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显医道 作痴买药
这舒州城得天独厚附近是天华山,物华天宝、山灵水杰。历代都是药材集散之地,货物通衢之所。又因神医遗风在舒州城经久不衰,名医辈出,药师济济,药材培植、炮制技艺更为高人一筹。
由于药材贸易兴隆,舒州城街市上店、铺、行、号鳞次栉比。各地药材来此云集吞吐,甚至远及西域的药商也有光顾,城内有整条街专门经营药材。故当有“来入舒州城,一览天下药”之说。这药会节市未到,各处药铺也是忙碌起来,存药备银只为那十日之后的药行盛典。
常啸天向丰尘传艺的那半年多,除了武学一道,医理也是多有谈及。只是丰尘仅是耳闻,而从未目睹。几日来只觉得那医学一途也是浩瀚如海,当时许多不明之处现在都是豁然贯通。又是勤学善问,稍有不懂,就问七叔,要么和李先生请教。短短时间德济堂里的上百味药品,丰尘居然都能谙熟于胸。甚至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坐堂的李先生有意考教,也能对答如流。
眼看还有两三日药会就要开始了,这日欧阳德亲自坐诊,那来看病抓药的更是比往日更多。今日来一个大户名叫李成,家里专做米粮生意,这几日忽然咳嗽不断。吐出的痰中甚至带有血丝,连看了几个郎中,可是咳嗽反倒是加剧了。今天听说德济堂欧阳德亲自坐诊,赶紧让家人带来。
欧阳德让李成坐下,伸手搭脉问道:“你可曾吃过其他的药方?”
李成忙让家人将郎中开的药方拿出来,欧阳德拿了一看,用的药都是些桔梗、荆芥、紫苑、陈皮、甘草之类也是能起到止咳化痰,疏表宣肺的作用。
欧阳德沉吟道:“你舌苔薄白,脉象浮缓,确有风邪犯肺的表象。”
丰尘站在柜台旁,听见欧阳德这么说,眼里有着点犹豫和疑虑。欧阳德看见丰尘的表情,道:“我听说你对医理颇有天赋,你看看李老板病情,你可有见解?”
丰尘说道:“治病救人,我这哪里敢说话啊。”
欧阳德道:“无妨无妨,你只管说,开方拿药是我的事情。”
丰尘点头遵从,上前搭脉。欧阳德见丰尘搭脉关尺寸三节把握之准,甚至远超一些行医多年的郎中,心中更是骇然。这些日子,也就知道丰尘学过医理,懂点药方,没想到这切脉也是这般纯熟。他哪里知道,常啸天那半年里教会丰尘多少东西,且丰尘又有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之能。再说学武之人,抓筋拿脉直如常人吃饭喝茶,哪有不准的道理。
丰尘沉吟一会,道:“李老板,你咳嗽吐血,其他郎中判作你肺部有疾病也是很正常的,但人的五脏六腑之间是互相影响,一个脏器出现疾病,它会影响到另一个脏器。所以你吐血的时候,不是因为你的肺部有疾病,而是你的肠子有问题,肺和大肠是互为表里,你的病肺为表而肠为里。”
说完看向欧阳德,躬身行礼道:“小子胡乱妄言,不知对错。”
欧阳德抚掌大笑:“妙!妙!妙!这般道理没想到你能得知,深得医理辩法之道啊。你所说的恰是李员外病之根结。”
