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打完这一仗就能回老家……
……朝阳升起,长安城内各坊中发生的那些事,也被周围邻居所知晓。震惊、恐惧、庆幸,甚至暗地里心中暗爽,各家各户,千人千面,什么想法的人都有。长安城依旧是死气沉沉的,百业萧条,酒肆关门,空气中都弥漫着散不掉的血腥味。昨夜被杀的人是一千,还是一万谁也不知道,甚至那些遭遇惨祸的院落,都无人敢进去收尸,害怕西军将他们定为“同党”处置。但不管怎么说,长安人整体的心情是比较恐惧的。对河西陇右来的边军充满了担忧,并且对他们很不信任。一来就使用暴力的军队,总会给人一种桀骜不驯,难以控制,动不动就会暴起杀人的错觉。普通长安人,对西军是敬而远之;而关中权贵,已经将他们视为仇寇,酝酿报复。然而玄武门所在西内苑,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确切的说,这里已经成为了欢乐的海洋。六万西军将士,好似打了个大胜仗一般,几乎是人人欢呼,处处喜庆!呃,或许叫“分享的盛宴”更贴切一些。一堆又一堆的金银财宝,绢帛铜钱,分置在西内苑各处。有太府寺的官员领着一大帮随员在现场清点这些财宝,登记造册。等这些丘八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再分发下来。每个人领什么,领多少,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事实上,就算现在把东西发下来,这些妻儿老小都在陇右与河西,甚至是安西北庭的丘八们,也没办法使用。最后不过是吃喝嫖赌用掉,然后再次一贫如洗。显然,丘八们虽然贪财,却也在惦记家人,这种不是他们想要的。为了提振士气,此刻只会发一些不方便携带的铜钱,让这些人在长安这个花花世界先放松放松。其他的细软和绢帛,会随军到驻地后再分发。“发财了!发财了!从小到大,我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呐!”某个来自安西的丘八在一堆铜币上打滚,笑得像个七岁熊孩子。围观他的丘八一个个都是哈哈大笑,甚至有点感同身受。比起打仗拿军功等赏赐,还是直接去抢比较快,而且更安全,不用玩命。这一夜,西军将士们都在长安上了一堂永生难忘的社会实践课。只不过张伯仪没笑,他手下没参与抢劫的亲兵也笑不出来。而正在玄武门上准备“慰问士卒”的基哥,更是面色铁青的扶着女墙,静静看着西苑内西军各部将士们的丑态。他拼命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嗯,更像是无能狂怒,无处发泄。昨夜,有一支部队,似乎都是来自河西的士卒,去了一趟百孙院,把百孙院给抢了。其实嘛,干的坏事也不算多,杀的人也不算多。也就杀了几个皇孙,还强暴了几个皇孙女,还有他们身边的随员,并且毁尸灭迹了而已。之后将百孙院洗劫一空,满载而归。张伯仪显然是比较克制的那一批人,只逮着“有问题”的坊下手。但很多脑子活络的“机灵鬼”们,明摆着是精通劫掠之道,懂得抢劫是个技术活,要“出奇制胜”才能抢得多。特别是出身河西走廊的丘八,尤其擅长抢劫,胆子大路子野。他们觉得抢名单上的鱼腩不过瘾,谁知道这些人有钱没钱啊,要是没钱岂不是白瞎了其实这些丘八的疑虑是有道理的,有名的人不一定有钱。比如说贺知章名声在外,绝对是重要人物。可是你要说贺知章有钱,那只能说他真的富裕得荡气回肠,差点把宅子卖了换酒喝。不过嘛,有一类人绝对是有钱的,那便是李氏宗室。皇子公主,皇叔皇兄之流,没听说谁穷得叮当响的。抢皇子肯定不行,但抢皇孙这个级别的,不那么扎眼犯忌讳,先抢一波再说!这群河西丘八说干就敢干,而且还干成了!本来是来玄武门兴师问罪的基哥,等他来到玄武门之后,看到搂着财宝狂欢的一众丘八,居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畏惧感。没错,他就是怕了。基哥怕这些丘八不顾上下尊卑哗变!他连句斥责的话都不敢说,这在几年前,那是不敢想象的!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杀皇孙是杀,杀皇帝也是杀!这些杀红了眼的丘八既然已经杀了几个皇孙和皇孙女,那他们会不会把自己这个皇帝也顺手给杀了呢基哥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越想越害怕。