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我在巡山

虽没了功劳,但李黑并不懊恼。

李黑知道,那功劳李将军定会换个样儿给他。

做了将军亲兵,端饭上茶捧衣甲递锤子……,便都成李黑的了。

对,锤子,就是将军练气力的,风野城里和宋双拣过一回的那两个铁蛋子。

这李铁柱早年丧妻并未再娶,家里只一个女儿。虽是疼爱女儿,但终究粗莽汉子一个,心里疼爱照顾上却是力不从心,索性送到她姑母家去了。

李铁柱吃住只在军中,早起晚睡自由亲兵服侍。自打李黑来了后,这些活计便是他一个的。

李黑入军是奔着做将军来的,怎做了仆人?

仆人!那是他们气不愤说的话。李黑知道,军中有人说这般话。

李黑也不在意,由他说去,那是眼红。

李黑心里明白得很,这是将军看重我,是将军对我的亲切。

你们懂个屁,将军留我在身边,哪光是端茶倒水。将军练武我看,将军骑马我学,就那两锤子,抡来甩去也一块儿耍过。

我这大刀的路数哪来的?将军教的!

你们知道啥!这学武艺是要敬茶磕头拜师父的。

我这没磕头没行礼,可将军尽数的教,倒个水端个饭算啥!

洒了水会往屁股上踢,嚼不动的肉往我碗里扔,那是将军把我当自家人呢。

但将军终归是将军,将军黑了脸,李黑自然装害怕。

可心里又是有数,将军怎会怪我。

李铁柱心里也有数,那小子就是个横冲直撞的,和我横冲直撞李一撞一般,适合大阵仗。

军中都知道,横冲直撞李一撞李铁柱,那是军中猛汉急先锋。

李铁柱在李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一个急先锋。

急先锋,怎会让他在小圈子里束手束脚做个亲兵,他的彊场该是广阔天地。

只现在还要厉练厉练。

剿匪,对于李铁柱的横冲营只是练兵而已。

收拾了蒋家滩独石山的土匪,军队就要回风野城。

清剿残余流匪,就是别个队伍的事儿了。

宋双不知道,攻打龙湾山对于傅碎娃的尖锋营也只是练兵而已。

再好的刀闲放着,也会生锈。

那些匪虽够不上悍匪,但也算不得弱。可碰上这些军中精锐,就只能弱了。

精锐回风野城了,宋双没能回去,成了另一营的兵,留在山里清剿贼匪残余和龙湾山一带的流匪。

不用再上龙湾山,那偌大的龙湾山这点兵力哪铺排得开,想要拉网式搜捕是不可能的。

只要分散驻扎在各个村落里,土匪总要找食吃总有出来的时侯。留下的官兵虽不多,但有土兵配合,收抬些残匪不是难事。

收拾不难,但寻找却是劳累叵烦事儿。

毕竟天宽地阔兵却不多。

宋双所在的一伍五人连同麦城土兵两个当地民壮两个驻扎在贺家梁村。

地广人稀,贺家梁方圆七八十里,全靠步行转悠着,看能不能撞上个流匪贼盗,要么就是哪里有贼匪出没乡民忙赶了来报,两个月里也就逮住三个贼匪。

靠两条腿一日里走遍全村是不可能的,只能走哪算哪儿每日里换着地儿走。但不敢偷懒,漏了出去自有军法处置。

吃饭就在百姓家里,军粮集中放在村长家,每日出发时背上点儿,百姓家里锅台灶火借了随便糊弄些。

想不糊弄也不行,军粮就那些,还都是粗米糙面。

百姓吃不饱,军士若吃得好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百姓面前,这军粮比起在风野城时,就寒碜了许多。

更别提当库头的日子了,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山里当灶头军也差得远。

甚至,连讨吃时都有些不如。

宋双还真的讨吃过,从家里出来,身上钱用尽了,衣也烂脸也脏的一个娃子,有心善的扔个小钱给个包子过来,虽心里难受但活命得吃食,愿不愿做讨吃子也只得做了。

还讨了大半年呢。

但那是在大城里讨,隔三岔五馆子门口还见点荤腥。

跟了吴撇子后虽糠面糙米,好歹不用讨了。

现在,宋双还真有些受不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饿啊。

可这山里,讨,没人给。买,没得卖,况且宋双也没钱买。

抢,有军纪,军纪也不是绝对的严,不至于不敢吃口百姓的糠麸野菜疙瘩汤,但宋双不会那样做。

就是有个心术不正敢抢的,怕是也抢不着啥。

穷,这山里穷,真穷。

这山里百姓也真的可怜,听说连旱两年,今年又遭了雹灾,家里本就没有裹腹之食又给土匪抢,朝庭赈灾给的粗米糙面只够不让饿死,但凡有点良心的哪忍心再沾那点救命粮。

也有,庞仁水就偷过百姓的鸡蛋。

也被乡民看着过,只眼一瞪,乡民便不敢吭声。

这村里没几户人家有鸡,又没多少食儿吃隔三岔五才下个蛋,鸡蛋精贵。庞仁水也知道,偷多了,那老乡虽不至于拼命,但以头抢地喊冤叫屈免不了的,闹起来脸上也不好看。所以盯着几家轮着来,两个月也才偷过三个。

