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狐狸做戏

他说得又急又快,最末那女子根本来不及阻拦,这人已然是将一切底都泄了出来。

此厢五人皆来,更有年岁小过的他,但五人中直有四人都未曾求饶。却独独有此人跪地求饶,当真是惹得四人尽皆鄙夷,由是那最末女子便不禁开口斥责道:“我峨眉怎地便收了你这般弟子!”

车夫秦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瘦弱青年的肩头,这倒是给予了他莫名的信心,只以为对方这是许了他活命,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些许,着实放下心来。

“你倒是他们的领头人?”车夫秦在女子面前站定,戏谑的打量着她,抬手便要去揭她面上黑巾。

女子银牙紧咬,只是不言不语,怒目而视。

但就在黑巾落下一瞬间,露出了那一张清丽容颜,女子却是眉眼微眯,仅开得一线之光。抓住了这片刻的功夫,那窈窕身形便是突然往上一跃,间或身体一转得一百八十度,长袖一摆,便有如莲藕般细腻的玉臂探出,玉指之上正佩有一枚铁环,铁环之上却有一处两头细的锥形体,其两端皆形如箭矢,却是摆动而起。

随着女子清腕一抖,那两端锥尖便朝着车夫秦当面刺来,这距离近,突刺极,一切只是尤在转瞬之间,快如闪电一般。

然而车夫秦只是面容带笑,双指竖在面前一夹,正不偏不斜将一端锐刺并在指间。

女子面色平静,身形落下之时仅仅是轻移莲步,那锥尖便随之摆动,因其又有两端,由是另一端便往内偏移,再往车夫秦喉间而去。这两端锥尖就如同指针一样可以三百六十度摆动,一般人只以为挡住迎面而来一端便自是无碍。可却少有想到这暗器还能移转,一个稍有不慎便会被另一端袭中。

只是车夫秦又哪里是一般人,此等险境,其人却是身形往后一仰,自然轻巧闪过,旋即三指抵住两端锥尖的立足转动点,由是轻而易举制住了女子。

那女子更是又急又怒,一时动弹不得,眼看车夫秦那张老脸越凑越近,渐渐有种恐惧感涌上心头。

但出乎意料的是,老车夫只是摘下她指上暗器,拿在手中观摩,用手指转动着那根两端锥刺。

“坐马观花...这是六合簪吧。”老车夫有些怔怔的看着手中锥刺一圈圈的转动,脸上是莫名的情绪。

女子面上有几分疑惑,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老车夫便转向身后,目光看向那瘦弱青年,后者立刻会意,便是解释道:“前辈倒是弄错了,这并不是什么六合簪。这门暗器却是正宗的峨眉刺...”

“啧啧、峨眉刺...”面容上有几分怀念之色,车夫秦将锥刺转了一圈又一圈,“你倒还真的着实就...立了一处山门啊。”

顿了顿,他忽而问道:“妙真她而今如何?”

微愣了一下,女子一时也并未醒悟过来,但片刻后却已然反应过来。

由是那秀眉忽而倒竖,羞恼斥责道:“我峨眉祖师,岂容你言语直呼!?”

“祖师...”车夫秦默然不语,略微有些佝偻着身子立在院中,忽然拾起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水,长叹道:“数十年间,竟也是就这般匆匆而逝了吗?”

月凉如水,洒落院中,他那身影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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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他忽而吐出长长一口浊气,一道清啸声在夜幕下响起,直将胸中万千愁绪都由这声清啸喷出,是以声音悠扬传荡,孤如猿啼。

俄尔,他双目微微有些发红,但方才那般愁绪尽去,由是又变成了平常那般不着调的模样。

“你叫什么?”

女子扭过头去,抿嘴不答。

车夫秦又拿视线看向瘦弱男子,后者急急道:“前辈...她唤作陆菱纱!”

“唔...”老车夫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明晰,当下酝酿片刻,便张嘴要说。

忽而此时却有劲风而至,他双耳微动,方方扭过头来,那暗器已然迎面而来。

苍老的脑袋微微一侧,右手不知何时抬起,恍若只是化作一道浮影,便轻弹在暗器之上,指上劲气生生将其迸飞。

下一瞬,剑光便已然袭来。

车夫秦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来人脸上表情莫名,脚步侧移便是飘然躲过。

二人侧身擦肩而过。

“你小子搞什么?”

