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容不得我

这仗打得顺畅。

倒是打扫战场更麻烦些。

不过,麻烦的是守在山下没有直接参予剿匪的军士。仗打完了,那些军士上山来处理尸首,搜缴财物,烧房毁寨。

据报这龙湾山上有贼匪六百多人,清点出匪尸六百挂零。跑是有跑掉的,但也没几个。

拣一处低洼,那贼匪尸首横七竖八扔了进去,还要用土埋了,而且要厚厚一层土,军士们不停地抱怨这山上土少。

官兵也有伤亡,伤的自有军中大夫处理。死的抬下山,听说要送回风野城安葬。

统共死了二十来个官兵,真正的兵只有两个,剩下的都是充入军中的犯人,其中一半还是被石头砸死的。

山上又有火起,是搜缴罢了要把那残寨烧得干净。

金银财物粮食牲口有用的物件也没多少,连同几个哭哭啼啼以手掩面被贼匪掳来的妇人都骡马驮着运下了山。

这些事儿都是原先守在山下的军士忙活着,攻山剿匪的军士都在山下休整了。

宋双瞅着鞋尖上被脚趾顶破了的洞,正想着要不要从那贼匪脚上扯一双能穿的鞋。

还没来得及动手,队伍就下山了。

下得山就地休整,但也不是睡着坐着,只野地上搭锅造饭,先解决肚子问题。

食材倒是充裕了,匪窝里搜来的鸡羊腌肉全都犒劳军士,十几口大锅里也不管什么肉胡乱煮了,都眼巴巴盯着。

“小子,干得不错。”旁边伍长看着宋双,“头一回上战场,就下得手,是块料。”

宋双正要答话,身后忽有一声冷哼,是鼻子里发出的不屑。

接着便又是冷冷的声音,“若不是他碍手碍脚,那个贼首岂会在霍超手下逃走。”

宋双还不知道伍长大名,但这一说便知是叫霍超了。

宋双没有回头,但知道说话的是那管领傅碎娃。

宋双也明白,这话说的是他那一跤挡住了伍长,跑了贼匪头目。

跑了吴撇子。

还好,管领只当是我手脚笨,并未看出是故意放了吴撇子。

估摸又要挨鞭子了。

但庆幸没有被瞧破,没有落个私放贱匪甚至通贼的罪名,挨鞭子就不算什么了。

身后那声音又冷冷道:“有几个贼人跑掉也是难免,只这个是不该逃掉的。“

又一声冷哼,“我军中容不得你这般不中用的人。”

这话说得宋双心里一紧,莫不是我这兵当不成了?

心正凉,旁边伍长搡了一把,“还不向将军认错。”

确是自己错了,这错该认。

方欲转身,忽哈哈一声大笑,却是方才就看到,从前面土山下转出来的七八骑里下来的一个。

那人一张憨圆脸,三绺须,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身虽是干净却不起眼的普通灰布袍,但马上下来的人都簇拥着他。

那人捋了捋胡须,又一声呵呵笑,“我这傅管领治军严厉,确是应该,老夫也当学习呀。”

那傅碎娃早见了那一干人过来,却装做才看见的样子,拱起手道:“这小小战事,怎劳董将军亲到。”

那人正是董进,军中统领董进。

这董进在军中官高傅碎娃两级,又是个顶头上司,只那话里“我傅管领”几个字,又是透着亲切又是露着生分。

一个我字,自是说傅碎娃是自己的人。

只是这军中上级唤下级都是直呼其名,哪有个称职衔的,这叫着管领,里面又有几分揶揄和生分了。

这话里的意思,大多人听不出,更别说宋双了。

但宋双知道,连管领都称大人的人必是大官了,长官谈话,自己哪有插嘴的份儿,这错也先不用急着认了。

那董将军径直走到宋双这一群人的锅边,手里马鞭杆子忽伸进锅里挑起一块儿肉来,“我这是闻着肉香了,来沾沾傅管领的光儿呵。”

也不嫌烫,另一只手两指夹住那块肉捞了出来。

随即嘴就上去扯下一条肉来,滋滋溜溜含糊着,“香,还有点儿硬,但真是个香。”

嚼了几口吧唧吧唧嘴,猛睁圆眼向锅边军士转了一圈,手指着锅,“吃,吃,这都是大伙儿的功劳。”

那些军士嘿嘿笑着手里烂柴棍子都伸进了锅里。

宋双没动,倒不是不知如何下手,只方才错还没认,罪还没定,如何敢下手。

那董大人忽一拍宋双后背,“小子,吃啊,这行军打仗哪有等着吃熟肉的,等熟了,早给这帮狼吃光了,快吃。”

