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袍恨
青灯摇曳,熹微的灯光竟然是惨碧色的。
查战僵硬地躺在木板床上,手足被麻绳所缚,另有一条白绫夹在他口中,将他整个头部都固定在那木板之上。
如死的寂静,只有水声。
这场景,不由让查战回想到军中的日子。
战争是可怕的,血战之后白骨如山,血流成河,那……都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
保守住军情秘密才能保守住疆土完整,保守住这些大明热血男儿的生命。
所以,一旦抓到鞑靼蒙古方面派过来的细作,查战会亲自参加拷问。
他会命令兵士将人犯用麻绳绑好,放置在一间安静的小屋中间,再在人犯的头顶放置一个薄薄的铜盆,山泉之水流下,一滴一滴,叮叮咚咚地敲打在铜盆上,发出悦耳之声。
不需要皮鞭和流血的拷问,是不是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在这几年中,查战拷问过一百个鞑靼人犯,成功了八十五次,那些坚不惧死又受过特殊训练的鞑靼勇士,最终捱不过两个时辰,哭着喊着全招供了,至于其它那一十五个,在小屋中己经直接疯了!
“是不是报应终于到了?”查战自问。
这个本来就已经很阴冷森寒的房间,只有从岩缝轻轻滴下的水声,单调而乏味,此时就像是鼠噬蚁啃之声,凭白给这空间抹上难以形容的恐怖色彩。
一阵阴冷的笑声终于打破这片平静。
查战仰头一看,顿时他的血液和骨髓,都像是凝结住了。
在他后面发出阴森笑声的,正是黑衣人。
“无论我走到何处,都会把你带上的……”黑衣人的喃喃之声越来越响。
为什么,这个恶梦一般的男人总是驱之不去呢?
黑衣人那张枯瘦的面孔,呈现着出一种异样的阴森之色,他的笑声,在清寒的夜风中扩散着,声波传到这个闭塞小屋的四壁,又反震了回来,震荡出一阵阵令人惊悚的余音。
查战不觉偷偷打了个寒噤。
黑衣人一字一字道,“你们姓查的欠老子的!”
查战本想狠狠瞪他,就在目光接触到的那一刹那,他心中所有的感觉,却倏然停顿住了。
黑衣人的冷笑之声未绝!带着这种震人心腑的笑声,他缓缓地,一步步地向查战走了过去,目中慑人的光芒,也像是鬼魅般那么尖锐和无情。
他阴森地笑着道,“你还没有死透!好极了……”
这声音太过诡异,受尽对方折磨的查战,如今已无法分辨对方说出的是人声,还是阴森凄凉的鬼叫。
他的身形,不自觉地扭动,只是将绑住嘴巴的白绫弄松,吐开,可惜四肢仍被紧紧束缚住,其实,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黑衣人忽然将身形定住,道,“又有什么感受?”
查战怆然笑道,“我又何止是死过一次两次……”
黑衣人目光一转,聚焦在他的面部。
查战痒症发作之后,不小心又服用唐寅落毒的假西药,如今脸上凸凸凹凹,连双唇都肿成了两条紫黑色的肉肠,让人见了觉得可怜又可笑。
黑衣人随口道,“你不会再咬舌自尽吧?”
查战道,“如果此番不死,以后定会想着坚强地活下去!”
黑衣人目光怪异地看看他,又仰头看看四周,忽然双手翻飞,那些缚住查战手足的麻绳,应声而断。
查战慢慢起身,活动一下麻木了的四肢,却真诚道,“谢谢你。”
黑衣人闻声一怔,道,“老子掳你来,百般折磨于你,你现在还说谢谢,是不是疯了?”
“痒症发作时,痒入骨髓深处,查某不堪其苦,壮士若不把我绑住,我情愿将自己先杀了,以求解脱。”查战笑了,虽然如今的笑相很难看,但笑意很真诚,道,“而且,事后,壮士还帮我去寻到止痒药。”
“你就不担心,在那西药中下毒的人是我?”黑衣人冷冷道。
查战无奈道,“值得再那么麻烦吗?”