转而对那李成说道:“你虽然吐血,但你的病不在肺部,而是在你的肠子里面。你的肠子得了肠痈,我给你两钱散剂的药。你回去吃,两天之内就不会再咳,一个月以后,就可以康复。”
看病的众人、坐堂的李先生尽皆称奇,夸赞丰尘年纪小小医术不浅。那李成回去后果然两天之内不再咳嗽,又命人到德济堂前鸣炮送匾自不在话下。倒是让很多人知道德济堂一个小伙计,医道小有造诣,传的也是神乎其神了。德济堂的名声在这舒州城里又是更上一层。
眼看药会即日就将开市,欧阳德对去德济堂参加药会的人说道:“这次我德济堂备足银两,上好药材要尽管买来,不可贪图便宜,以次充好!此行七叔为首,你等要按吩咐行止,如有扰乱者,按制逐出德济堂!丰尘上进好学深得我意,这次药会准你五百两纹银购买药材用度。可自行做主,药会之后我要看你买的药品如何。切记如有不明,多向七叔请教,拿定注意再行定夺。”
丰尘应道:“是,小子谨记!但有一事相求,请老爷同意。”
欧阳德道:“哦,你且说来,看看是否可以办到。”
丰尘说道:“想借少爷锦丝貂绒衣一套,药会之后立即归还。”
欧阳德笑道:“不知你有什么主意,这不是难事,我即刻安排人拿给你。”
第二日德济堂一行众人,往那城门西的药会而去。丰尘一身高档锦丝貂服,真是人靠衣装,神采焕然,丰神俊朗。这舒州城内将药王塑像抬出巡市,随行者敲锣打鼓,唢呐鞭炮齐鸣,声响振彻街市。众人登高眺望,以目睹药王为幸,喜庆场面是热闹非凡。出得西门两里有余,只见皆是棚子搭起的集市,延绵有千余户,环错缤纷。北首是一大片骡马场,千骑交集,单单是喂骡马的草料就堆集小山一般。现场是男女杂沓,交臂不辨,人声鼎沸。现场高台之上两边书有对联一副:东南西北中兼收并蓄,甘辛苦咸酸五性俱全。横批:童叟无欺公平交易。药会旁是一处药王庙,各处药商分帮祭拜,先点燃香烛,向药王披红挂彩再作揖磕头,敬献赤诚之心。求药王保佑生意兴隆,来去平安。
七叔吩咐道:“人多嘴杂,你等要按吩咐,药会要延续多日,不要轻举妄动。”从衣服的内层点出大小十数张银票道:“丰尘,这是五百两银票,你斟酌用度。如有不明,只管来问我。”
“是,七叔!”丰尘正色道
这是只听那高台之上,有官府人言道时“舒州城药会,为禀交易公正,皆有随办书吏,双方达成意见,则用红契按手印以作约定,不得更改!”。台下所有药商皆是要在这药会上签书画押,以示遵循药会规则。
七叔带着丰尘四下看看,刚过一处药商棚户,就听棚内有人招呼:“哎呦七爷,您老来啦,快里面坐坐。”扭头喊道:“麻利儿的,给七爷沏壶茶。”
七叔拱手笑,一指丰尘道:“别价,您忙您的,茶甭沏了,我带这小子四处转转。”
那商铺老板笑道:“七爷您是大忙人,回头开市了,您老多来小铺转转。您有看得入眼的,您下手。没有入眼的,来说句好话,我承您个大人情。”
七叔拱手,带着丰尘离开,去药会四处熟悉熟悉。
那铺面老板见丰尘一身锦丝貂绒,气度不凡,更重要的是德济堂的七叔陪同着。实在是看不出到底什么身份。撩开席帘子,跟旁边一个铺子的问道:“看见没,德济堂七爷带的那位小爷,你认识吗?”
