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一剑封喉

“这就是生死门的武功!”一旁的许思孝见到这黑衣男子出手,不由得感叹,“每一招均攻向对方的破绽,没有半点多余,也没有半点花架子。武功本就用来杀人,难怪爷爷对生死门门主孟啸天推崇备至。不过杀手毕竟是杀手,这女子虽然无理,但罪不及死……”

换做是数月前少不更事的许思孝,眼前的血腥场面必然让他震惊。然而短短数月,他不仅历经变故,而且见识也大不相同:之前彭畅,厉薇,杨夙心等人武功太高,他只看得模模糊糊,但毕竟见识过了一流高手的对决,而彭畅和弟子演练剑法却实实在在让他受益匪浅,原来水元功中不慎了解的部分,也渐渐地清楚了起来。这黑衣男子武功虽好,和厉薇等高手相比还相去甚远,许思孝反而可以领会对方武功的精要。

“走!”黑衣男子对许思孝轻声喝到,于是两人转瞬间便离开了酒楼,向嵩山相反的方向奔去。过了约半个时辰,黑衣男子扔给许思孝一块人皮面具,自己也换上一块,两人绕道重新向嵩山进发。他们中途在村镇中换了一身衣裳,当夜便在一棵大树下生火休息。

“多谢相赠面具,还不知应该如何称呼阁下?”许思孝抱拳问道。

“柳公子不必客气,叫我夜吧。”黑衣男子回答道。

许思孝点了点头,两人分食了路上购买的馒头,牛肉等物,各自打坐休息。过了约一两个时辰,许思孝修炼内力已毕,他睁开眼睛,却看到那杀手“夜”正在把玩一个透骨钉。那透骨钉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是比一般的小一些,上面系着紫色的穗。整个钉子透露出金属的光泽,不似喂了毒。因为戴着人皮面具,许思孝看不到“夜”的表情,但总觉得他的眼神一时似乎不再冷漠。许思孝不再多想,继续参悟起洛水剑法。

第二日,两人来到了生死门事先安排好的村庄,住了进去。这一住就是两月有余,期间两人也无甚交流。偶尔许思孝练剑归来,看到这“夜”抱着自己的长刀,靠墙而眠,不由得叹息杀手的不易:“他选的位置都是最不容易受到偷袭的,而且长刀稳稳抱在手中,随时可以拔出对敌。也不知他受到何等残酷的锻炼,方才养成如今这样的习惯。”

偶尔有人来给“夜”汇报江湖消息,许思孝也可以旁听。首先,嵩山派宋阳子得知孙女被杀,震怒,派弟子在沿着二人一开始逃离的方向搜索,一无所获。而这一段时间,正魔冲突仍然不断。武当召开了“英雄大会”,以武当少林为首的各武林正派开始联合反击圣火教。梅剑山庄厉薇在湖北杀了魔教护法“魔掌屠人”夏昊,此人正是袭击仙都派的护法之一。听说二人斗了七八百招,最后夏昊内力耗费过大,被厉薇先用长剑斩断双手,后一剑刺穿心脉而亡。崆峒昆仑两派联手,也剿灭了圣火教在甘肃的据点。而这场冲突中,武当损失最大。武当率弟子去偷袭圣火教一处分舵,却反过来中了埋伏,被困在山谷之中,让魔教中人以乱箭诛杀了多数弟子,只有两位轻功卓绝的长老逃了出来,却也身受重伤,而调兵遣将的似乎正是杨夙心。华山,嵩山,少林等世家也有也有高手被杀。这些杀戮之中也有着生死门的影子,似乎魔教花费重金请生死门出手暗杀正派高手。

最让许思孝担心的是少林方丈深觉禅师正邀请正派首领共商抗衡魔教一事。大批高手会陆续出现在少室山,这让自己暗杀王梓骁一事平白增添了许多变数。不过这段时间,许思孝的武功却大有进益。以往练剑更多的是父亲和爷爷的要求,考虑的是如何把每一招耍得漂亮,获得长辈的赞扬,却忽视了招式背后的道理。生死门的武功给许思孝的启发最大,他开始探究洛水剑法的每一招为何要如此设计,如何借此杀敌,以及何时该使用这一招。加上他本就天资聪慧,慢慢的,他的武功从原来的花架子开始蜕变,虽然仍旧不如崆峒派的高梓轩,却也不弱于一般弟子。