于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去提杀皇孙这一茬了,反而是下令给西军将士授予勋级和散官。普通士卒授勋,军官授予散官。当然了,听起来好像名头有点唬人,实际上这些破玩意啥也不是。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换钱。唐代的勋官制度,最开始的时候,不仅奖励军功,同时也给予勋官丰厚的待遇。包括官职、俸禄、赏赐、住房、医疗、退役安置等方面的福利。当时的丘八,为了争勋官简直要打破头。从军积极性很高,士兵素质也很高,甚至有人自带粮秣从军,只为一个勋官头衔!但自贞观末年以来,勋官制度便沦为了笑话,承诺的很多好处无法兑现,而且是越到后面越敷衍,最后甚至完全取消了实际好处。以至于很多军士将勋官弃之如敝履而不再视为荣誉,甚至还出现授勋之人,反而在社会上受到歧视的怪现状。可悲的是,基哥如今可以给的,也就只有勋官、散官这些东西了。他的内库已经被挪用作为军费,连维持日常皇宫内的开销都很困难,自然也是无钱发赏赐。落魄至此,几年以前也是无法想象的。“昨日,有哪位将军没有参与抄家的”基哥询问身旁的李光弼道。城楼下面的丘八们兴奋得忘乎所以,李光弼现在也不敢管,原因就四个字“众怒难犯”。你平日里得罪了底层丘八,他们表面上不说,等上战场后故意给你来那么一下,坑死主将也是分分钟的事情。李光弼带兵多年,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对基哥抱拳行礼说道:“回圣人,郭子仪带兵巡夜,没有参加。”基哥微微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也很明白,郭子仪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位郭将军的想法不代表他手下人的想法。劫掠长安,已经是西军上上下下的共识了,堵是堵不住的。“李将军,朕问你。河西士卒,何以如此贪财你曾为河西节度使,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基哥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李光弼,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似有责备之意。李光弼是实诚人,只好如实回答道:“回圣人,大概是穷怕了吧。在凉州,一匹来自长安的上好绢帛,就可以买一个十岁的胡人女孩。若是换成当地常见的大练,也不过需要十多匹而已。人命如此轻贱,士卒爱财,也就不足为奇了。”李光弼说得很实在,也是亲眼目睹其事,方重勇还极为无耻的,在当地人贩子市场门口留下了一张“人力资源中心”的牌匾。但是基哥显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士兵拿钱办事,这不是他想听的。基哥微微皱眉,绷着脸反问道:“为国征战乃是军人天职,如此看重财帛,简直岂有此理!”基哥似乎是在抱怨这些丘八无法无天,居然敢抢百孙院。可他又不敢明着说,只能拐弯抹角的发脾气。李光弼沉默不语,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这种狗屁问题还需要回答么,士卒当兵吃粮而已,此事天经地义的要讲什么情怀这已经不是基哥第一次在李光弼面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这让嘴笨的李光弼时常感觉天子难以伺候,想躲远一点。“圣人,末将打算三日后进攻岐州,今日特来禀告此事。”李光弼压住内心的厌烦,小心翼翼的说道。基哥翻脸比翻书还快,让他体验到了“伴君如伴虎”的艰辛。“不能明天去么”基哥此刻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圣人,李将军整军还要时间,请圣人暂且忍耐几日,破敌也不缺这两日。”高力士连忙帮李光弼打圆场。现在这情况傻子也看得到,城楼下面的丘八都在钱堆上打滚了。如此军心,如此状态,怎么打硬仗基哥是当局者迷,希望快点抓到李琩,将其挫骨扬灰。却是没看到现在长安的局面,并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和顺利。