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成全

赵洗锋伤势过重,一直昏厥不醒,连城将他放下后,担心被急迫穿过城门的人群挤着,便靠着城门左侧站定。

武极被武老带着跑的太快,连城没追上。

“随便找个人吧,看着面善点就行。”思索片刻,连城等不下去了,视线离开那片血幕,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李鸦这小子不知还有救没有,按理说,应该是没救了,可总觉着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事。”

“没一个省心的,怕这个死了,又怕那个没了,跑这一遭耽误时间不少,别出什么幺蛾子。”

连城思绪不定,眼里看到的人没一个让他觉得顺眼的,赵洗锋若伤势轻一点还好,随便扔给一人,最多受些罪,但他伤势太重,所托非人,后果难定。

此地连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

目光逡巡,连城忽然远远看到一道曼妙身影轻跃,正是容颜倾城的花轻衣。

仪态万千,却速度极快,转眼就来到了近前。

连城只思考一瞬,便迈步拦到花轻衣身前。

“何事?”花轻衣面若冰霜,常挂嘴角的微笑消失无踪,淡问连城。

连城指了指赵洗锋,道:“想托你将他带离,伤势太重,自个走不了了。”

花轻衣移步到赵洗锋身前,看了看他胸腹两个血窟窿,眉毛挑起,“为什么要让我带离,你想去做什么?找李鸦?”

顷刻看出连城目的,花轻衣不等他回答便皱眉道:“我一个女子,带着他不妥,你是他的同伴,何必托我。”

“洗锋是我的同伴,李鸦同样是,洗锋我可以交付你,李鸦却无人可以交付。”连城不欲和花轻衣多言,转身便向那片血幕走去。

花轻衣迈步拦到连城身前,低语,“他已成……”,似不愿提起也不愿想起李鸦身化冰鬼,花轻衣轻顿,随后道:“你若去,十有八九回不来,我回来时已见李鸦与冰鬼相安无事,至少无丧命之虞。”

“已成什么?”连城嗤笑,“成什么是他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也懒得管,我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谁也管不得。”

“人我交给你了,你愿意看着他死是你的事,走了。”

“还有,我知好歹,谢过你的好意了。”

绕过花轻衣,连城快步远去,十几步后,纵身跃起,等花轻衣一声轻叹出口,人已不见踪影。

三言两语当平常,她却知连城这一去不是十有八九回不来,而是必然回不来。

甚至他能否找到李鸦都是两说。

看向赵洗锋,花轻衣不明白这几个人一个个的都是为了什么,武极如此,赵洗锋如此,那个武术强至唯有齐圣可战的男子,还有这个铁连城,恶名远扬,却让仅仅接触过两次的花轻衣不知他恶在哪里。

将赵洗锋扶起,花轻衣穿过城门,怅然远离。

连城的速度越来越快,卸下的猿铠重新披到身上,赵洗锋已托于花轻衣,他再无后顾之忧。

只剩李鸦了。

一命而已。

宛若潮水退离的冰鬼很快出现在连城眼前,繁华大城已成炼狱,冰鬼退去,留在原地的是染血的房屋,白骨累累的街道,一具又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身后无人,身前是让自己头皮发麻的无数冰鬼,连城狠狠咽了口唾沫,把挂在腰上的大锤摘下,提在手里,然后高高跃起,挥锤砸向满眼都是的冰晶之躯。

古有悍勇无双之大将,单骑冲万军,连城不及,却相去不远。

……

李鸦看不到整座冰城现在是何情形,不知满城冰鬼正向这座摇摇欲坠的圆阵聚来。

却知齐圣快撑不下去了。

圆阵外的最后一圈异象一刻比一刻黯淡,李鸦在其中找到齐圣内罡所凝的那具异象,和自己预料中的血身相差无几,仅多满身黑纹。

和他那把黑刀上的薄刃颜色相同,想必那些薄刃由此而来。

血幕停止扩散,不是李鸦停手,而是他无力再控制。

从下面看去,血幕骇人之极,实则只有李鸦知道,血幕只有薄薄一层,比纸还薄,冰心之血再多,也不足以形成如此规模的厚重血幕。

十里长街有多长,血幕就有多长,几成长河。

除去吸引冰鬼,别的用处一丝都无,却将自己全身之力耗尽,可谓吃力不讨好。

圆阵四方,冰鬼的尸体已叠到十米高,一直铺到一里地外,不知疲倦不懂畏惧的冰鬼踏着同类的尸体没有休止地冲击着千名武者。

天上的血幕它们够不着,这千名武者和身上所染冰心之血成了冰鬼们发泄疯狂贪欲的唯一选择。

一具异象化为一团光雨消散无踪,防御圈骤现缺口,瞬间便有上百冰鬼冲入。

又一具异象散去。

这一圈异象的主人同为铠身境武者,实力相差无几,一具散,具具散,只三两个呼吸,除去齐圣那具血身异象,其余异象全部散去。

这座城最顶尖的力量终于和冰鬼正面相对。

李鸦所要的结果一步步成为现实,未起一刀,未杀一人。

只用眼看着,看着蜂拥而攻的冰鬼将一个个内罡耗尽的武者杀死,两方刚接触便有百人身死,更被啃食,不留全尸。

血幕存在与否再无意义,李鸦任其洒满整个长街,任由冰鬼缓下攻势,争食冰心之血。

黑色薄刃一片片剥离,被暂控身体的武者恢复自由,他们并未失去神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了齐圣所为。

绝望者闭目等死,尚存死战之心的展开千万次练习的武术,仅凭自己身体,仅凭一式式精妙招术,没有声势烜赫的异象,没有威力绝伦的内罡,拳拳到肉,枪枪见血,剑出破冰躯,刀过砍头颅。

喊杀声突然响起。

“杀!”

“杀!”

“杀!”

源于人身的血液不停泼洒开来,在李鸦眼前挥毫而书,书就一幅让他肃然起敬的血画。

为人时无物可敬,却对把他逼成冰鬼,犹在厮杀的武者们起敬意。

大义可敬!

齐圣有大义,李鸦成全他。

李鸦有私仇,齐圣同样成全他。

却不知两人是互相成全了对方,还是自己成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