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大势

时维九月，雨疏风紧。

淋漓的小雨昨晚下了一夜，如今方停，水珠沿着青瓦落在屋檐下石砖上，带起滴答滴答的雨声。

昨晚，不管狄文如何纷说，池景龙却已认定了他做女婿。

屋内红桌绿植，檀香氤氲，颇为雅致的正堂内围坐着几个人。

池景龙居中而坐，旁边分别坐着池玉娘跟狄文。

家仆端上茶水点心便退了出去。池景龙只是在喝茶，也未说什么。

狄文想着余万舟还在客栈等自己的消息，心里焦急万分：“庄主，在下确已有婚约，这次比武之前也是说好了不能算数的......”

之前上台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只是来比武的，池景龙居然抓住自己不放，这可怎么是好？

池玉娘在旁边听着狄文的话，又羞又恼，咬牙道：“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池景龙瞪了女儿一眼，喝道：“你给我闭嘴！”

池玉娘虽然气恼却唯独不敢顶撞自己爹爹，当即一扭头不再说话。

哼，要不是那个姓刘的混蛋逼婚，迫不得已，自己才去摆比武招亲的擂台，本来料想那混蛋不会武功也不敢来打擂，自己便正大光明地拒绝他。然后打败所有挑战者，就不用出嫁了。

谁曾想，那个姓刘的混蛋没赢自己，自己反倒输在了一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山野小子手里。还被各路人都看在了眼里，这下自己是骑虎难下，不想嫁也得嫁了。

然而这野小子居然还不想娶自己！这真是岂有此理！池玉娘当即在心里将狄文骂了个遍。

池玉娘的心思狄文自然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那个姓刘的王八蛋是谁。但是自己绝对不能在这里成亲的，当即就要再开口。

可他话还没说便被池景龙打断。

老庄主依旧端着茶水，声音却多了几分严肃，道：“我池家摆的就是比武招亲的擂台，你既不招亲，上台作甚！如今赢了擂想一走了之，让我池家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池景龙看着狄文，眼中精光一转，忽然道：“我也不难为你，婚事可以暂时不操办，但名份必须贴出去，对外说你是我池家女婿，我便放你走，如何？”

“这......”狄文感觉也有点难办，但现在自己哪还有提要求的权力？

池景龙见狄文正在思索，忽然对着旁边女儿道：“玉娘，你先出去。”

池玉娘一愣，不知为何要自己出去。她本不想走，但终究抵不过父亲那威严的目光，一噘嘴，便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哄我出来，这小子难道还有什么秘密？刚走出门的池玉娘忽然回身，趴在门外就偷听了起来。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池景龙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问道。

“晚辈狄文。”

“狄文。”老庄主稍一沉吟，道：“百草谷一向不问俗世，精研医药之道，为何如今派一个如此年轻的弟子来世俗闯荡。”

池景龙平淡的语气却一句道破了狄文的身份，不由让狄文大吃一惊。

“这其中事情复杂，小子实不便透露太多。”

狄文心里暗暗吃惊，自己只是在比武台上耍了几手，还未露出门派功夫便被这池景龙一眼看穿身份，想来这池景龙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池景龙却不管狄文心中所想，继续道：“老夫也不想打听你什么秘密，不过老夫年轻时候与百草谷有些渊源，如今看你牵的马匹劳累，想来你这路赶得很急？”

狄文默默点头，心中却是庆幸，与师门有渊源才好，这样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想着，便道：“确有要事。还望前辈不要为难，放我离去。”

“离去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贴出名份。如果可以，我明天便可让你离开。”池景龙看着狄文，抿着茶，淡淡道。

如今自己也没有脱身之计，反正比也比了，又不是真成亲，便先答应下这老庄主先脱身再说。

想着，狄文便叹了口气，道：“那便依老庄主吧。”

池景龙看着狄文的样子，忽然莫名意味地一笑，而后道：“你这样子倒与老夫当年有几分相像，不过看你言行，可是第一次出谷？”

老庄主语气平淡却每每说中，实在让狄文心绪震动，当即也不隐瞒，道：“确是第一次踏入俗世。”

老庄主见狄文也不隐瞒，暗自点头。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乍入江湖俗世，不知天下之大，能者之多，也不隐匿气息，这么随意在大街上游荡，居然还上了比武招亲的擂台。

虽显得太过单纯，却越看越顺眼，遥想起了当年自己初入江湖之际的遭遇，不由起了提点之意。当即问道：“你踏入江湖，可知这天下豪杰都有谁？”

狄文摇头，这他还真不知道，自小在山门中长大，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少。

池景龙轻笑一声，道：“你随我来。”

