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车夫老秦

一番话语,却是惹得魏长卿认同不已,直引楚升为个中知己。

后者便也借着这个机会,从阶下囚一跃而上,便成为府上贵人。

究其一生,明明并无分毫行差踏错。但偏偏只是因己兄的缘故,便要被人仇视鄙夷,他又何其无辜。

魏长卿今日才终于是遇到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人,心中蓄了足有十数年的苦水,都拉着楚升喋喋不休。后者便也只是做一个极佳的听众,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并未多言。但偶尔说出的话语,却总总一言中的。

诸如魏长卿说他想不明白,为何这般简单的道理,天下人却没有几个是明白的。

楚升便冷笑着回应,淡然道:“因天下人没有能力去寻九千岁的仇,既是如此,自也是来找魏兄的麻烦。归根结底,便不过都是这般简单而已,所谓为了天下苍生、为报血仇等等借口。说来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天下苍生非是系于魏兄身上,家国安危非是魏兄能一手而诀;所谓血仇就更加好笑,执刀者非是魏兄,杀人者非是魏兄,仅仅因为魏兄生来便和九千岁难舍的这般血亲干系,便要平白担上深仇大恨不成?”

“是极!”魏长卿面有苦涩,口中长叹连连。

是夜,魏长卿大醉而归,便是从未感觉有这般轻松坦然的时候。

楚升也有朦胧醉意,但他不同于魏长卿,其人并无内力支撑,酒入愁肠便会醉人;可楚升却能够用内力逼出酒水来,因而虽然步履有些摇晃,但整个人依旧是清醒的。

他自是在客房暂且住下,当出房走入侧院中时,便是发现车夫秦正坐在院墙上,见他出来便冲他咧嘴直笑。

楚升抬头望了望头顶明白,晃了晃脑袋道:“夜深不去睡下,在这里骑墙作甚?”

“等人...”车夫秦晃荡着脚上烂草鞋,上身躺在墙上,一边往嘴里灌着酒水,似乎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楚升毫不客气的扬了扬手,车夫秦瞅了他一眼,晃了晃葫芦听着里面酒水荡漾的声音,撇撇嘴将葫芦扔了过去。

“还有少许...”

仰头喝了几嘴,楚升的目光忽而落在车夫秦腰间,正望向那黑漆银丝马鞭,这会儿绕了几圈挂在腰上,看起来却并非那么长。但这老家伙使起来仿佛能够无穷尽拉长一样,着实令人费解。

心中有所好奇,他便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条马鞭,究竟是有多长?”

“这个嘛...”车夫秦脸上倒是难得的露出了傲然的表情,拍了拍马鞭,扬声道:“你既然问了,我且就说予你听...”

楚升便认真作侧耳聆听状。

由是其人便慨然挥手道:“古秦长城便是有多长,我腰间的马鞭就有多长!”

“噗...”这老家伙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楚升一时没忍住直直的将口中酒水都喷了出去,无奈的瞅着他笑道:“你这老家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别浪费我的酒!”车夫秦嗔怪的望了他一眼,朝楚升抬了抬手,楚升只好将葫芦抛回去,又问道:

“你方才说是在等人?夜已入深,你又要等哪位故人...”

可楚升话音未落,却已有数道黑影飘进主院内。躺在侧院主院相间院墙上的车夫秦将脚上草鞋一拢,右手已经将时常挂在腰间的银丝黑漆马鞭握在手中,便是立起上半身来,目光望向楚升咧嘴直笑,露出缺了的门牙;“喏...诸般恶客,这便不是也就来了?”

楚升惊出一声冷汗,这数人便是忽然而至,他竟然连丝毫都未曾感知到。

但车夫秦早有预料,目光落在主院中数人身上,正见数人朝着主房摸去,他便突然放声大笑,抖了抖手中马鞭,凭空便响起了清脆的鞭花声,顿时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个中便有一位看似瘦弱的青年,只是搭眼一看,便以为车夫秦只是普通马夫,却是执剑呵斥道:“快滚开!别扰到我等行事!”

又一人也肃声恐吓道:“小心老爷们执剑将你斩成四五段!”

车夫秦顿时捧腹笑的前俯后仰,老眼都泛起了泪花,只是摇头道:“恶客...当真是恶客啊!”

