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穷进士

“这就是长安城啊,这城门楼子真大,跟座山似的!”“这城墙真高,还包砖类!”“这城里的道路真宽真平坦,比咱村里打麦场都宽类!”年轻的狗剩抓着祖父刘宝福的手,眼里满是震撼。“站住,过所?”城门口,一名守城官兵喝住了要跟着车马往里进的祖孙俩,那士兵高大魁梧壮硕,身披铁甲矗立如铁塔,手持丈八步槊一声喝,狗剩一个激灵直接吓哭了。刘宝福顾不得安慰孙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文,这是来京城前,特意请村正帮忙担保,请里正到县里户曹开的过所。薄薄一张纸,花费许多人情,但没有这张纸,他连县都出不去,更别说进长安城。在家千般好,出外万般难。这年头,离乡二十里,就得有关系有身份,否则寸步难行。城门官翻看了一下,“宜州同官县来京投亲?”“投谁?”“投我们村狗蛋,他是我侄儿,”“长安灯火万家,谁知狗蛋是谁?住哪坊,什么身份?”“他是常贡进士嘞,天大的才子,”老汉说着。“在长安进士一点不稀奇,我大唐科举常贡六科,秀才第一,明经其次,进士科只排第三,明经有甲乙丙丁四等,进士也还有甲乙二科,进士录取也只是授从九品下出身而已,那个刘进士可还在京城,铨选授予何职?”在刘宝福老家村民眼里的文曲星下凡的大才子,在长安的城门守兵眼里,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进士还不如明经呢,明经丁等都授从九品上。刘宝福于是站在那里思索着,回忆着,许久终于在那守城兵不耐烦中想起来了,“做官了的,做官了,是正字。”“秘书省正字还是弘文馆正字,还是司经局正字,或是崇文馆正字?”老头哪知还有这么多正字。“那你知道他住哪坊?”“好像住城南,”城门守看到这模样也是不由摇头,“你们当长安城跟你们老家乡里乡村一样吗,什么都记不得,你们到哪找人?”不过这人看他们这爷孙模样也不容易,便好心指点了下,让他们沿天街一路到皇城南门,到那托人打听下秘书省有没有刘狗蛋这个正字。设有正字官员的衙门也就那几个。刘宝福爷俩好不容易进了长安城,看着那足足百步之宽的天街,爷孙俩都有些傻眼。“阿公,这是路吗,也太宽了,比咱村子都宽。”“这叫天街,你狗蛋哥先前来信时说过类,长安天街百步之宽,长十里呢。”刚走没几步,却又被人喝斥,让他们走大道边上。这一路走的腿累肚饥,好不容易寻到皇城南门,又是好一通打听,好在他记起侄子大名叫刘绪。可打听许久也没人认识刘绪,正百般无奈之际,碰到校书郎来济,“你们找正字刘绪?”“长官你认识他?”“刘绪原来与我俱在秘书省,不过如今调到东宫崇文馆了,你们是他亲戚?”一通说明,来济道:“要不我送你们去刘正字家吧,他们家住在城南靖善寺东的靖安坊内。”来济还特意赁了头骡子带着这又饿又累的爷孙俩去城南。靖安坊内,刘绪妻子看到丈夫的上司来十一郎来了,还有些意外,等看到后面的一老一少,眼神有些复杂。“你便是狗蛋媳妇吧,呃是他叔,这是他弟狗剩,”老头是来找刘绪借钱粮的,家里饥荒了。刘绪妻子请他们进小院,来济说还有事便先走了。“还没吃吧,我给叔和兄弟做饭。”刘绪妻子转身进了厨房,可揭开米缸却是空的,她回到卧室,打开了个盒子,里面放着几支银饰,那是她仅剩的首饰。拿起一支银钗,刘绪妻子来到前面,“叔,你先在这喝杯水,我去买点菜来。”“城里也不方便,啥都要买,还不如咱乡下方便,院里就能种菜,”刘绪妻子去把银钗当了,换了点钱,然后去买了米面,又割了点肉,买了点鸡蛋,当的钱一点不剩。回来,和面擀面,烧火煮不托,又煮了肉和鸡蛋。大碗不托端上来,爷孙俩也顾不得客气,端起来便蹲地上大口吃起来,碗里还有大片五花肉和荷包蛋,爷孙俩一口气连吃五碗。