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戏社开张

店主果然帮忙寻得一个唱曲的好所在,是一个刚走了卖瓷器的戏社子。

那戏社靠北一座台子,前面搭了棚子可放得十几张桌椅,旁边有楼上楼下几间房供人住。

主家姓鲁,名叫鲁勇。

是个高大的红脸汉子,四十出头,也是个退下来的士卒,和那店主一样,也是身上缺了东西才退出军户的,却是瞎了一只眼。

鲁勇豪爽,见众人看他用布条遮了的眼,笑道我这眼睛是土西人弄掉的,连眼珠子都没了。

老赵眼尖,早瞅见那布条两边皮肉抽搐松驰,里面定是没了东西。

也和那店主一样,鲁勇血里面有南有北。

鲁勇甚是豪爽,听要长期租这场子心里欢喜,也不欺生人,出了个合理的价。又带着老赵于府衙内办得文书,却原来是那时的演出也是要缴税的。又指点哪里购得粮米菜蔬哪里有瓜籽茶叶。

有鲁勇帮助,不几日,唱曲班子便开张了。

开张那日请了房东鲁勇、店主老桂和附近邻居商户十来个人。台上搭了青山绿水的背景,阔嘴李孝拨弦子,小贾敲鼓子,两个女娃莺啼、绿意和少年竹官三个唱曲的或一或二或三个一起上台轮番唱曲。

说到这里,这些人的名姓全都告知读者,以后也好说事。

那南曲唱腔温婉柔绵,唱词华丽,内容多以情事为主,莺啼女主竹官男主,那绿意虽是配角却是丫鬟小厮大小男女都能演的。

台上唱什么江南三月三草长莺飞春意暖,丽人踏青来桃花粉面惹人怜,什么园里佳人摆秋千……

台下大多上了年纪的闲人,虽是情话,但对这乡音却还是津津有味,个别听不懂的见台上人肤嫩面粉衣着光鲜也瞧着顺眼,也看个新鲜。

不论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喝着茶吃着瓜籽又不掏钱只鼓个掌喊声好为这开张捧个场罢了。

在戏棚子旁边楼上一间房里安排了两个女客,却是房东鲁勇的老婆和女儿。

这鲁勇老婆是南来移民,对这曲子是听懂的也是好听的,那女儿生在这城里却听不懂,只好个热闹非要来看。虽是这北面边彊不似南面多礼数,但毕竟这女儿也己十五岁到了出嫁的年龄,不好拋头露面,便安排在这楼上看。

鲁勇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已出嫁,两个儿子都在军中一个已成家。且说说这小女儿,单名一个花字,长相随了父亲,面皮上黑红些身材也粗大些,性格也泼辣。一时未寻得婆家,父母只是着急。这日听说唱曲的开张非缠着爹娘要来听,那母亲训斥道一个女儿家怎往热闹处凑,骂归骂经不住她缠便带了来。

那母亲听得专注,女儿却在旁边叨扰,“娘,你看那个公子是男人还是女人?”

母亲眼瞅着台子说:“南曲绵软,男子也似女人一般的。”

女儿便笑,“怎弄得不男不女的。”

那娘听了转过脸训斥道:“你倒是个女儿,可又哪里象了?只让娘发愁你嫁不出去。”

女儿笑道:“嫁不出去也好,哥哥都在军中,我便孝敬爹娘,你只把我当儿子使唤就是。”

那母亲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只你嫁出去了就是孝顺,再过一年你还嫁不出去还得家里缴税。”

却是这国前些年多战事,为增加人口,律法规定女子十六岁前必得嫁人,若嫁不出去还需缴份税钱的。

那女儿道:“看这台上唱曲的也大了,只不知嫁没嫁娶没娶。”

那娘道:“这些唱曲的都是缴过税的,嫁不嫁娶不娶没关系,倒听你爹说还都是没家的娃。”

女儿道:“这些人却自在。”

那娘听了又训斥道:“这般歌舞伎下贱的,难不成你学了他们去?若做了这般人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那女儿故做害怕吐吐舌头,嘴上说怎会怎会,眼睛直瞅着台上的竹官,心里想这男人倒是生得好看。

那日唱罢,南面来了个曲子班便在城里传开了。果然是城里多南人,只身在异乡怀念乡音,来的人便渐渐多了。老赵便定下每日午时开张,唱一个时辰休息。晚饭后再开张唱到三更收场。

又过得几日来的人更多了些,社子里或坐或站挤得满当当的,老赵收着钱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惊骇和忧虑,那些军汉和百姓竟多有在这曲子上掏钱的。这城荒蛮处无多少田地,虽这些年和土西并无大战事多了些过往商旅,可又怎能如此富庶。

