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首战匪巢
山崖上,傅碎娃上下看了看宋双,转过了身。
宋双向周遭望去,这山崖顶上宽阔,零零落落或坐或站着二三十个军士。
还有一个窝棚,两个军士旁边坐着。
宋双忽地看见那窝棚口上躺着两个人,一个脚朝外一个头朝外都露出大半个身子。
那窝棚只在几步外,月光下看得真切,那朝外的一张青灰脸上分明豉着两只圆眼,脖子上却是一滩黑。
宋双一激愣,这是被抺了脖子的贼匪了。
是贼匪,天寒地冻窝在棚子里放哨的贼。
正捂着破衣袄在棚子里打盹,刀伸进来都没察觉。
迷迷糊糊间,头后仰靠在棚子壁上的那个脖子上就喷了血,倒是死得痛快。
脑袋趴膝盖上的那个,脚腕子上被人猛一扯,那一扯又快又猛,那贼给扯了个展。猛睁开眼要喊,倒是嘴张开了,只声音没有发出来。刀过处,腔子里的气从断开的脖子里喷了出来,噪子眼里的声音没得那口气顶着时,再也出不来了。
杀贼的自然是军士了,宋双没看着是咋杀的,更不知道那两个军士杀了贼匪后,竟悠悠然地在两个死鬼身上擦净刀上的血迹,又拽过死鬼腰上的水袋喝起了水。
死人,宋双倒也见过,只这般的死人,还是让宋双阵阵发凉。
移开目光,长吐口气,宋双又向远处望。
左右两边高高低低望不尽的石柱石峰,一个个似那埋在地里的尖头桩子。
只脚下这一片开阔平缓些,往远处去渐渐更为开阔,竟是连着的一座大山,象一把展开了平放的扇子。
脚下站着的,正是那‘扇子’的扇钉处,往扇面处去却是缓缓下坡,两边又高。
中间低处有几点火星,再往远又有几点更是微弱。
想必那星火处便是贼匪巢穴了。
正思量那些军士都哪里去了,左右两边沿着山崖跑来两个。
两人跑到傅碎娃跟前低声道:“大人,都拾掇干净了。”
傅碎娃冷笑一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若有个把事儿当事儿的,也不至于连个信都传不出去,这匪终究只是个匪。”
这大人是在嫌恶那些放哨的土匪了,只这大人似乎忘记了,他自己也曾是土匪。
也是,正因为傅碎娃看不中那些土匪,才不再做土匪。也因为嫌恶那些土匪,才白眼一翻,说杀就杀。
嫌恶土匪,并不是嫌恶土匪这个“行当”,是嫌恶那些土匪干不成事。
傅碎娃手一挥,“走”。
说罢,抽出背上的刀,向山坡下走去。
众人都随着动了身,四个军士跑到了傅碎娃前面,左右近处两边各有两人,稍远些处也排开了四五人,还有七八个散开来排在后面。
伍长一挥手,宋双便跟了走。
向下行了一会儿,脚下的地面便不似崖顶上裸露的岩石光滑了,散落的大大小小的石砾越来越多,也见着零零落落的大石,大的比人还高。
正走间,前面伍长忽停了下来,拽住宋双胳膊靠到了一块大石边,旁边两个军士也贴了过来,都隐在了那石后。
宋双贴着大石站定,不敢出声。
不一会儿,听得隐隐约约说话声和脚踩着砂石砾的响声。
一个声音,细些,“狗子哥,你说这几个当家的,不多搜些粮食,倒抢几个女人回来。妈的,抢女人来尽让他几个耍了,又挨不到我们。”
又一个声音,粗些,“那不是来不及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山里人,就是地主家又能有多少粮,都犄角旮旯藏了。再搜,那土兵来了,又是麻搭。”
“那土兵有啥麻搭,都是吆五喝六吓唬人的。”
“土兵是孬,可终究也是兵。再着,若是杀了兵,那恶名可就大了,招来了驻边大军,就是大麻搭。”
两个象是停下了。
“我说狗子哥,只当这里快活,奔了你来,没曾想还不如做个顺民,在这狗日的鬼地方憋屈死人。”
“我也悔着呢,我憋屈了两年了呢。唉,我说王六,你怨个屁,你倒来的是时侯,今年这光景,山里饿死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到这里好歹保了命吧。”
“倒是,靠我家那几亩地,就这年成,是得饿死。”
“那还怨个啥,走吧。”
又有了砂石砾的响声。
“我说狗子哥,只当这土匪义气,却连地主都不如。这寨子里粮也不少吧,你看他们整日糜子白面,还有腌**。合着到我们这儿,就是麸皮面了,这些狗日的也都不是东西。”
又停了下来。
“兄弟,嘴夹紧了,这话你也敢说,小心剜了你的舌头。”