说着，起身就走。

二人甫一出门，池玉娘便在后面跟上。

狄文在老庄主身后跟着，却见老庄主正常走路，三步并作两步，步伐不快却瞬息十尺，身形飘忽。自己竟渐渐根本跟不上他。

当即提起内力，足下生风，狄文身形化作一道影子追了上去，却终只是勉强跟上，很难拉近距离。

走廊不过七八丈远，再绕过后院假山水池，二人瞬间已到了后山。

忽然，池景龙身形飘飘然一停，狄文身形一时定不住，急忙停步却摔了个趔趄。

稳住身形，狄文暗自心惊，这池庄主好诡异的步子，短短十几丈的距离自己运足了内力居然还是追不上对方。

停下来的狄文气喘吁吁，对方却是云淡风轻。

待回过神来，狄文才打量起四周，这里居然是一片梅林，这时值深秋，怎么有梅花？

“狄文，你可知这天下武林几分？又有多少英雄豪杰？”

池景龙走在前面，漫步梅林间，问道。

狄文摇摇头，“晚辈只知天下武林有六大派与几大山门，至于天下英豪，倒是知之甚少。”

漫步梅林，忽然眼前开阔，大大的梅林之中，居然有一个亭子，亭中石桌石凳，还有一壶温茶，像是早有人准备好的。

老庄主来到近前，看着亭子，背负着双手，道：“天下武林绵延数千年，各门各派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武学路数。如今的武林，绝顶势力当属六大派，可是在这六大派之下，还有所谓的一流势力八大山门与超然实力三重天，至于其他地方，一些隐士散修中更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

说着，老庄主眼中似乎泛起了一层惊异的神采，仿佛遥望到了当年。转身，对着狄文道：“我且试你一招，你现在气运丹田，经神阙、中脘、华盖三处大穴，缓缓提气。”

狄文闻声，虽是不解，却也是凝神聚气，提起真气沿着穴位缓缓流动。

“真气流至手厥阴心包经，过天池、曲泽、劳宫三大穴位，再回转劳宫***含掌中吞吐，用力打出！”

听得池景龙的话，狄文运气全身，左臂经脉之中真气涌动，提掌猛然拍出，顿觉掌中劲力如潮，汹涌澎湃，如滚滚浪涛，连绵不绝，一层高起一层。

“这是！”

心底震惊，这一掌犹似在哪里见过，居然有浪涛之威。

池景龙笑道：“这叫沧浪断空掌，乃沧浪派入门掌法之一。”

“沧浪派？！”

狄文才想起来，这正是几月前来谷中求药人所施展的功夫，那时还打伤了一名谷中弟子，也亏得是沧浪派与百草谷有交情，最后那人作出交代才带走了灵药。

老庄主点头道：“这沧浪派现是六大派之一，东临东海，西依秦岭，初名白浪坞，坐拥战船无数，破空斩荆，在海上自是无人愿做他们的对手，哪怕是官府水师也只是对他们施加管制却不能铲除。这白浪坞最初便是收取过往商船的纳贡发家，但第一任坞主白泅水却极有眼光，知道纳贡不是长久之计，便开宗立派，取名沧浪派，以常年的海战、水法自创一套武功，传承至今，历经百余年，加之海上经营，渐已发展为天下大派之一。”

此时说着，池玉娘已跟了上来，听父亲与这不知何来的毛头小子说起江湖上的一些事情，忽觉奇怪，却也不免驻足梅林小亭后旁听，哪知已被狄文与老庄主二人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老庄主继续道：“除沧浪派外，还有河南少林寺，湖广武当山，巴蜀五圣极乐教，贵州岚湄山，西极昆仑宗五派。此六大势力统称为六大派，均为绝顶势力，其道之广、其威之能，若合为一股，则有改朝换代之嫌，是以大多不甚来往。”

狄文听着，心下暗惊，世人只知六大派，却不知六大派何为六大派，如今一听，只觉六大派实力恐怖，远非自己所能想。当即恭敬道：“如六大派真有改朝换代之能，朝廷岂容他们安坐？”

老庄主听狄文这么一问，笑道：“六大派的存在当然为朝廷所忌惮，但却不能铲除，试想对付两三派已费尽功夫，如果同时覆灭六大派，朝廷自身岂非也人尽财空？”

言罢，老庄主忽然又说道：“但朝廷也不会束手待毙，坐看六大派壮大。所以除六大派之外，还有这三重天。”

“三重天为朝廷的势力？”狄文惊道。

说到这里，老庄主稍一沉吟，才道：“三重天，乃超脱于六大派之上的势力，他们任何一家都有着比六大派更强大的力量却从不插手凡间事，只为各自背后的官府效力。它们并不是一方势力，而是三方，按照层次划分，分别是西域波斯神教、藏地达赖密宗，还有皇城督世相府。”

狄文震惊，这三重天的势力版图几乎囊括了已知的所有地域，其势力强绝也远在六大派之上，若论这三重天的实力，实在是不可想象。

待平静下来，狄文才道：“西域乃我朝关西七卫所统帅下青海、新疆等地的自治政府，这么说西域波斯神教乃是关西七卫的势力？”