楚升抖了抖眉头,虽未说话,但用眼神示意。

车夫秦慵懒的退了一步,再躲过剑势,继而右脚一垫,人已是如轻鸿般往后退却,正立在了院墙之上。

由是,楚升便也就站在了这峨眉派五人身前,他将长乐剑一振,便自是问道:“可否脱身?”

五人尝试了一下,但那长鞭分明只是缠了一圈,却如同蛛网一样死死箍在身上,便是完全褪不去。

那女子便是满腹忧虑开口道:“这鞭子材质有古怪...”

楚升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只得是硬着头皮手持长乐剑上前几步,迎着车夫秦戏谑的眼神道:“这位前辈,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便休止于此,如何?”

“笑话...”车夫秦笑着摇头,晃荡着手中葫芦,“他们持剑杀入府邸要取人性命,你却要我抬一抬手放过他们?”

“这个手...我要怎么抬?”

楚升脸上表情抽了抽,用眼神示意:“你这个老家伙不能配合一下吗?”

车夫秦:“给个理由先!”

眉头挑动,楚升眼神转动,“我以后不抢你酒喝了...”

抿了一口酒水,车夫秦视线落在葫芦身上,思索了片刻后终究点头。

“成交!”

“你们也终究只是小辈...”车夫秦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道:“若是真就肆意将尔等打杀,也的确是有些坏我名声...”

“既如此...那便这样!”其人自院墙上飞下,正落在楚升面前不远处,右脚落地之时正踏在一柄掉落在地的长剑剑柄,由是那长剑正也是翻转而起,被他抬手稳稳握在掌心。

“你我不用内力,便只以手中长剑分出个高低,十招之内,胜出或平手,我都可以让你们走。”

楚升顿了一下,挤眉弄眼的发着摩斯电码:“要不要这样?你平白一个大高手倒是好意思和我比剑?”

车夫秦撇了撇嘴,挑眉回应:“老子我不通剑术...”

“妥当!”楚升登时一乐,立刻点头应下。

手中长乐剑一震,楚升便是赫然脚步一踏,整个人身形一晃,几乎眨眼间就冲到了车夫秦面前,虽未曾调动内力,但长剑而出直如骤雨坠落,刹那间已然当面刺去,直指车夫秦胸膛,这一手正是使得正是一十七路疾风快剑!

车夫秦面上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他倒也真似不怎么通习剑术一般,面对这当胸一剑,迟迟才执剑相格。只是却不偏不倚,正抵住剑势。随后其人身形一转,手中长剑递出,正是个松松垮垮,在楚升眼中几乎满是破绽。

长剑一挑,楚升便先去点他手腕,这一招“零落归丘”讲究的是高巧飘逸,去势缥缈,顷刻而至。一般而言,便是因其去势如此,剑路难测,又快若流光,难以破去。

然而本以为一剑定能挑中,楚升却未曾想到车夫秦直把臂一翻,手中长剑生疏的挽了一个剑花,瞬息之间再破去一式。而后其人便咧嘴一笑,不再让楚升登先手,继而长跨一步,手中长剑翻舞,却是去势渐快,动若脱兔。

一剑即出,一连串的剑法便是随之引动。

楚升心中瞬时绷紧,急急退身以太极无形剑法相守,连连画圆抵剑。只听得一片叮叮当当金铁交击声响,彼处五人一颗心都是牵挂了起来,心中都以为这是决定自家生死的一场比斗,因而都是闭气凝神,不敢搅扰到比斗的二人。

他们却不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小滑头和一个老顽童在自导自演。

那五人倒是看得目不转睛,楚升却在心中大叫糟糕,这遭老头子真是坏极了,却不是来坑他不成?