等到刘绪妻子把锅里最后一点汤也给爷孙俩盛完了,他们都还有点意犹未尽呢。吃饱喝足的爷俩开始聊起家常,夏季发山洪,庄稼减产,这接着突厥人又抄掠,秋季庄稼更没收成,虽然朝廷减免了租调,可现在家里还是断粮了。他只能来投奔侄子,希望借点钱粮度饥荒。刘绪妻子静静的听着。她老家河东,十四岁时入的隋后宫中宫人,三年前刘绪赴京参加进士科,中得乙科,获得从九品下出身,经过吏部铨选后获得了秘书省正字之职,从此留在长安。刘绪生下来三天他爹被毒蛇咬到死了,三岁时娘也病死,打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给地主家放牛,因为聪明伶俐,被选做地主儿子的书童,跟着读书,地主儿子书没读进去,倒是刘绪学的很好,让先生都十分爱惜,特收为弟子。后来还成了乡贡,参加科举,还一举中第。刘绪出身差,条件也差,考中进士也年纪不小了,后来便娶了宫人梅氏。梅氏无亲无故了,刘绪也是没爹没娘,倒是互相怜惜。只是居长安大不易,靠着正字那点俸禄实在困难,偏偏刘绪老家还隔三差五的来信,村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官,什么事大家都找他,觉得他了不得,京城里当大官呢。殊不知他只是个小小正字而已。不多的俸禄既要租房养妻儿,还要养头代步的驴,平时还要买纸买笔等,余下点钱,全都接济老家亲戚乡邻了。不时还会有乡人找上门来,得好好招待,最后走时还得送上点盘缠干粮。梅氏心里虽然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可却又躲不开。如果她不招待,那么村人就会戳丈夫的脊梁骨,说他吃人奶拉猪屎。丈夫做官三年,一分家业没攒下,到是同僚朋友借遍,每个熟人那都借过钱,现在到处都欠人情。刚发的禄米,又已经光了。刘宝福跟这侄媳妇还是头次见,却也没把她当外人,诉说着如今村里的困苦,借粮、卖地,甚至卖儿典妻。“以前跟狗蛋一起长大的小豆子,把妻子典给隔壁的光棍疤脸了,约定典妻三年,这三年跟着疤脸生活,生的娃也归疤脸,三年后接回,三年就换三石谷子。”“前村的赵大,爹死了棺材都买不起,把三岁的小女儿卖了,换了口薄皮棺材······”听着这些,梅氏也只能心中叹惜,他们难,可乡亲们似乎更难。·······东宫,司经局。狗蛋刘绪正在整理校正收集来的图书,上司校书郎来济过来,“刘正字,你老家来人了。”刘绪听了有些慌。他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老家来人了,他和他这个家已经负担不起了,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可他无法摆脱这些,那是他的出身,那是他欠下的债,他曾经吃着乡亲们的百家饭长大,甚至小的时候母亲病弱,村里好多媳妇的奶水他都吃过,更别说他来京考科举的时候,全村的村民们,给他凑了两千文钱,还有三十几个鸡蛋,两斗麦饭给他。如今他出息了,中第了当官了,那么他就理所应当的要报答乡人。虽然他连养活自己一家也都挺艰难,可没办法。他只能不断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刘正字今天就提前回家吧。”来济道。刘绪停下手中活,起身,却又站在那犹豫不决,想开口找来济借钱,却又张不开口,上次借了没几天,还没还呢。“可是要借点钱?”来济笑问。“嗯。”刘绪最终只能沉重嗯一声,“来校书方便吗?”“同僚之间,相互帮助也是应当,”来济拍了拍他手臂,“不过你今天用不着借,走,我带你去见武馆主。”