莫是我误会了？师父也常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却叫我赶了个巧对号入座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师父又不是神，还能猜着我的事！定是我自己瞎想。
我这一瞎想，却把这土西小子耽误了。这没着没落的，后面怎么办啊。
“诶，这是哪里啊？”土西小子低声问道。
宋双也只能实话实说，满是对土西小子的愧疚，说得吭吭哧哧。
想是土西小子也明白了，这西国小兵怎么救他也是心里没底的，没了言语。
宋双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良久，宋双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诶，我这军衣下面还有身褂子。要不你先把那军衣换下来，就人发现了，就装个讨饭的。”
土西小子低声咕哝道，“行吗？”
“我觉得行，当年我就是讨饭到这城里的，也没人问。”
土西小子象是在犹豫。
宋双也不再问，脱了军衣又把里面褂子裤子都脱了下来，“诶，快换上，怎么说你那身军衣也得换了呀，这叫人看见了还了得。”
土西小子把宋双的一身烂衫接了去，接着，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象是往身上套了。
“把你那军衣脱了呀。”
“不用，套上面就行。”
“不行，露出一点儿可就叫人认出你是土西人了。”
“露不出来，你这衣服大。”
“咋露不出来，破着洞呢。”宋双急了，啥时候了，这小子还舍不得他那身军衣！
朝黑暗中模糊的影子伸出手，“快脱了，衣服重要还是命重要。”
正扯到土西小子领口。
土西小子一把拽开宋双的手，“说了不用。”
嘿，这小子哪根弦又出问题了，跟衣服较上劲了，说了不听出了事儿后悔去。
嗨，这一把抓得我手腕子疼。
“就是要饭的，总得有个来处吧，”象是衣服套好了，土西小子咕哝道，“有人问了，我也得有个说法呀。”
在理儿，可从哪儿来的呢，塔城？麦城？翠城？还是更远些。
“你以前去过西国哪儿吗？”
“没有，哪儿都没去过，这是头一回到你们西国。”
嗨，哪儿都没去过，说从哪儿来的都白搭，随便一个多事的问两句就露了底儿。
寻思片刻，“要不你就装个傻子，一问三不知。”
“那傻子可是随便装得象的，我又没傻过。”
也是，你不傻还挺精，可你倒是有个办法呀。
可又是我把他带这里的，又大包大揽要救他命呢。想不出办法，怪我呀。
宋双一时无语。
“诶，小子，不管能不能活，我都感激你。”
这话说得宋双不好意思。
“等天快亮了，我们就都走。”土西小子缓缓道，“不能连累你奶奶，你也得回你军里去，仗打完了，你不回去怎说得清，也不能连累了你。”
宋双越发不好意思，救人救到底，可自己没那本事啊。
“我就去街上装傻要饭。”土西小子忽笑了笑，“想傻总比想聪明容易些吧。”
宋双心里有些难受，能不能回去见娘还得靠他自己。
“诶，你往那边去点儿。”
宋双“嗯？”了一声。
“你说得对，我得把军衣换掉，别露了馅。”
“换就换呗，干嘛让我往边儿上去，又碍不着你。”
土西小子哼哼唧唧，“嗯，十几天了，嗯，裹着衣服没脱过，身上都臭了。”
“臭就臭吧，都出汗，你不是说我也臭嘛。”
“你就往那边儿靠点儿哈，”土西小子推一把宋双，“快点儿。”
宋双往一边挪了挪，“就这大点儿地，能靠哪儿去。”
这回，土西小子换得麻利，连脱带穿几下子就完了。
宋双吸着鼻子，“没闻着臭味。”
土西小子噗嗤一声轻笑，“你才臭呢。”
“我臭？嫌我臭把衣服还我。”
“不嫌，不嫌。”土西小子又笑，“你也不臭。”
到底年少不知愁，先还为怎么活命头疼，这会儿又说笑上了。
可说笑罢又是做难，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想不出来，宋双连话都不好意思再说。
“诶，你叫什么？”土西小子忽然低声问。
“宋双，”是应该互相通一下名，“你呢？”
“矻朵。”
“哭朵？怎么个哭朵？”
土西小子轻声笑笑，“给你说不清楚，是我们土西话。”
土西小子的手碰了碰宋双，“拿着。”
“什么？”
“上面有我的名字。”
宋双接了，象是一个木牌，很小，手一收就握里面了。
“收好了，若是我还活着，若是你去土西，不管干什么，拿出这块牌子就能保你不死。”
宋双再一次感觉到，这土西小子不是一般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边没有回答，宋双又问，“你不是一般人。”
“什么不是一般人，”土西小子嗯嗯两声，“是这样，你用这个牌子证明你救过我，嗯，只要救过任何一个土西人，土西人就会放过你一命。”
真是这样吗？
“好了，”土西小子打了个哈欠，“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各奔活处。”
是该睡一会儿了。
还真睡得着。
似乎没睡多久，忽然一声马的嘶鸣，两人猛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