虽是这大大人开口了,但那边还有个要处置他的小大人,宋双哪敢动。

那董大人又呵呵一笑,脸转向了傅碎娃,“真是沾了傅管领的光儿啊!我这还想着能不能赶过来杀一两个贼匪,紧着赶还是慢了,傅管领打仗真是干净利索啊,若都你这般麻利人,我这统领可就给养懒喽。”

又是哈哈笑。

傅碎娃脸上皮抽了抽,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又拱起手来,“董将军过奖了,拾掇这些乌合之众若还劳动将军,那,那要我等有何用。若对付这般贼匪都利索不了,怎能对抗外敌,那岂不是丢尽了大将军的脸,丢尽了风野城官兵的脸。”

这傅碎娃平日里不苟言笑寡言少语,这会儿子却是言辞甚当。

那董将军还是个哈哈笑,“傅管领过谦了,多些你这样的将,风野城无忧,大将军也必无忧啊。”

这夸奖不知过不过,风野城无忧,大将军无忧,可傅碎娃毕竟只是个管领而已,上面还有都领、统领、大将军呢!

换做他人想是早已受宠若惊了,这话可是从统领嘴里出来的。

风野城大将军下面统共六个统领啊。

只傅碎娃却还是面不改色,正要谦虚几句,那董大人忽地脸色一正。

“方才听傅管领责怪这娃子,嗯。”董进指指宋双,眼睛却瞅着傅碎娃,“我也大概听明白了是咋子回事。”

董进收回手捋一捋胡须,“这娃子确有过失,所幸的是没弄出大的差子。依现在这身手看,入傅管领的营帐确还不够格,就是放进去也怕误了傅管领的事,于我这里给大将军也不好交待。不过,我看这娃子身手还算灵活,我身边还少个使唤的人,既然傅管领营中容不得他,倒不如给了我,牵马坠蹬倒也当个人用。”

这一长串话没个停顿,象是怕人插话,紧赶着说出来的。

傅碎娃一怔,脸上竟略显出青青白白。直后悔方才在这大人面前显摆治军之严厉,却叫他拣个便宜去。

岂止是拣便宜,是硬生生抢走个宝啊。

可董进毕竟是上司,他开口要个人傅碎娃又怎能拒绝。

又毕竟方才那“容不得”的话是自个儿说出来的,別人不当真便罢,若当真了就是个正经话,自己说出的话又哪能改得回来。

傅碎娃是哑巴吃黄莲,嗓子眼里憋了个涩柿子,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忍着没让那柿子把脸憋紫,傅碎娃拱手道:“虽是训斥,但这娃是个可造之才,所以末将对他更严厉些。”

那董进生怕傅碎娃再出搪塞之辞,赶紧打断道:“莫非傅管领不放心我这老家伙了?呵呵!”

这话一出,傅碎娃哪能再有推脱,嘴角抽抽道:“哪敢哪敢,董将军即有用处,便叫这娃子去就是。”

听这说,董进哈哈大笑,“好,这娃子就先交给李老三,山里还有零散贼匪要清剿,让娃子也厉练厉练。我这就去了,傅管领就先回城吧,大将军的庆功酒等着你呢。”

说罢,拱拱手转身上马去了。

傅碎娃也拱着手,只董进转身去后,那瘦长脸上露出悻悻之色。

宋双听明白了,这是又要给自己换地方了。

换地方,就不是傅碎娃的兵了,这错还认不认?

旁边伍长偷瞥了一眼傳碎娃,胳膊肘碰碰宋双,低声道:“吃吧。”

那大大人开口叫吃宋双不敢动,但伍长开了口宋双反倒敢吃了。

这理简单,大大人虽开了口,我若动了,那小大人必恨我眼里只有那大的没他这小的。那大大人又未必真顾及到我这小兵,等他一走,那小大人还不收抬我!

伍长开了口却不同,我新来的看不懂管领的脸色,伍长是他手下的官,自然摸透了他心思,伍长说吃,这肉便是能吃了。

再说,我不也要换地儿了么,既是容不得我,好歹也吃饱了走。

吃,眼见那些“狼”们狼吞虎咽,再不吃还真就没了。

柴棍子锅里叉出一块儿腌肉来,这个好,没骨头,吃起来快。

嗨,除了盐巴再也没见扔进去什么调料,但这肉还真个香。

嘴里腊肉还没全咽完,柴棍子又奔着一只鸡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