最起码,方有德的控鹤军不见了踪影,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一位大佬用兵是什么水准,基哥应该是很熟悉的,他怎么会忽略了呢!高力士心中暗暗焦急。“三日!朕只给你三日!三日之后,朕要看到大军开拔!你与高仙芝一起去,留一万兵马给郭子仪,让他守长安。你们二人共五万人够不够”基哥的声音近乎于嘶吼,面色也变得阴沉下来。李光弼知道这是对方最后的让步了,连忙躬身抱拳说道:“足够了,微臣三日之内必定开拔,请圣人放心。”“回宫!”基哥丢了两个字,转身便走,在高力士的搀扶了下,离开了城楼。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也有些蹒跚,这让李光弼有些担忧。担忧基哥的身体,更担忧大唐帝国的未来。“三日都够呛啊。”李光弼无奈摇头叹息,他已经发现西苑内不同的地方,堆积的财帛数量似乎差距很大,有的多有的少。这就说明有的部曲抢到的东西多,有的部曲抢到的东西少。抢得多的那部分人或许会偃旗息鼓老实下来。但抢得少的那部分人,会不会再去抢一波呢只能说这是必然的。现在下令,拦得住那些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拿太少的丘八么不得不说,这个命令没法下达,或者说只能吓唬吓唬对方,最后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麻烦很大。“方全忠……”李光弼喃喃自语道,他想起当年王忠嗣曾经对自己说过:你用兵和方全忠有点像,但火候和谋略远不如他。王忠嗣从来不会用什么激将法戏弄人,他都是很寻常的平铺直叙,有什么说什么。“如此危局也就罢了,长安还失守。面对五万西军,你要怎么赢你拿什么赢”李光弼思来想去,没发现方有德的赢面在哪里。……陇州州府汧源县府衙大堂,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天子李琩坐在主座上,面色纠结的看着这些人,一个个都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的锦袍也是破破烂烂的,跟逃荒的差不多。或许将其看做逃荒的也不为过吧。这些人都是那一夜西军在长安“大清洗”时的漏网之鱼,以及他们在城外农庄中的亲眷。这批人陆陆续续的抵达汧源,向李琩求救,希望李琩可以发兵长安,打败李光弼他们,为自己的亲眷报仇雪恨。然而,李琩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面对一众权贵哭天喊地般的求援,他也是爱莫能助。六万边军精锐,拿什么去打,拿头去打么“诸位且在汧源县内住下,讨伐贼军的事情,朕要从长计议。”李琩言不由衷的说道。方有德身边的部将李嘉庆走上前去,拔出横刀立在地上,怒视众人吼道:“天子让你们先回去,你们在这里逗留不去,是不是想对天子不利”这帽子太大了,没人接得住。这些软骨头权贵们作鸟兽散,只剩下呆坐在刺史座位上的李琩,在那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大帅,你也听到那些人哀嚎了,朕该怎么办呢”李琩看了方有德一眼,有些失望的摇头问道。“自有微臣为陛下破之,而且破敌之日,应该也就这几日了。”方有德面色平静的说道。就你那不到八千人的控鹤军李琩差点没骂出口,他虽然不在乎这个龙椅谁来坐,但是却一心要处置基哥。在此之前,他不会放弃权利!“方大帅,真的能破敌”李琩又问。“能,而且可以一战定乾坤。”方有德继续用平静到极点的话语回答,那口气就好像是在说今天杀一只鸡。面对这样一个人,李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走到方有德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方大帅要如何破敌”“事不密则败,哪怕是天子,微臣也不能说。”方有德还是那副表情,但是拒绝得很干脆。“那就祝大帅旗开得胜吧。”李琩叹了口气,慢慢走出了府衙。汧源小县,陇州贫瘠。你招募农夫跟对手拼人数也拼不过啊!李琩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对胜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