这一日,生死门的探子突然来报,说发现了形如王梓骁的僧人正在下少室山的路上。“夜”与许思孝追了上去。许思孝假意从对面与该僧人擦肩而过,发现此人正是自己等待许久的王梓骁。按捺下情绪,许思孝冲远处的“夜”点了点头。此时正是大白天,王梓骁走的又是大道,两人按照之前商量的计划,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悄悄地跟随王梓骁下山,准备等天黑人稀之时再出手。“夜”运用生死门的绝学“无音步”走在前面。这套轻功是专门为暗杀准备的,强调的是无声无息。这门轻功练到极致是以上乘内功为根基,在高速移动中连呼吸也可以做到毫无声息,似有似无,更不用说踏步之声。江湖上各大门派对生死门非常忌惮,正面对决大家往往不惧,但生死门的这些暗杀技却往往让人防不胜防。只见“夜”形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跟在王梓骁身后,而许思孝隔得较远,以防王梓骁发觉。

天色越来越暗,王梓骁慢慢地朝山林之中走去。“夜”大感高兴,正欲施展轻功继续跟随,却听见许思孝喝到:“动手!”正是这一声“动手”救了两人的姓名。若非如此,王梓骁很快就会把二人领到他提前布置好的机关。王梓骁在崆峒派除了武学以外,钻研的就是机关之术,他准备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机关启动后,毒箭会密密麻麻地射向陷阱内部和陷阱上方。除非武功达至彭畅这般境界,在陷阱刚刚往下掉的那一刹那,以绝顶轻功跃出,并且施展一流剑术防御毒箭方可逃命。王梓骁深思熟虑,在拜入少林之前就花了十余日布置这个陷阱,以备万一。今日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夜”和许思孝二人,于是准备不动声息,以陷阱诛杀二人。

许思孝看到王梓骁越走越偏,他的心中涌起一种不安感。这是他数次经历生死,与彭畅勾心斗角形成的一种直觉。他知道王梓骁此人极为功于心计,必然时刻担心有人欲暗杀他夺取水元功,因此按常理他怎么都应该挑大道而行。如今他行为反常,必有异动。

王梓骁听到喝声后心中暗恨,他加快速度向陷阱地跑去,而“夜”却反应迅速,拦在他的前面,一刀劈向他的面门。王梓骁侧身避过,伸手在刀面上一弹,“夜”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长刀几乎脱手。他临敌经验丰富,立即知晓对方内功较自己深厚,且不是一星半点。他于是施展起生死刀法,往王梓骁的要害攻去,每当对方还击之时,立马变招,不与对方硬碰硬。

王梓骁修炼水元功已有数月,虽然离大成还相距甚远,但内力修为却与过往相较已不可同日而语。他施展出水元功内的水元掌,这套掌法发力之前于掌心劳宫穴处构建“堤坝”,积蓄内劲,发力时内劲喷涌而出,让人无可抵挡。虽然一开始被“夜”的变幻莫测的刀法攻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慢慢地王梓骁找到了诀窍,每次“夜”出招,他只需避过自身要害即可,剩下的就以水元掌强攻,这样一来对方不敢硬接,只能变招躲避。一开始的十余招王梓骁还几乎都是防守,到三十余招过后,已是攻七守三之势。

一旁的许思孝心中焦急,照此情形下去,别说报仇,连两人的小命都要丢在这里。他也顾不得暴露自己身份,提剑就是洛水剑法的“黄棠剑”,配合着“夜”的招数,联手攻去。一开始两人配合还十分拙劣,所幸许思孝这段时间一直在理解每一招剑法后面的道理,渐渐地,洛水剑法和生死刀法配合默契起来,慢慢开始扳回劣势。

王梓骁识得洛水剑法,而且立马发现此人所使的和自己所学的颇有不同,便猜到了许思孝的身份。他边打边讥讽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南京许家的许思孝!彭畅老儿还以为你们许家夺了水元功,屠了你们许家一家,哈哈哈哈,正是莫大的讽刺呀!”