按他说的,抓一个贼顺一个蛋,心不亏。

顺,不是偷。只是碰巧了赶上鸡下蛋,我顺手给拾掇了。庞仁水不认为是偷,若偷,怎会让你看见。

眼一瞪,你小子莫说出去。

宋双不答话,转身走了,这话庞仁水向他交待过两次了。

怎这般巧,第三次又让我看见。怕不止三次吧,也有被别人瞅着过吧。只怕别人说出去的,你又疑心是我。

为几个鸡蛋,宋双还不至于去告发。但这鸡蛋,是山民家里精贵物儿,那小娃子眼巴巴盯着,听见鸡叫就紧着跑,只慢了回,却叫你这大人偷了,你看那娃子寻不着蛋急地哭,你也不知羞。

“你莫再顺了,再顺我便告伍长去。”

庞仁水方把那鸡蛋磕开生吞进嘴里,眼瞪着宋双一时说不出话来。

鸡蛋进了肚里,庞仁水鼻子里“哧”了一声,“娘的,不就是一个蛋嘛。”

此后,再未见他偷过,也不知是怕宋双告发,还是防得严做得暗了。

庞仁水是五年的老兵,南面来的,年龄是宋双的两倍了,只那细白面皮不象是快三十的人。

世上怪事多,这风吹日晒竟耐何不了那张脸皮。

想是脸皮厚,又是个再有一年就要退伍的兵,伍长也对他迁就。土兵和民壮就更不用说了,土兵看风野城军士的脸色,民壮嘛,军士和土兵的脸色都得看。

所以,庞仁水的龌龊事儿,这队伍里也没人吭声。

宋双厌恶庞仁水,厌恶他偷百姓鸡蛋,厌恶他嘴尖牙利口上无德,厌恶他斤斤计较偷懒耍滑。

庞仁水行的事,宋双是不屑的。

宋双唯一麻烦过百姓一次,就是叫帮忙编了一双草鞋。

草鞋也不是白编的,赵老伯给的那串钱里摘了几个给了那编鞋的乡民。

龙湾山上一战,脚上布鞋被趾头尖顶了个洞,那还是在库房时老孬师父托人做的,宋双费鞋才穿了没两月。舍不得穿了,再穿帮子也开了,再央求谁给做去。

舍不得穿,听说山里太平了还要回风野城,总不能光脚回去吧。

山里人要么光脚要么穿草鞋,虽是春寒,但别人能扛得住难道我就扛不住?何况,我脚上还裹了块麻布片。

就是草鞋也得小心着穿,这东西磨脚不说还不结实。

好在大伙走路都是懒洋洋慢吞吞的。

虽是春天,天还是冷。风不停地吹,没完没了地吹。

山里的风,象刀子。

庞仁水紧了紧军袄子,“娘的,人家立了功回城了,留下老子在这儿巡山。”

也没人搭他话。

宋双心里念叨,都回去了,傅碎娃回去了,伍长回去了,尤承之韩远回去了,连郝能都回去了,只留我在这儿巡山。

巡山,庞仁水这词用得好。

庞仁水又自顾自唠叨,“娘的,这功劳想给谁就是谁的,让老子去也照样灭了那群土匪。”

连那土兵、民壮也不搭话。

为何不搭话?

一是烦他,这庞仁水把土兵、民壮只当下人呼来喝去地使唤,烧火做饭背柴米,喝碗疙瘩汤都得端嘴跟前。虽你是个正经军士,可我等也是和你一般巡山的,如何捉贼听你的,可上面没说还要侍候你,你做甚使唤我等。

再着,两个多月里都知道了,这军爷是个一句话不对就急就恼的人,猴子性儿。

再还有,也都饿得蔫搭搭的,没闲谝的劲头。

“娘的,整日价疙瘩汤糙面馍。”庞仁水又唠叨,想是有那鸡蛋在肚里生出些劲儿来,“这是给老子洗肚儿刮肠儿呢。”

虽说出来的都是大伙的怨气,只是那一句一个娘的一口一个老子听着别扭。

又是没人搭理,先自气恼了。

“娘的,给我拿上。”胳膊肘里夹着的矛子扔给了旁边的民壮。

那民壮是乡里防匪防盗的壮丁,但事实上一点也不壮。

不但不壮,还瘦得象猴子。

两个民壮也拿着矛子还背着军粮,象猴子的民壮还挎着自己的和庞仁水的水袋。

接了矛子,待庞仁水转过身去,瘦猴民壮才露出不满的眼神。

宋双终于忍不住,“你莫再一口一个娘的,你娘知道你是这般记挂他的,想是心里也不舒服。”

庞仁水转过身,似个恼了的猴子,“娘的,你甚么东西,来得这里几日敢来埋汰老子。”

宋双不恼,反笑道:“我就一小兵,又是新来的,不象你做得什么东西。只没鸡蛋养精神,说句没份量的话,听不听由你。”

眼见就要暴跳如雷,只听“鸡蛋”两字,庞仁水那咧开的嘴硬是把要骂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只下巴左扭右歪,气得哆嗦了。

扭过头悻悻着,“不和你个娃子计较。”

众人都奇怪,这哪是个饶人的人,怎在这娃子这儿不计较了。

宋双心里乐,一提鸡蛋庞仁水就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