另一个铺子的老板道:“德济堂七爷那是大名远扬,听说当家的欧阳德只有一子,还在金陵管着分号呢。没听说还有个二小子啊”
先前的那位老板道:“不介,这能让七爷亲自带着,你再看他那一身行头,嘿!少东家的样子啊,看不真,看不真啊。”
第二个铺子的老板回道:“你啊,甭想那么多。能让七爷陪着的,都是咱的爷,大主顾!德济堂能来咱铺子下货,那是祖上烧香!你啊,就伺候好了准没错。”
“得,是这个理儿,咱啊,把这些爷伺候好了,就是药王神显灵。”
七叔带着丰尘一路来过,一路上药铺的吆喝是此起彼伏。两人在一个铺面上刚停下,掌柜的连忙上来招呼:“来来,里面看看。”
七叔随手抓起几根柴胡,看了看又扔在萝中,未知可否。丰尘虽然在德济堂每日与药材打交道,可那都是七叔他们优中选优的才放到柜上,真到这满眼都是未做过加工的药材也是分不清优劣了。
那掌柜的道:“七爷,你看看我的柴胡。包您老满意,怎么样?上好的镰仓柴胡,您瞅瞅这根,这枝。没话说啊。”
七叔笑了笑,道:“叫我七爷了,还不知道我这双眼睛?你这也敢说是镰仓柴胡?好小子,我看今年德济堂的生意你也甭做了。”
丰尘看得甚是有趣,没想到七叔在药行里面这么大威风。
那掌柜的,忙道:“哎呦,瞧您这话。德济堂七爷来了,我们哪敢唬弄您啊。”
七叔道:“还给我打马虎眼不是?你这码在上面的,还真是镰仓的,可你再闻闻,这里面怎么会有河原的味道?用药,河原柴胡它就不是柴胡的种。你小子弄假药唬弄我老头几百两银子事小,伤天害理事大!你也不怕遭雷劈!”七叔声音是越说越大
那掌柜的忙道:“哎呦喂!我的七爷哎~~~您老别嚷嚷啊。这要听见了,我在这行就砸了。我给您上好的还不成吗?我这里面还有银州的柴胡,都紧着您老先挑还不成吗?”
七叔眼睛一亮,道:“哦,你还有银州的柴胡?现在可是稀罕物件了。北边都被占了,这银州柴胡可不多见。”回头又对丰尘道:“柴胡以产于银州银县者为上品。现在市面上有二品柴胡。一个是镰仓柴胡,另一个是河原柴胡。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个盖河原柴胡,不是柴胡之种,根本不可用。”
丰尘躬身道:“七叔,今天才知道药材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七叔笑道:“小子哎,好好学着吧,这里头啊,学问深着呐。”
那掌柜请七叔后头一看,七叔道:“甭说了,你这银州的柴胡我全要了,说吧什么价?”
掌柜的拿出算盘拨了几个算盘子,七叔道:“得,算你有眼力劲,这价格公道。”
结了银子,就听铺上的伙计高叫:“舒州德济堂,柴胡四百斤!”
七叔走前又跟那掌柜的道:“你那河原的柴胡别卖了啊,祸害人。”
掌柜的道:“行嘞,七爷!听您的。我全他妈送给北边的胡人去。要死也不能死咱汉人不是。”
七叔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丰尘听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心想难道胡人就不是人吗?义父常说胡人残暴,可胡人百姓也一般残暴吗?难以抉择,终是疑虑重重。
丰尘只是四下逛着,只见每座棚户,都摆着些自家的药材,药香扑鼻。外地客商一看丰尘都当是哪家大药铺家的公子,无不热情邀请。只要这些大药铺能进货,对这些药材老板,这次药会就算是满载而归了。丰尘瞧得很有趣,他觉得世上的人都愚钝得很,换了身行头就会天差地远。大半天转下来,发现这里面弄虚作假的人着实不少,以次充好,缺斤短两的大有人在。劣等货假货都卖给不识货的,正品上品都卖给识货的买家。一旦查起来,闹了官司,只要把好货推出柜台即可,买的人只能认亏倒霉了。丰尘一晚上又向七叔请教了很多辨别药材的方法,才觉得这医道一行也是深入大海,自己也就是那沧海一粟。
第二天跟七叔说了,自己看看货。七叔道:“也行,自己多看看,也多长点见识。药单上这次还有两味药,你小子多上上心,一是黄芪,一是雪莲。记住多看少说,不明白的就问我。”
丰尘早早吃了早饭,开始挨家看货,来到一家铺子前,只见铺子上挂了一个招牌帘子,上面几个大字:天福黄芪行。
就见一个外地客商,正在和掌柜的讨价。丰尘站在一旁,拿起一株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又放在嘴里尝一下。心道:这是假的啊,七叔说着黄芪尝的话,会有豆腥味道。着这个一点味道都没有啊。就手折断一看,哪里有七叔说的皮松肉紧,内色鲜黄,味甘气香的样子,断定这就是假黄芪。还未待再看,就听耳边喊道:大名府,正泰厅,黄芪二百斤。
那老板乐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忙着收钱备货。风尘他这家样子,还不知道蒙了多少客商。肯定库内有上好的正品黄芪,也都是卖给了识货的主顾。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掌柜的是个干瘦精明的男人,就看他家铺内白布袋中装满了黄芪,丰尘一摇三摆的踱步过去。上前抓了一把,闻了闻,拿出一片嚼了嚼。
丰尘一手盘着掌心的几片切好的黄芪,一边问道:“掌柜的这黄芪怎么说?”