武怀玉听了来济的话后,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刘正字,有些可怜更多还是佩服,要是放后世,只怕没有谁会一直记着这些恩的,毕竟谁不先为自己考虑呢。“先前不是刚给大家支了一月的俸料,”“下官之前借了不少钱,刚到手就先拿去还账了。”刘绪不好意思的道。如今刘绪陷入了死循环了,他那微薄的俸禄,根本架不住众多乡亲的索要,可他却无法拒绝。现在他借钱太多,同僚朋友都没法再借了,好在他没借京债,否则利息都能让他绝望。“刘正字,你这情况确实挺不易的,但是我还是要劝你几句,虽然你以前得乡亲们的许多帮助,如今你回馈大家也是自然,可你也要量力而行,你应当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本职正事上来,你任正字也有三年多了,才能是有的,可精力都被旁事牵扯了,我调你来司经局,希望你能专心办事,不要过多为杂事干扰,你如果能够升迁,那么你才有能力帮更多,否则你自己妻儿都养不活,又如何帮他人?”“你这个情况,局里可以给你照顾一下,先给你预支三个月俸,还可以再给你借支一笔公廨粮,”刘绪月俸才一千零五十,日料杂用等合四百五,三个月四千五百钱,双俸则是九千钱,怀玉再借他两石粮,不收利息,算是局里对本衙困难官吏的一个帮助了。“下官,下官····”刘绪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这位出身寒微,却能够努力拼搏奋斗,从放羊娃成为进士,武怀玉也是听来济说此人能力品行出众,得他举荐后请调过来的。他也发现这人确实才华不错,九经他通五经,而且不只是穷经儒生,庶务也不错,值得培养。“都是衙门同僚就不说那些了,”怀玉摆摆手,“要是以后还有困难,你直接找我便是,”刘绪感激的拜谢。“咱们最近抄书这任务挺重的,我们现有楷书手抄不过来,我正打算把这抄书一事,分包一些出去,交给国子监的学生等抄写,”刘绪马上说自己也可以晚上抄写。“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抄书赚钱,抄一卷书才能赚一匹绢,一点辛苦钱而已。”他摆摆手,“我看你办事能力很好,打算把这抄书之事外包出去······”怀玉是要搞抄书外包,让刘绪做一个小外包头,比如五百卷一千卷书抄写任务打包一个项目,给多少钱外包给刘绪,刘绪可以再分包给国子监的学生等,这里面辛苦些,但肯定有不少差价的。一卷哪怕只赚个几十钱,百卷也能赚几千了,真要操作,里面还是有些好处的,就是会比较辛苦。但刘绪是不怕辛苦的,这比抄书来钱快的多,甚至笔墨纸张里肯定也还有些空间。这事还不算是贪污什么的,毕竟是司经局现在真实需求,这些操作都是在正规范围内的。甚至这种分包模式,还比较有效率。当然,顺便给自己下属谋点小福利,也是人之常情,张承德、刘绪这样穷困的文学、正字们,让他们借机赚点钱,补贴家用。这也是拉拢部下人心的重要手段。“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抄的书必须质量有保证,得达到要求。我给你每卷书的抄写价格是万字匹绢,按当下绢价,或二百钱。你要是能够找到人给你百钱一卷抄书,只要抄书的好,那是你本事。看书溂纸笔墨这些,局里可以提供,你也可以照局里要求拿钱自行采购,还是那个要求,必须要达到局里要求······”“我可以先预付你三成款,然后每交付一批再给一些款,最后留两成尾款,只要全部验收合格就都拔付给你。”这些条件那都是非常照顾了。“谢馆主。”“把事情办漂亮,就行了,现在赶紧去支了钱粮回家招待亲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