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要当回事

终于,燕楚出现了。

当一对新人进了内院大门时,燕楚终于迟迟地出现了。

新人踏入院门,大将军夫妇才从耳房出来。

虽然今天的主角是一对新人,但宾客的眼光大多转向了燕楚。

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燕楚,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虽注视着新人,但同时也盯着耳房。

只有耳房的门是关着的。

所以,当燕楚一出现,很多人便看到了他。

燕楚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向大家示意。连一个拱手答谢的动作都没有,只是缓缓抬手向院门指了指。是在告诉大家,今日的主角是一对新人,那才是大家该注视的。

没有人靠近问侯,就是燕楚过处的就近宾客也只起身微笑点头拱手示意。这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大将军该上坐接受新人敬拜了。

董进在大殿阶下左侧就座,正迎面见那将军从耳房缓缓走入大殿。

董进一如往常地眯着眼,但他眯着的眼却能捕捉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从那张熟悉的脸上,董进捕捉到的是面容的憔悴灰暗,是神色的疲惫不堪,就是那笑意也很勉强,似乎很费力才挤出来的。

还有,大将军步履缓慢,在他身后很少见地跟了个男仆。

不,是一个亲兵,只今日穿了一件普通的布衫。

而夫人侧后则是一个丫鬟,这两个跟随看上去很不协调。

董进眯着的眼睛还捕捉到,那大将军的步履不太稳,而夫人几次欲出手相扶。尽管又很快收回,但这细节还是没逃过董进的眼。

还有,那夫人的目光不是看向新人,而是注视着燕楚,掩不住担忧的神色。

一对新人也似乎是特意放慢了脚步。

本是父母应坐在堂上等待新人叩拜的,这新人和老人同时行进的场景,看上去古怪滑稽。

那公子放慢的脚步颇不自然,脸上也没有兴奋的喜色。

高堂入座,一对新人方到大殿台阶下。

按大西国北地婚礼仪式,新人入堂一敬上苍,二敬父母,夫妻互敬。

大西国婚俗,北地比南面简单得多。公子大婚,全是北地仪礼。虽燕楚夫妇是南人,但久居北地,用这北地之礼也是自然。

只是燕楚不自然。

从殿门外向里望去,新人敬茶,燕楚接盏的手不停地抖,杯沿勉强沾了沾嘴便颤巍巍地放到了案几上。

连身后随从都忍不住伸出手护住那茶盏,生怕那茶盏会随时从那颤抖的手里掉下来。

新人行礼,燕楚也只缓缓伸出右手抬了抬。

右手,一直是右手,燕楚的左臂始终略微弯曲地低垂着。这个细节当然也被董进那一直眯着象是在笑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的左臂?

董进眯着的眼睛一直盯着燕楚,他还是看到燕楚只是微笑仍未开口。

只听到司仪的声音,司仪是许真。

“……送入洞房”,许真朗声喊道。

该是燕楚夫妇答谢大家的时候了,可还是许真的声音。

“大将军身体不适,不能相陪,还望各位宾客见谅。将军特设薄酒以示谢意,今日开怀畅饮,……”

怎么哪都是这许真,董进心里不忿,你许真到底什么能耐!

燕楚夫妇缓缓走回耳房,所过之处自然是宾客的嘘寒问暖,燕楚依旧略抬右手微笑示意。

耳房的门关上后,董进夹口菜眼睛却瞥着宾客们。有脸面的就几个统领了,除范奔军中值守外,其他几个都来了。

这几个有脸面的都和董进一般,不动声色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倒是一些不长眉眼的下级军官,三三两两交头结耳议论着什么。

董进忽然感觉到,这追随了多年自以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燕大将军,竟是如此的陌生。

这燕楚是什么意思?以这番姿态出现,是在示弱还是示强?

但不管怎么说,大将军既然现身了,那“白眼”的事儿还真就得当回事待。

正琢磨着,仆从近前耳语,丫鬟传来话,大将军夫人唤夫人后府去,叫将军宴罢了先回。

确是该把那“女儿”当女儿待了,公子婚事已了,那大将军夫人见我这夫人还能有什么事。

果不其然,夫人回来说,大将军夫人让我们择日把“女儿”给了那“狠人”。

怎这般快?怎还让我们择日?