说是不通剑法,初始也显得拙劣,但这一剑又一剑却气势渐起。若是说最初楚升还能够游刃有余的相抗,但过不得片刻,已然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挡下那当面连连的剑招。如此能力,若不是其人早就有习剑基础,便是顷刻所悟。可这世间又哪有这般人物,本不通习剑法,但抬剑便能使,三五息之间就已然像模像样,颇具章法?

一边斗剑,楚升一边挑着眉头打起了摩斯密码:“你不是说不通剑术吗?”

“刚学会的,你咬我啊?”车夫秦挤眉弄眼,脸上满是嘲弄表情。

两人的小动作颇多,但黑灯瞎火之下,楚升是背对他们,而车夫秦距离颇远,又从不在一处停顿,因此五人倒也都是未曾发现,只以为斗剑到了白热化的境地,纷纷围楚升在心中暗暗鼓起劲来。

只是陆菱纱一点不漏的专注看着,秀气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那老车夫初时剑法生疏,真也就像是个新手一般笨拙,但这会儿却已然章法自成。须臾功夫,她已然看出了其中出处,那剑招吞吐俯仰、翻滚杀逼,却不正是自家峨眉派的得意剑法《青龙十三到》?

楚升这会儿便是落在了败势,渐渐的便有些招架不住,如此接连已然又使了五式剑法以成守势。

十招之约,便只剩了三招。

“你这老不休...”楚升心里暗骂不已,手中剑招颓然一转,当先一剑便如同电光般闪出,越过车夫秦剑势而进,却正是金蛇剑法那第四式“灵蛇电闪”。

这一剑极快极险,车夫秦直将步一退,手中长剑一拨,剑行似如燕飞,正落在蛇行之途,“铛!”的一声点在长乐剑身之上,震的剑身嗡嗡作响,直接断了蛇行去路。

只是那老脸上还未露出笑容,楚升手中长剑一翻,却骤然化作道道剑光而去,如同万蛇穿行,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车夫秦面色严肃了几分,直凝住心神,手中剑身一荡,也不去管那虚影实剑,直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尽皆沉着拨去诸番袭来剑影。

陆菱纱皱着秀眉看的清晰,心中惊骇非常,却原来这一式非比寻常,乃自是师出有名的剑招。正是她峨眉派开山祖师妙真道尼师傅所创,其人却是常居于山中,好观峨眉山上白猿灵动,悟得有二十四式真意剑法。而这一招,便是其中一式“扫荡群魔”,便骤然是对手剑势如雨,虚实难辨,只以此招尽皆扫破。

正所谓白猿执剑凭风动、扫得魑魅魍魉群魔去。由是说来,这一式便转为破那各类快剑、虚剑而创设,几乎是必有所得,格去各番快剑流光。

而如此精妙剑法,已然足以在江湖上诸多剑法中也居有一席之地,便自然是峨眉山真正非核心弟子的不传剑法。非是如同那《落日剑法》、《小须弥剑法》、《洪椿细雨剑》、《流云剑法》之类可以比拟。

因而,她便也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我峨眉白猿二十四剑中一式‘扫荡群魔’!你是谁?又怎么会通习的!?”

她突然出声喝问,车夫秦原本占得上风得意洋洋的表情便忽而一滞,心神一晃不禁想到往昔之时。

乘着这般机会,楚升手上长剑一转,自“金光蛇影”骤然一变。由刁钻诡异的蛇忽而化作腾空而飞的游龙,长剑也是气势煌煌,当面而去。

金蛇剑法最末一式:金蛇化龙。

面对这一式,心神恍然了一下的车夫秦却不得不提劲而退,避开剑势停了下来。

他没有去回答陆菱纱的问题,而是叹了一声,也顾不得和楚升打摩斯密码了,直将手里的长剑随意一掷,便抬起腰间黑漆银丝马鞭顶端一摆,五人皆是感觉身形一荡,长鞭如同弹簧一样往后缩去,原本这长鞭似如龙缚住他们,这会儿却收在车夫秦手中如虫一般,被他随意挂在腰间。

“即已至此,且去吧...”

一边说着,他身形佝偻的往外走去,口中有几分怅然的道:“只以为来的是恶客...”

“不曾想真被这乌鸦嘴说中了,还真是往日旧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