老庄主点头，道：“不错，不过也不尽然，西域波斯神教范围涉及古楼兰与丝绸古道多处，势力极广，虽属关西七卫，却也并非全然听凭其管辖。”

二人这对话听在池玉娘耳中，不禁心中大讶，想不到除六大派、八大山门之外还有朝廷座下的三重天，为何爹爹从没对我说过？

思虑及此又听二人继续交谈，也不便多想，只侧耳听去。

狄文奇道：“西域波斯神教既已涉及境外，那藏地达赖密宗本就是天竺传来的宗教，藏地又与外土接壤，密宗势力岂非更广？”

老庄主稍作沉默，继而抚须叹道：“否则又如何称之为三重天？这皇城督世相府你应也看得出来，背后势力为中原朝廷。却也正因三重天的存在，才能维持江湖绿林与朝廷之间的平衡。任何一大派都不会先对三重天之一动手，即便是几大派联手造反，灭掉其中任何一重天都会遭受重创，到时候自身衰弱，难免不会被别的势力盯上。更何况第三重天‘督世相府’背后有大军作后盾，更具威慑力。”

“如今天下太平，三重天对六大派已起到了制衡作用。”狄文忽然有些好奇，入门修行，得一方水土起码饿不死人，这不是解决民生的一大举措吗，朝廷为何大肆制衡？

老庄主好似看穿了狄文的想法，轻笑一声道：“三重天制衡六大派当然有约其中，这如何制约，我等外人自不清楚。不过六大派与三重天相互制衡，这之外便有八大山门的崛起，此八大山门均属于一流势力，每一派都有自己看门绝技，不可轻易动之。它们分别是天门山、青阳门、青城派、十三剑门、峥嵘剑阁、空蒙剑宗、洪荒剑峰，再就是你们百草谷了。”

狄文讶道：“使剑门派居然如此之多？”

老庄主听闻此话，忽长叹一口气，才道：“其实以前世上只有五大山门与十六剑门。那洪荒、峥嵘、空蒙本是十六剑门中的三族，分为洪荒剑炉、峥嵘剑阁、空蒙剑冢。十六剑门当年以十六位举世无双的兵甲铸造师起家，创立十六剑门山。这十六位隐士高人关系甚好，立下誓言要其子孙后代共扶山门。”

“既然如此，为何如今三大族与剑门分离了？”狄文不解，共襄宗门，岂不比单枪匹马更容易立足？

老庄主并未多说，只道：“岁月流逝，当自身的实力强大之后，便不再需要依附他人，先祖的誓言终究还是没能保住那剑门完整。这其中终究有三大族起了异心，经过几场大闹，便逐个分离出去了。”

狄文沉默，没想到剑门还有这等往事，当年十六剑门定是个让各大家都忌惮的门派，只看如今拆出了三个顶尖分族之后的十三剑门，还能稳稳立足于一流势力，而独立出去的三大剑门，也都成了与其差不多的存在，很难想象当年的十六剑门有多么辉煌。

点头称是，狄文心中默默记下这些，这都是池老前辈的江湖经验，对他将行走江湖大有帮助。

老庄主似不愿再想，看着狄文道：“你现在内力修为已是不错，但唯独缺少一项身法，行起路来，只知道提高内力而不懂得配合轻身功法。”

“前辈慧眼，晚辈不常采药，少得实践，是以这轻身功一直学得不甚精湛。”狄文笑道，给自己疏于练功打了个圆谎。

池景龙哈哈一笑，也不戳破：“既然入了我池家做女婿，老夫自然不会亏待你，这里有本残缺身法，虽然残缺，却步法精妙绝伦，以后你若能将其补全，也必是大机缘一件，你且观摩，或有帮助。”

说着，池景龙脱手扔来一封信，狄文接过，打开一看，却只有草黄的三页纸，只见每页之上画有三幅小画，三页纸不过九种身法。

小画上简单描摹了几个小人的动作，这小人身上有条条墨线标注真气运行路线，画旁边还有几行小字作为注解。

但看这几个小人时跳时蹿，时高时低，脚步灵活却不失稳健，时而左移，时而右倾，活似一个猿猴。

“好身法。”狄文脱口而出。

池景龙抚须笑道：“此法名《猿猴戏》，据传本有十二步，如今缺了四步，已连不起来。不过虽是不全，却已不输某名门大派的独门身法。”

狄文闻言心下震动，如此宝物，老庄主居然交于自己，实是大恩一件。当即赶紧收起信封，对着池景龙一揖道：“多谢庄主。”

池景龙摆手笑道：“本为池家女婿，谢便不必了。这身法残缺，留在老夫身边已是无用，今赠与你也算与人方便，若日后因缘际会，造就一方少年天骄，岂非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