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丫鬟枉死

陈升心里憋屈,计较着女儿的事,只无计可施。想起隔几日便是姑母六十寿诞,便想着带家人去散散心。

那陈升本是翠城土生土长的,父辈上是造车箍轮的工匠。陈升天生的悍勇武力,不愿做安份手艺人,少时便入了军,在西面战事上多有功劳不断提拨,到四十岁上做了个什么将军,后来西面战事稍定,被调至故里做了这城镇守。

陈家出得如此人物也算风光。却说陈升有一个姑姑早年间嫁到河对岸塔城一户略为富裕的农家,陈升发达后,虽一河之隔不同州府,两个姑表弟也借着这位镇守表兄的光发了迹,在河那边买了百亩良田,算得上不大不小的地主。恰逢姑母六十寿诞,陈升虽一城镇守要务在身,但陈升父辈上叔伯五个,姑姑只这一个,况且只在河对岸,一日便可来回,陈升怎能不去祝寿。

陈升三个儿子具在西面军中,只小女儿在身边,故带了夫人女儿去祝寿,随行的也只一个仆从一个仆妇一个丫鬟,那丫鬟却是女儿选了要带去的,正是那个贴心的,连首饰都替她保管着的小玉。

本是风和日丽的天儿,只看见那丫鬟便想起金簪子,想起女儿受辱的事儿,陈升只是个心烦。本想换个仆妇跟着去,只疼爱女儿,连她妈都迁就着她让她选跟随,这府内的事,一个大男人又如何干涉。

不说那祝寿如何热闹,只说与这故事有关的事。

那寿宴本来是在晚间的,因陈升这个大人物公务在身还得回翠城,两个表弟便把宴席开得早了些,就这样匆匆吃罢也耽误到了黄昏时分。只因府中忙碌热闹,无人注意到北面天上黑云涌动。

陈升忙着要回,姑母道你要回且回去,叫媳妇和我这侄孙女住几日。陈升夫人推脱道府内有事也还得回去,却是心内有苦衷,那女儿出事后连自家睡得都不塌实,如何肯在外面住。

寿星见留不住侄儿,便叫大儿子将众人送至河边。尚未到河边,忽下了大雨,直把那马车棚子砸得噼啪做响。到得渡口时天已麻麻黑,渡船已停,只陈升军中官船侯在那里。亏得送的人带有雨具,给陈升等人遮了雨布撑了雨伞送得上船。

那雨下了也才半个时辰,只是雨大,河水已然见涨,流得又急了些。众梢公只于船下舷拚命撑着蒿向对岸去。

大船带舱,中间大舱,前后各有小舱。大舱中有桌椅,夫人、女儿和两个女仆在大舱内。却叫随从在前舱内把表弟家送的几大盒礼物看护住,切莫叫船晃得跌散了。陈升自个儿在后舱内坐着,也不关窗,任雨落下,只看那暴雨中大河的壮观景象。

这景观又似一个万马奔腾的战场,陈升忆起了自己手挥金背大砍刀驰骋疆场砍落敌人头颅的场面。

这半生戎马,陈升杀死过多少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如今,却让一个小小淫贼欺辱。

陈升忽又想杀人,又想那刀光剑影的战场。

陈升的目光凝视着汹涌奔腾的大河,这心中的郁闷让他想杀人。

陈升仿佛又挥起了刀。

船至河心,水更凶猛。

陈升的脑子里正一片嘶杀时,丫鬟小玉忽掀开舱帘跌跌撞撞向船后跑去。

却是那小玉晕船,陈升姑母又将娘家人招待得热情,连下人也不例外,小玉贪嘴又吃得多些,感觉要吐时,也顾不得外面天黑雨又大,只跌跌撞撞往那船尾跑,方跑出后舱门趴那船栏上就朝河里吐。

无人跟出来,因是那日雨大水急船晃得厉害,那夫人也觉难受,女儿和仆妇只在舱内照顾夫人。

陈升正在窗边,瞥见船这一侧只一个梢公又是背对的,忽地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念头,这小玉若死了,那金簪子只我夫妇和女儿见过了。

也是那日诸般事注定了小玉命已至此。贪嘴晕船,急急慌慌出了舱门也顾不上南北只趴在迎着雨的那边船舷就吐,那边只有一个梢公,还是背对着船尾。

陈升杀人无数,杀人的时机自然能把握。

陈升见那梢公回头喊了声“娃你抓稳了”,又转过身去努力撑船。陈升当即从小窗伸出手抓住那小玉脚腕向上用力一掀,随即飞快地收回了手。

那梢公听得“扑通”一声回头时不见了趴后面吐的女娃,急喊有人落水了。陈升急出得舱直跺脚道:“却是小玉方才出来,定是她了。”

舱内人听得喊,只雨声水声里听不真切,那仆妇欲出来询问却叫陈升拦住。陈升只在船尾喝喊那些梢公,“快下去救人啊。”

众梢公竭力撑着船,只几个跑来面面相觑着。那沙河水急又多漩涡,就是平日里,又有谁敢游这河,今日又涨了水天又黑,谁个敢下去。

那陈升急了,指着梢公喝骂道:“你等愣着做甚么,还不下去救人。”

舱内的人听外面喝喊,虽听不真切,但不见小玉回来便也猜到了外面的事,夫人小姐也趴在窗边哭喊着是不是小玉落水了,快救她啊。

陈升欲发装做焦急,指着那近前的梢公喝道:“还不下去救人,若死了看我能饶了你等。”

前头那个却是梢公头儿了,大着胆道:“大人,非我等不救,只这般河水谁个下去能活,别说救人了。再着这水流得急,早把人冲了去,哪里寻去。”

陈升听了大怒,望见船板上一支马鞭,弯下腰一手扶着船栏一手捡起那鞭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狠抽那梢公头儿,“你等水上奔命的人如何说出这等话来搪塞,只见死不救的了。”

那梢公不敢回话,只低着头忍着鞭子抽打。

陈升疯了般在那梢公身上抽打了也不知多少下,直把那湿了的蓑衣打得烂了,草都落了下来,陈升方住了手大喝一声把那鞭子扔到了水里去,捶胸顿足哭吼道:“可怜小玉这娃,也不比我儿大多少,今日却把命丢在这里,早知有此一劫,怎带她来。”

舱内又传出哭泣声,众梢公只默默地撑船。

那舱内的随从听到喝叫声时已从里面出来,但见陈升发怒,只不敢近前。待陈升扔了鞭子,随从方上前劝慰着把主子扶回了舱里去。

一路的哭泣,一路的悲切,只有真有假。

船靠岸时雨也停了,早有将军府马车侯在岸上。

众人悲悲切切下船上岸,小姐更是泣不成声。

次日,陈升着人告知小玉家中父母,说小玉晕船失足落水,定是没了。又给了一笔丰厚的命钱,说小玉和小姐贴心。那小玉父母普通百姓哪有不满和猜疑,只于悲痛中还谢了大人。

可怜丫鬟小玉,那般河水,哪能生还。这世事竟是那贵重东西不该老百姓见的,只因见了一个自己一生也不敢想的金簪子却死于非命。

此后,那小姐大病一场,只因思想那丫鬟也是多少淋了点儿雨受了点儿风,做恶梦发烧说胡话,直让那陈升焦急不安,又请郎中又请阴阳先生,忙活了一个多月方见好转,只是身子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