“既是不请自来,如何还要这般拿大!一群毛头小子便学人来玩刺杀...”

言语方落,他右手一抖,长鞭直如毒蛇般探出,在夜空下划过一道弧线直扑向其中一人。如此去势甚快,只是眨眼间之间便已然袭至近处。其人手上动作倒也是丝毫不满,顿时将步一退,手中长剑便顺势扬起,却是去若疾风,翩若轻云,乍时便已然传来了叮叮的金铁交鸣声。

院中不请自来的恶客乃有五人,车夫秦乍然出手,五人皆是一惊,当先其人被长鞭所袭,便是以长剑抵挡。楚升微微眯着眼睛,却是看的清楚非常,其人所使的剑法不是其他,赫然便是出自峨眉派的《流云剑法》。

想了想,楚升脑中想法一转,便就着自己不曾引人注意,悄无声息的溜走离开。

这剑法飘逸,自非凡品,使起来也是颇有威势,但他却料错了对手的强势。那银丝黑漆马鞭上带着的劲气却是股黏劲,这劲气黏附,他以长剑相对,那长鞭却是如同游蛇一般缠绕在剑身其上。随后车夫秦老眼一挑,口中只是笑道;“且去吧...”

周遭几人尽皆想要上前帮忙,当先一人赫然拔剑冲去,倒是想要一剑斩了那长鞭。可一切又哪里是如他想的这般轻巧,其人身形未止,原本看上去荡漾着一股柔劲的长鞭却蓦然往后一抖,上覆的劲气直接击打在他手中长剑之上,生生将剑拍飞。随之车夫秦抖手又是一鞭,便有如青雷般的脆响传来,长鞭抽在其人身上,这人如同被重物击中般,整个人倒飞出去,口中涌出一口鲜血,身体生生砸在院墙上才止住了去势。

被长鞭锁住剑器的其人当真是目瞪口呆,便是一个回合,车夫秦右手抖动了两次,已然解决了一个。

老车夫坐在院墙上怡然自得,如同垂钓一般甩动着手中长鞭,时有响亮的鞭花声传来。院中余下四条鱼儿便尽皆是手忙脚乱,如同在水中一般翻腾不已。那长鞭明明只有一条,且鞭长难以操控,十八般武艺中,长鞭最是难以习练。

正所谓鞭是一条绳,全靠缠得清,软兵器鞭讲究纵打一线,横打一扇,收到手中是一团,抡将出去是一片。楚升也曾见过那太湖匪中孙登梅其人,她使得自是一条梅花软鞭,虽也是灵活多变,轻移纵横,本已是极好的。但在车夫秦面前,原先其人使得长鞭却如同是小孩嬉戏一般。

使鞭重在一个抖,特别是皆劲气而走时,长鞭一抖,便有劲气一波接着一波。而车夫秦手中那鞭花纵横交错,变化莫测,如同长眼一般四处游走,场中四人长剑挥舞,阔步游走,纵使是翻腾移转,却终终是躲不过那长眼的长鞭。

又是一人一个不察,却被长鞭画圈,自头顶往下圈住,便就此被贴身缠绕。车夫秦之只轻轻将手臂一扯,此处轻巧动作,在彼端却有千钧力道,长鞭裹束,也是将其人捆绑的结结实实。

这厢车夫秦还有闲情逸致的剔着牙,那厢院中还能再战的却只剩了两人,一人当先便被击飞,两人被长鞭所缚难以脱身。未曾想紧紧只是数个照面,他们便要陷在此处,由是二人尽皆是浑身冷汗津津。

他们这五人乃是出身中原峨眉派,却也自是核心弟子,自逞手上皆功夫不弱,便自也是四处闯荡江湖。却是白日入城之时,五人便随着镖队而行,便生生看到了魏长卿如此折辱崔应声的一幕,正正是认出了其人。由是五人皆以之为正扬名天下的大好时机,便也尽皆是一拍即合,当下乘着夜色共探宁州城魏府。

只是不曾想,原本还在心间窃喜这府上并无几分护卫力量,可转眼却是被一个老车夫玩弄于股掌之间,竟然如同鱼儿被人垂钓,愣是连半点水花都翻涌不起。

余下二人当中,为首的竟却是个窈窕女子,面覆有黑巾,但身形却宛如杨柳,露出的一对眸子中似有清水。

她这会儿也是手心湿漉漉一片,心中骇然,自知是遇到了高手了,只得是硬着头皮出声道:“不可再与此人缠斗!我近身冲杀缠住此人,你则闯入房中去击杀姓魏的!”