“好,好,好!”黑衣人脸色一变,缓缓伸出手来,他那枯瘦的手掌,疤痕累累,更与鬼爪何异!
查战努力地支持自己的身躯,可惜被绑了太久,他全身都僵硬了,失去了抵抗,甚或是逃避的力量,而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能由着黑衣人揪住他的领子将他两腿离地。
“几个时辰之内,你的痒症又会重新发作,加上假西药中乱七八糟的毒性,你……”黑衣人道。
“就算捱过去,也会活得很辛苦。”查战反而咧嘴笑了。
黑衣人看着这双坦诚的笑眼,只好又轻轻将他放下。
灯光投射过来,在黑衣人巨大无儿的背影笼罩之下,查战觉得自己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单瘦的孩子。
“反正你也快要死了。”黑衣人忽然喟叹道。
“所以,你想挖出我心中的秘密?”查战反问道。
“你倒也识相。”黑衣人冷笑道。
“壮士,你是属于鞑靼蒙古这一方的人?还是禁衣卫新十八虎之一?抑若是第三方的细作呢?”查战朗声笑道。
“你管老子……权且当我是禁衣卫新十八虎吧。”黑衣人冷声道。
当初应州大战,小沛三千守军中最后幸存十八位勇士,因战功卓越他们被编入禁衣卫,号称禁衣卫新十八虎!
“锦衣卫新十八虎,是一种无尚的荣耀,岂能用“权且”二字来敷衍呢?”查战冷冷一笑道。
“你小子忒罗索了!”
黑衣人眼中恶念又生,大步冲来,他如巨灵之神,脚下的每一步,空气中的每一瞬息,都像是铁槌一般地敲打在查战的心脏上!
查战发觉,自己的四肢又开始麻痹了。
黑衣人的脚步声己经戛然而止,四周也顿时变得如死的静寂。
“你小子再废话,老子就提前让你尝尝,什么叫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黑衣人缓缓道。
查战彻底将对方激怒,也算是对这几日来自己所受的苦楚进行一个小小的报复,他吐出一口胸口浊气,缓缓道,“大家之间的恩怨,还是要从那场应州大战说起。”
“两军对峙,本来战事一触即发,为什么你放着正事不做,还要下令小沛,一定要踢赢那场无聊的足球赛?”黑衣人道。
对抗性赛事的输赢,不一定能全面地反映出各方国力与民力,至少可以反映出各方的士气。
“多年以来,连一场球赛都赢不了,怎么体现出我堂堂大明的国威军威?”查战反诘道。
“踢死对方球员之后,为什么不下令及时缓冲补救?”黑衣人道。
“对方球员哪有那么容易被踢死,当年可曾看见过对方球员的尸首?”查战冷笑道。
“这……这个不太清楚了。”黑衣人喃喃自语道。
“当时,鞑靼蒙古早己分批入场,前者屯兵小沛城下,后者设伏狼牙谷中,环环相扣,杀机四伏。”查战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
“输不输球,死不死球员,其实都己经不再重要,只等时机成熟,鞑靼人便要直接开打。”查战道。
“你可曾接待过小沛冲出去的求援信使?”黑衣人道。
“有。”查战道。
“兄弟们血战狼牙谷时,尸积如山,你一个堂堂应州主帅为何对所部见死不救?!”黑衣人怒道。
查战忽然张口结舌,自己携援军确实杀出城门,准备与小沛部守军在马蹄山下会合,只是……
明面上,应该怪参军马昂的进献谄言!实际上,鞑鞑方面己经在此据守数万铁骑,查战若以历来战力不足的应州守军去与对方死嗑,……既算冲了上去,只怕也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
在战争巨轮辗动之下,人命贱如草芥,三千小沛城守军己经赔进去了,难道还要把应州这几千名兄弟的性命也葬送其中吗?
“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个人……是我查战对不住小沛城死难的兄弟们,是我辜负了江濒!”
说到此处,查战情难自控,他匍匐于地,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