且不管什么意思,只那“白眼”猴急样去了我旧院几次,咱就往快里准备,该置办的紧着置办了。

咋个置办?

嘿,这还问我,咱女儿出嫁时咋置办的这个就咋置办。

哟,你啥个意思?我女儿咋置办的给这戏子咋置办!亲女儿出嫁你抠抠索索的,现在置办个戏子你要和我女儿一样,你还真把他当女儿了。

你个没脑子的,你看那大将军公子的婚事抠索不?啊!大将军缺钱吗?大将军那是节俭。

大将军一向节俭,我嫁个女儿敢铺张嘛?啊?

夫人不忿,节俭归节俭,可你把个戏子和我女儿一般待,你说你这当爹的,亏不亏我女儿,啊?

董进叹口气,是亏了咱女儿啊。

夫人狠狠剜了董进一眼。

董进又叹口气,夫人莫生我气,却要体谅我的难处。你说这世上为官的,哪个不看上司脸色,哪个不跟上司走路,我这不也是为这个家嘛。

他一向节俭,我敢铺张了?他让我把那个当女儿,我又敢把那个不当女儿待?

夫人听着,剜着董进的眼收了回去。

董进又是叹气,若说我董进也是个能耐的,只是在人下就得听人话。夫人莫再提嫁女儿的事,勾起我伤心诶。

那夫人虽是个嘴上泼辣的,心里倒也分得轻重。也叹口气,只一想连这戏子都和我女儿一般待,心里就酸。

董进苦笑,谁说不是呢。

那夫人又诶一声,你说那大将军也是,好歹就那么一个公子,这婚事办得那个寒酸。你说,他缺钱吗!他抠索个啥,抠索下给谁。

董进笑,他不缺钱,可也有他的难处。又嗬嗬一笑,我也不缺钱,我比他更不缺钱,不也都是有个难处嘛。

那夫人会意一笑,又正色道,什么缺不缺的,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谁不缺钱。这边塞贫瘠苦寒,更要多替民众着想,更要以防务为重,且不可贪图享受,这是哪个说的!

董进忙打自己的嘴,夫人提醒的是,往日都是我提醒夫人,今日却叫夫人提醒我,失言,失言,罪过,罪过。

夫人发嗔,你也有失言的时候!

董进又笑,只你夫君又是个有分寸的,只在夫人这儿失言,断不会失到外面去。

说着,两个都笑。

笑罢,夫人忽想起件事,诶,我说,他舅那边你也叫人照应照应,去年那粮队在麦城挨打的事,到现在还没个说法。

董进捋一捋胡子,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就几个泼皮,正凶还跑了,抓着那几个起哄嚷嚷的又能怎样,也只能打顿板子了事。再说了,按地界事儿出在麦城,可那凶犯又是翠城的,两边就都不用心。罢了,那老皮又没伤着什么,还让我给那翠城麦城两边都说了去!

事儿倒不大,夫人怨道,可他舅脸上没光啊。

董进皱眉,啥有光没光的。要我说还真怪他舅,我这里给他弄下那么大摊子,秦城半数粮行都是他的。只自个不知个收敛,又是不晓事,看都用些什么人。那老皮可是个能用的,到哪里都耍他那威风,他不吃亏谁吃亏。

夫人语塞,勉强笑道,那老皮是不中用,但他舅不也是顾着丈人兄嘛。

董进一哼,是呵,我顾着丈人兄,我丈人兄又顾着他丈人兄,莫到了最后,都栽在丈人兄手里。

夫人脸一红,讪讪道,我又如何不为你想,改天便带了话去,叫他舅收敛些,那个老皮能不用就不用。

(说到这,得解释下,否则读者怕要一头雾水。

董进为丈人兄也就是舅子哥置办的产业,秦城大半数的粮行。丈人兄又照顾他的丈人兄,就是耍威风在沙河边上叫吴撇子打了的皮大户。

嘿嘿,董进有钱啊,给丈人兄都支撑起那大产业。

钱,哪来的!)

见夫人示软,董进也不再纠缠。话题一拐正色道,先把咱这正事办了,赶明就收拾个房子叫那“女儿”搬府里来,咱得把这事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