说话声听得更清了些,宋双感觉离着没几步了。
“我不是和大哥你说嘛,别个面前哪敢唠这话。”
同一个声音,咳了咳,“你说那几个狗日的,抢了女人回来自己乐,还整日价黄米白面供着,比我们强。好歹我们口口声声当家的当家的叫着,倒把我们不当个人。”
一声笑,“把你当人,你能让那当家的舒坦!这世道,哪有义气,活着就好吧。”
一声叹息,“狗子哥,你说这大冷天,他们搂着女人暖被窝里睡得香,叫咱来巡哨。”
“等你也混成个头目就不用巡哨了。”
“估摸上面那些个也睡着了,咱找个背风的石头歇会儿回求去算了,谁知道我们走没走。”
“屁的话,就你精,那下面的看不着这灯火挪动,便知是我们不走了。再说这大冷天,坐下挨冻啊,还不如走走。”
“倒是”。
脚踩砂砾的声音又响起,宋双听着就到跟前了。
忽“啊”一声,还没全喊出来,伍长扭身扑了出去。
宋双也跟着扑了出去。
月光下,两道寒光闪过,黑乎乎两片血瀑喷出。
宋双眼见了军士的手段,眨眼的功夫,那两个军士已弯腰把狗子、王六的尸首放到了地上。
够快,够狠。
伍长扑出去不是帮忙的,两个军士拾掇两个贼匪小菜一碟儿,用不上帮忙。
伍长扑出去是接住了贼匪手上掉落的灯笼。
灯笼从贼匪手里到那伍长手里,里面的火苗子只一闪,又恢复了平静。
伍长“呸”了一声,袖子抹了把脸,“娘的,喷脸上了。”
血淋脸上了,也不知是王六的还是狗子的。
抺着脸,手里灯笼递向宋双,“拿上,崖顶上转去,见下面起火了就往下跑,撞上人就砍,只莫让人砍着你。”
宋双伸手正要接那灯笼,傅管领走了过来,“把他留下,看看能不能当个人用。”
宋双明白了,这一仗自己是要露点能耐干点事的。否则,在那傅碎娃眼里就当不成人了。
也不知方才攀那山崖算不算得个人,只这下到匪窝子里是必得当个人用才行。
伍长倒是个好人,又一次低声交待:“跟紧了,莫弄出声响。”
这个宋双倒不担心,山里练过的,身子轻巧着呢。
众人跟着傅碎娃,无声无息地到了那匪窝边上。
想来这是一伙子穷匪,没得酒喝没得钱赌,这年节还未过罢,寨子里竟是静悄悄的。
那王六嘴里也说过了,有乐子的也就几个头目。估摸和那王六一般,没乐子的睡着睡不着的,对这寨子里的事也是不上心了。
寨子四角,石头磊起的台子上搭着几个棚子,还点了灯,只不见人。
众军士都到了那棚子下面了,寨子里还没个觉察的。
倒是留在后面的军士一支火箭射在棚子上,火烧了起来才惊醒了放哨的贼。
那火一着,另两边也有火箭射到寨子里,是信号了,这寨子已被军士包围了。
信号是告诉另两面的军士,可以动手了。虽是惊醒了放哨的土匪,但军士已冲入寨子。
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那放哨的土匪从棚子里跳下来,傅碎娃手中刀一挥,那土匪就成了大小两截落到了地上。
傅碎娃停都没停一下,一边冲一边骂骂咧咧,“该死的东西,这么冷你也睡得着。”
那寨子里虽多是土房,但为了保暖,房顶子大都是草帘子盖了的。火一着,乱哄哄,挤挤攘攘冲出来一些七长八短汉,横宽竖窄人。
穿衣服没穿衣服的,手里又甚么东西?钝头的矛子崩了口的刀,刨地的锄头挑茅草的叉。
迎头撞见军士,先还气势汹汹,崩了刃的刀缺了角的锄头挥舞着冲上来。
只一阵叮丁当当后便倒了几个,便是鬼哭狼豪,炸了窝的鸡了,这土匪哪是官兵的对手。
宋双也在向寨子里冲,却不知该怎么杀人。当迎面的刀劈头砍下时,才本能地一闪。
这是战场,是人杀人的地方,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
宋双猛地挥刀,一声嚎叫,那人捂着膀子倒在了地上。
后面一把锄头正举起来,宋双手中刀拦腰斩去。
那贼见宋双刀快,已是慌了,锄头没落下来倒忙向后退。
只是刚一退,脚下一绊却跌到了地上。
宋双手中刀一转向下劈去。
火光下,一张苍老肮脏而又悲苦的脸,满是惊恐哀求。胳膊本能地抬起,挡在头发乱篷篷一堆枯草般的头顶上,胳膊肘上破了的一片布耷拉着。
宋双脑子里忽然闪过流落街头时的情景。
叫花子被人踢倒在地,鞭子落下时,叫花子大都是烂衣袖挡在头上。
劈下的刀一斜,地上人单薄的烂衣,连同胳膊肘子只划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