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行旅相攀援

赵官家过分了,毫无疑问的过分了。

有些话,即便是在方外之地,所谓政治密室里,也不该这么早说的。尤其是人家赵皇叔真的是一腔赤诚……实际上,按照这年头的政治正确,人家赵皇叔才叫大义凛然和诚恳无二,反倒是赵玖显得格外离经叛道。

但是反过来讲,赵玖后悔吗?

说后悔也后悔,说不后悔却也不后悔。

后悔的是,他能堂而皇之对赵士说出这种话,说明他飘了,所以他旋即自省,不能因为自己握住了兵权就在那里沉溺于独夫的感觉,这样肆无忌惮,如此轻佻无度,跟赵佶那种人何其相像?

不后悔的是,这本就是他的真心想法,他就是看不起大宋的那些官家们,就是将二圣视为靖康之变的罪魁祸首,而非是什么受害人。

所以,说了也就说了,他也不是第一次砍自己屁股下面这破椅子的椅子腿了,大不了再垫块砖继续凑活坐呗……又不是他赵玖愿意穿、愿意坐的!

自出井以来,整日提心吊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然后到底是没吃上冰雪,只吃了雪糕。

于是乎,抱着这种心态,上香完毕,赵官家复又在少林寺盘桓半日,大约是查看了藏经阁、面壁洞等文物古迹,然后又看在大和尚们佛法精湛的份上,亲笔题了四字,便安歇一宿,然后下山而去。

话说,且不提赵玖起了流氓心态,只说忠谨无双的赵皇叔随着官家仪仗下得山来,却自然是心情复杂,不同他人……说到底,这个新官家还是伤了老皇叔的心,但思来想去,这位老皇叔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那是官家。

须知道,大宋朝延续百余年下来,所谓赵宋官家一边承受着因为人口爆炸导致的市井平民文化影响,以至于某些光环不再,上到宰执与皇亲国戚,下到小民百姓,人人皆可议论评价这赵宋天子,当然了,大家也可以议论宰执和皇亲国戚;另一边,却又不得不承认,按照赵宋那种祖宗家法,这赵宋官家的权柄却也是越来越盛的。

就好像被某人不值的太上道君皇帝赵佶,人人皆知他轻佻,人人皆知他除了国事什么都行,人人都知道他身边的六贼可恶,甚至可恶的不只六贼,也人人都知道花石纲是个祸害,以至于引起了东南之地的大规模民变……然而,金人打来之前,可有哪位拦住他往李师师那里跑了吗?

实际上,在这位老皇叔眼里,眼下这位不敬祖宗和父兄的赵官家,偏偏又跟他所不敬的那位太上道君皇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弄出来的人一般……都是典型的轻佻昏悖之君!

然而,那又如何呢?

彼时都无人能阻止太上道君皇帝,今时今日,让他一个身份敏感的远支皇叔去讨论这种问题,难道会有用,会有好下场?

官家官家,真以为什么规矩能管住人家?

若是能管住,大宋怎么落到今日下场的?

甚至,若是赵玖知道这位皇叔所想,恐怕还免不了私下多感慨一句……若官家可为制度所制,那岳飞是怎么死的?

而且干出风波亭这种事情以后,韩世忠反了吗?还是他愿意拿满门给岳飞作保的赵皇叔反了?

他赵玖再离经叛道,再无耻,难道真能比得上人家原本历史中的赵佶父子?

凭什么只说私下骂了几句父兄的他荒悖,欺负老实人吗?

总而言之吧,大约是感念至此,皇叔赵士不由心灰意冷,所以甫一来到山下的登封县城,便准备写奏疏,称病告辞,先行离去,从此不问朝政,只守宗庙。

然而就在这时,赵官家居然先行传来旨意,说是他本想亲自往洛阳八陵祭扫,但连日身上不好,待见了陵寝反而伤心,暂且不忍,便以大宗正、皇叔赵士为祈福使,代天子正式往洛阳八陵祭祀祈福。

这个说不清算是折中赔不是还是固执己见的任命,让赵皇叔愈发无力……他倒想撂挑子,可撂挑子后万一祖宗真没能得到祭祀呢?

无奈之下,其人收起原本称病的奏折,接了旨意,替装病的赵官家出马,带着全服天子仪仗,第二次往洛阳八陵而去。

小林学士与大崔统制部下军士也随行而去。

非只如此,数日后,首相吕好问、礼部尚书朱胜非,也都接到旨意,充当副使,往洛阳八陵汇合正在沐浴斋戒以待佳期的赵皇叔,同参八陵。

至于赵玖本人,却独独带着吴夫人与杨沂中领着少许班直,是在登封城左近牛皋军中暂时长住了下来,准备熬过这段时间。

而也就是在此处,这位官家终于得知了岳飞妻子南下,早早嫁给了韩世忠部军士一事。

这件事情,岳飞处置的也没有任何问题,他着军中认识自己妻子的一名心腹军士,往韩世忠这里捎来五百贯钱,然后便再无言语。

原本挺尴尬的一件事情也到此为止。

这事毕竟牵扯大将私隐,双方也都没有声张,所以赵官家知道的有些晚,而且他也对岳飞的处置也没有二话……唯独此事此时传入赵玖耳中,不免让他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军中多河北籍贯之人,此类事情多吗?”赵玖稍作了解之后,自然对传递消息的杨沂中顺势询问起来。

“多。”杨沂中稍作思索,便肯定做答。“但更多的却是主动买卖,如岳夫人这般脱离夫家在先,然后自寻出处的反倒少见。”

“何为主动买卖?”赵玖微微一怔。

“便是夫妇少有分离,过得河来,赤贫无物,为得生计,自将妻子典卖出去。”

“丈夫卖妻?”

“是夫妇一起卖妻……”杨沂中稍作解释。“而且一般是活卖。”

“什么叫活卖?”

“便是夫妻情分未尽,只是一时穷极,出卖之时或是与人做妾,或是与人做仆,都有一个金额和年限,然后或是期间丈夫筹钱来换,或是妻子到期自归,都可破镜重圆……但活**之死卖往往便宜极多。”言至此处,杨沂中又做补充。“很多时候,主动活卖的妇女往往不要钱,只要大户人家许他们带着孩子过去养活便可。”

赵玖目瞪口呆。

“当然,也有一种活卖的特例。”杨沂中已然小心起来,却又不得不言无不尽。“那便是不定金额,只要卖过去给人家生下一个孩子便可,乃是租赁生子之意……孩子出生满月,便算合约已尽。”

“你是说,朕的御营军士……也有这般事情?”赵玖终于回过神来,眉目也明显狰狞起来。

“官家。”杨沂中愈发小心。“臣须让官家知道,此事牵扯两层……”

“说来。”

“一层乃是妾通买卖,百年皆是如此,非止此一时,也非止军中,乃是唐时律法定论,然后皇宋承唐法,流传至今。唐时白居易三年一换妾,本朝大苏学士也曾卖妾换马,包龙图之妾怀了孕,照样打发……甚至韩太尉三位妻妾,本也是买来的……这种事情根子在于制度与律法上。”杨沂中小心而对。“至于说河北流民卖妻,根子则在于流民赤贫上,不卖妻子,也要卖孩子,不卖孩子,也要自家卖身为奴仆的。”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赵玖微微点头,却复又微微摇头。“但此事还是不妥,当止……让吕相公不要去祭祀了,直接让他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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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今天有点纷扰,也有点仓促,还是受影响了,着实没心情码字……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