那瘦子打量了他几眼,看丰尘年岁不大,道:“你要买?少爷还是把你家的大人叫来吧。”
丰尘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笑道:“何必还要叫家里人,家父要我出来多多历练,家中财资甚丰,你无须为我担心。”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晃了晃,道:“这就是我家大人。”
那瘦子两眼放光,眼睛都笑弯了,道:“行行行,公平交易就行”
丰尘拍了拍胸口说道:“银子少爷我有,金子少爷我也不少。”
那瘦子不但眼睛弯了,这下连嘴也弯了,眼睛看着丰尘就像是一个金矿,手抓了一把黄芪笑道:“这可是上好黄芪,你看着皮色,这断面,这味道。不过价钱可要高些。”
丰尘笑道:“你说上好便是上好,价格多少啊?”
那瘦子眼睛冒着金光说道:“这货十两银子一斤。”
丰尘掂量着手里的那一把黄芪,摇头道:“你这人不地道,这价钱不对啊。”
那瘦子眼睛嘴巴立刻不弯了,把脸色一沉道:“怎么不对?你可不要乱说,这是上好黄芪,十两银子一点不高”
丰尘笑道:“既然是上好的黄芪,我昨日问的那家是十五两一斤,你价格报的少了三成,简直便宜的很啊,家父知道一定高兴。”
那瘦子愣住了:“你你你在开玩笑?”说话都有点磕巴了。
丰尘佯装不高兴道:“银子的事情,怎会开玩笑,这里是一百五十两,拿去。”那瘦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给丰尘称了十斤黄芪。
丰尘又走到另一个摊子上,好大的招牌,原来售卖的是雪莲,雪莲可是珍贵药材,入肝脾肾,补精益阳。丰尘拈起朵雪莲花,小声道:“这卖不卖?”
掌柜的是个戴着高帽子的矮胖子,笑起来那浑身肥肉像波浪一样。
他嘻嘻笑道:“小少爷眼光真不错,你看这棵雪莲全体蜜白,叶片如倒卵,上等好货啊。”他已经听说了丰尘买黄芪的事了。
丰尘道:“那你这雪莲多少银子一株啊?”,那胖子道:“二…三,嗯,四十两。”
丰尘大叫道:“六十两?”,那胖子被丰尘一叫,吓了一跳道:“六十两也不为过啊?”
丰尘骂道:“可你这雪莲是假的!”,那胖子道:“假的,谁说是假的!你这是败坏我名声。”丰尘说道:“我从娘胎里就是闻着药香长大的,你这雪莲分明是白月季用来充假的。”那胖子心道真是晦气:“怎么忽然又变得精明了,真不该我来发财”
丰尘又道:“假的造起来颇费工本,能像你这样造的如此逼真可真是难能可贵,六十两一株少爷我收了。”
那胖子仿佛被人往他那胖脸上狠揍一拳,结结巴巴,道:“那就按少爷您意思来吧!”
当晚回去,七叔看到丰尘买的黄芪和假的雪莲,还远比市价高出许多,真是气不打一出来。骂道:“你个混小子,让你不明白就问我,为什么不问!这黄芪分明是下等货,连五两银子一斤也不值。还有那雪莲,就是棵白月季,六十两啊,能买一片月季园子了。这不是胡闹嘛,不行我要告诉老爷,撤了你那五百两的用度。”
丰尘急忙拉住七叔,道:“七叔七叔,你先别急啊。明日,你再看,若是真的吃亏了您再禀告不迟啊。”
七叔道:“好好,明儿咱再看,你小子可别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