“其人手无缚鸡之力,一人即可成事!”

言语说完,其人便是纵身拔地而起,自往车夫秦方向杀来,那手上剑光炙若明阳,挟裹着灼热气势而至。

余下一人,则持剑转身,步履匆忙的想要奔闯入房中。

“小心思...”车夫秦嗤笑了一声,其人便站起身来,直立在院墙之上,顶着那一轮明月,手中银丝黑漆马鞭在空中抖出一个鞭花。随着一声脆响,他将手抡圆,长鞭率先往右而去,直接抽在女子身上,劲气震的其人口喷鲜血,如折翼般坠在地面。

而纵是如此,鞭势不停,末端本已缠住一人手中长剑,但这会儿生生扯住其人往后掷去,正中最末一人后背,将其人也砸翻在地。随后车夫秦再一抖长鞭,便是一一将其余几人都圈在期间,束缚住手脚。

转瞬之间,五人皆是落得个凄惨境地。

一个不留神,五人便皆是陷在此地,顿时都是面色如土,几乎都已经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端。

车夫秦自是施施然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院中五人,语气轻巧道:“你们五人倒是好胆,这般年岁便敢来此地闹事...”

“我且问你们,尔等是出自何门?”

五人尽皆沉默,车夫秦抬了抬手,劲气便涌动而出,束裹住的却正是那瘦弱男子,他只感觉浑身筋骨都要被这股巨力拗断一般,急忙开口叫道:“我说...我...”

“我等皆是宁州义士!”那女子却忽而开口,抢在其人前堵住了他的话头,回头瞪了他一眼,只是道:“要杀要剐,皆听尊便!”

其余数人,也是尽皆无言。

车夫秦轻巧跳下院墙,汲拉着破草鞋慢慢朝着众人走来,口中嘿嘿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也就休要怪老头子我心狠手辣啊。”

女子当先银牙暗咬,只是不言不语,梗着脖子挺起胸脯,一副慨然赴死的样子。

车夫秦慢慢走来,在最先一人面前停下脚步,便毫不犹豫的揭去了其人面上黑巾,却是个面目俊俏的青年,便正朝着老车夫怒目而视,口角中还有淤血点点。

“啧啧...好一个俊俏青年,送去怡红院卖屁股应该是不错。”

青年抖了一下,依旧咬着牙根没有答话。

第二人,则仅仅是个少女,在五人中似是年岁最幼,一张精巧的脸蛋惊得煞白,怔怔的看着老车夫走近,却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也不错,也一起大包送去,保准有许多豪绅最喜欢你这种小女娃。”

少女两眼一红,竟然是不禁落下泪来,面朝那为首的女子哭泣道:“师姐...我不想死...”

“送去怡红院而已,死不了的。”老车夫满脸淫色,更是嘿嘿直笑。

他这一说,少女便哭的更狠了,两眼汪汪,泪水更是如同涌泉一般止也止不住。

第三人,则是个面目平凡的青年,眉宇间倒也是有几分坚毅模样,见到他来,只是抿嘴不语。

老车夫便也只是摇了摇头,“要姿色没得姿色...便是卖屁股都没人要,便拖去人头坡剁成馅包成饺子吧。”

剩下的那看似瘦弱的青年听了这轻描淡写的话,浑身都是颤了一下,望着老车夫一步步走来,眼里满是恐惧绝望。

“长得太过平凡...”老车夫扯下他的黑巾,在一旁端详了一会儿,淡淡道:“也一同送去人头坡吧...”

瘦弱青年面色煞白,慌不迭求饶道:“我...我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老车夫禁不止嗤笑一声,突然回头喝问,声如雷霆般响起,“快说,尔等皆是何处门派!?”

“我...我等皆是峨眉弟子,这厢实在是被猪油蒙了眼,便前来搅扰到前辈。”

“还望...还望前辈放我等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