事实上,三人久战不分胜负,王梓骁心中开始焦急,他希望尽快诛杀二人,否则如今各路高手拜访少林,一旦有人识出他的水元掌,那他的小命休已。他见这“夜”久经沙场,出招不疾不徐,那最大的破绽就一定出在年轻的许思孝身上,因此他故意挑逗许思孝,一旦他沉不住气,向自己强攻,那么自己就可以抓住破绽,一举歼敌。

王梓骁的想法合情合理,却低估了许思孝的变化。许思孝早已明白无论何时何事,冷静沉着地应对的重要性,正如苏东坡所述:“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虽未达至此境界,许思孝却也在不断地成长。

许思孝并不答话,他的洛水剑法却使得越来越妙。之前他虽然对每一招剑法背后的道理有所体悟,但缺乏真正的实践,如今真正知行合一,自然进步神速。而这知行合一之理却和生死刀法的精益暗合。当年孟啸天杀死点苍派掌门之子,从其身上获得一本点苍绝学破魔刀法。孟啸天在一次一次与点苍弟子生死厮杀中找到了这套刀法的四十余处破绽。借此他也悟到了上乘武学的精益:如欲游水,必先下水。武学,杀人之技也,固上乘武学必习于生死之中。于是,他借用一次一次生死之战的经验,剔除破魔刀法和他收集来的其他武学中华而不实的部分,自创了生死刀法。因此,许思孝和“夜”的配合越来越好。

尽管如此,但水元功毕竟是一旷世绝学,按其修炼出来的内劲韧性十足,三人斗得越久,王梓骁的优势就越大。王梓骁此人心有七窍,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边打边退,三人慢慢向着他的陷阱之地靠近。

“夜”和许思孝都看出端倪,均心知不妙。这时“夜”一刀斩向王梓骁腰间,王梓骁翻身绕到其身后,一掌击向其后心。这时许思孝一剑刺向王梓骁颈部,王梓骁身子往前一送,避开长剑,那一掌却并不收手,继续向“夜”的后心击去。“夜”身子往右移动了半尺,王梓骁那一掌仍拍在他左肩,但他的长刀却擦着自己的右腰刺向王梓骁腹部,正是生死刀法中“日月同辉”一招的变招。“夜”作为杀手,比许思孝更加冷静。他知晓今日之事只有自己和王梓骁以伤换伤,剩下的许思孝方有可乘之机,否则两人多半命丧于此。

不出所料,王梓骁收式不及,被长刀刺中小腹,但其体内的水元功自然而然地生出保护,肌肉将长刀往外一挤,并未伤到要害。而“夜”被水元掌击中肩部,水元功何其刚猛,立即便传来骨折的声响,他不由得“哇”吐了一口鲜血,受伤远比王梓骁要重。

许思孝这时按住左胸的一个开关,只见密密麻麻的钢针射向王梓骁,且针尖乌黑,显然喂有剧毒。这是许广昌当时留下来的一个暗器,许思孝心细若发,他不准备把筹码都放在生死门之上,于是在杭州之时,还前去了云南七仙教分部,把其中的钢针换成了毒针。他现在趁着王梓骁一时受伤惊慌之际,把这毒针射出,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以王梓骁的武功本来是躲得过这钢针的,但他刚刚一掌击出,水元掌本就耗费内力,而剩下的内劲又用于保护自己不受“夜”那一刀所伤,正是旧力未复,新力未生之际。虽然他还是往后上方跃了一尺,却仍旧躲不开这密密麻麻地钢针。七仙教的毒,见血封喉,这王梓骁却也狠辣,临死之时仍旧一掌拍向许思孝的心脏,但毕竟力气耗尽,虽然许思孝还是觉得胸口一痛,却未受到多大伤害。