这城虽也设有府衙,但大多军户,这军队又是属那贼管辖的,士卒手里都有钱,这贼定是有人心拥护的。

老赵心里的贼是何人?自是那店主老桂前面提到过的,管着这城军队的将军燕楚了。

那将军在老赵心里如何是贼待后面慢慢说。

还说曲子班,唱曲辛苦,三更后才收场,众人大都到第二日近午时了才睡得醒,收拾收拾又要演出。但见收得银子不少,看到希望有了信心便也都努力。

老赵雇得一南来妇人洗衣做饭给客人端茶倒水,自己每日早起去市场上购买日用,曲子开场便忙着收钱倒象老板了。

众人皆出力又各有打算。从前面的话读者自然能看出老赵小贾两个藏着什么目的,什么目的暂且不说,先说那唱曲的几个。

莺啼绿意身为女子,未来自然寄托在男人身上,只是又有一番不同。

绿意在南面时就和李孝早有情意,一心一意只望攒够了钱赎得身时回家乡再寻生计。

可怜莺啼,这个自小便在曲子班里,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从小学这曲子虽唱得一般,但长相还算好,渐渐大时有个富人想买了去,只因一时没谈拢价格便搁下了。

莺啼自是迷茫,曲子班的饭是吃不了一辈子的,但这歌舞伎的身份被人买了,好时也只能做个妾更多是在外面养着,又不知那人会是个什么样的。

耽心什么就来什么,偏偏来了个又丑又老的买主。

偏偏又肯出高价,也怪自己唱功一般,原先那班主也并不留恋,一下就谈拢了买卖。

命怎这般苦,若跟了这般粗鄙丑陋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做个正室也还不如死的好。

好在那老头是买人开曲子班的,莺啼知道了心里稍安稳,只又思量他用大价钱买了我,我又何时能赚得那赎身钱。

即便赎了身将来又如何得过,从秀美江南流落到这荒凉北地,莺啼心里更是茫然苦闷。

还好,班主虽丑陋却慈祥和蔼,就是和他合伙的小贾也安份,倒看似心思都在赚钱上的。

那小贾身材相貌倒也是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也有些风度,若能跟他倒也算好。

只又听老赵说这人除了敲鼓子再无所长,跟了他又如何生活。这人又阴郁,又想起那日捕头检查,小贾窝囊样子,又不是个真男人。

想着想着又觉可笑,那人除了同台演出外并未有丝毫亲近之意,只自己这里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了。

这日莺啼起得早些,梳洗时摸那脸上手上又干涩了些,心中只是叹息。

推开窗时只见这城里能看得处尽是黄土房子,昏昏漠漠的,哪有点儿鲜艳灵光。

莺啼不知,只这处算是城中心热闹处了,方有些楼阁。老鲁家也是因了经商才建有这座阁子,这阁子也是好住处了。

忽瞥见楼下竹官向上张望,莺啼便关了窗。

衣袖过处,无意惊扰了一片灰尘,在枣红色木桌上拖拽出一条痕迹来。

这城干燥多风沙,既便每日擦拭,早上起来那桌上还是一层灰土。

莺啼皱皱眉毛,扇扇飞舞的尘土,心中更是烦恼。

竹官和莺啼南面时就是同一个班子的,莺啼却向来不待见他。虽莺啼自小在曲子班里,却不喜这南曲造就的不男不女形状。

竹官倒有些唱功但也算不得出众,又多有些倔强臭脾气。原先那班主讨厌他,你个一般人物也耍脾气!收拾了他几回,这竹官却是个倔杠子屡教不改,碰巧老赵买人出价也合适便索性卖了他,这样人物大班子里多的是又怎缺他一个。

这竹官小莺啼一岁,竟先有了些成人之想,在南面时对莺啼就有轻薄之意。莺啼只想着在那班子里都是一般人不受待见的,多少有些同病相怜便没给他脸色只不理睬。没想到又被卖到一处,毕竟相熟人儿又流落到这荒蛮地反倒生出几分亲近来,只望能如姐弟般相互照应,却又见竹官常露出些非份之想,惹得莺啼烦恼。

只不知你有何能耐,如何安身立命,心里倒老生出那男女之想。

虽厌烦,莺啼对竹官也是不理睬而已,量他也做不出什么非常之事。

思不多时又是登台唱曲。

一个多月,场场爆满。自是多有南人慰藉思乡之情,也有听不懂来看热闹的。

哪里热闹?眼睛都在莺啼的美貌上了。

要说这莺啼相貌虽是好看但也算不得太出众,却是这北面边塞上干旱多风沙,女人大多粗糙些,就是南来移民也大多荒蛮贫脊地来的,难得见这般水嫩白净的。

在这地儿,莺啼就是少有的美女。

有一部分人只为看美女而来,棚子里便常有馋涎目光也有轻薄之语。好在并无流氓闹事的,连老赵也奇怪,这城秩序倒好。

但终究还是生出了点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