不远处的树梢之上,一白衣人立于此处,她的身影随着树枝随风起伏,似乎与这棵大树融为一体。此人正是厉薇,她代表梅剑山庄来少林商讨对付魔教一事,碰巧看到两人在跟踪少林弟子。虽然许思孝戴着人皮面具,但凭借身法,厉薇立即知道其中一人是他,于是她悄然跟了上去。她此时手捏一把飞剑,准备随时救下许思孝一命。

“这僧人似乎是崆峒派的。估计他留有什么机关,许思孝这小家伙倒也聪明,没有上当。这三个家伙武功虽然不高,这一场比斗倒也颇为狠辣,稍有不慎,死的就是这小家伙和生死门之人了。”厉薇武功见识俱高,很快便看出了背后的端倪。

她突然眉头一皱,看向东边,只见一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夜”和许思孝冲来。那人瞬间发出两枚钢钉,分别向许思孝和“夜”袭来。厉薇很少用暗器,手中只有一把飞剑,尽管如此,飞剑还是后发先至,撞开射向许思孝的那枚钢钉。“夜”本来就身受重伤,这突如其来的钢钉直接从背心扎入,他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那黑衣人听到飞剑破空而来的呼啸声,知道有内功极高的高手在一旁。他加紧施展轻功,向倒地的王梓骁尸体冲去。突然他感到眼前亮光闪过,一股凛冽之气扑面而来,心知不妙,他武功倒也甚高,于千钧一发之际向后跃起,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魔教武功?”厉薇略微惊讶,长剑却丝毫不缓,向那人前胸刺去。黑衣人取出一柄单刀,斩向长剑。厉薇突然手腕一抬,长剑指向那人咽喉。这时用单刀阻挡长剑已然来不及,那人反应倒也迅速,左手一抬,数十枚钢针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厉薇闻到一丝腥臭,心道不好,手中长剑不缓,几声金属碰撞声过后,射向厉薇的钢针居然反折回去,向黑衣人射来。那人大吃一惊,挥刀格挡,却还是被一枚钢针射入左肩。他闷哼一声,落下地来,转头便逃。厉薇正要探身追赶,只听见嘭的一声,眼前顿时烟雾弥漫。

厉薇皱了皱眉头没有追赶,她返回到许思孝身边。此时许思孝抱着一个油布包裹,想必是从王梓骁的尸体中搜到,正喘着粗气,他刚才已被两枚钢针射中左手。厉薇出手封了他左手的穴位,喂了一枚解毒丸到他嘴里。她见地面满是鲜血,疑惑检查,却发现王梓骁已被许思孝割破了喉咙。厉薇心道:“这小家伙倒也蛮狠的。”却不知之前许思孝被王梓骁以龟息功骗过一次,决计不会再上一次当。

厉薇看了眼包裹,问道:”这人是崆峒派的,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水元功吧?”

许思孝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厉薇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次倒不担心我觊觎你的水元功。”

许思孝脸一红,说道:“多…多谢姑娘多次救命之恩!”

厉薇笑道:“赶快收好。我练的内功叫做混沌功,不在水元功之下。记住小家伙,即使得了水元功,如果只是生搬硬套地练习而不去体悟背后的道,你也永远成不了一流高手。”说罢,她一跃来到“夜”的身旁,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息。她俯身检查了下,发现一开始的那枚钢钉正好扎在后背神道穴附近,虽然封闭穴位导致“夜”昏迷,却没有伤及任何内脏器官。钢钉也有毒,却不如后面那满天花雨的钢针之毒。而“夜”也中了一两根钢针,伤口处留出黑血。厉薇给“夜”喂了一枚解毒丸,她皱眉思考了下,一把扯开“夜”的人皮面具。见到此人不过也二十岁出头,她轻声笑道:“又是一个小家伙。不过这两人的毒还颇为麻烦。”

“此地不宜久留,这崆峒弟子似乎是少林僧人。被发现了难以解释,甚为麻烦。”厉薇寻思道。想到这里,她左手提起“夜”,一步便飞跃到许思孝身边。她收起长剑,右手提起许思孝,迈步却向少室山上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