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情

吃过母亲做的面条后,徐灿浩整个人就变成根泡过水的面条,软绵绵的。耷拉着肩和头,形同行尸一般回到自个儿屋里,倒头就睡,连洗漱、脱衣的工序都省去了。就在意识海快要堕入黑暗,脑子行将休眠的时候,他忽然一个激灵竖起身来,看了眼床头的数码时钟。上面显示23:18:54。

“啊~~!”他哀呼一声,倒回床里,愣愣地盯着天上那颗巨蛋,脑子里两股**在剧烈纠缠、挣扎。‘这时候了...是睡了,还是没睡...?要不发条短信?不行,不行!这样太明显,太唐突了...’翻来覆去的纠结,到底该不该去信。折腾一会儿后,倒是把睡意弄丢了。‘要不,以致歉的内容试探一下?’点子至,两眼一阵放光,赶紧起身从外套里拿出电话,再跳回床上。

‘刚才没来得及说一下就走了,抱歉...’编辑到一半他又全部删掉,感觉不够诚意,太过随意了,关系还远未到用这种口气交流。‘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之前因为家中有不好的事发生,才突然离开。担心你会困惑或者误会,所以想把情况说明。抱歉。’敲下最后一个符号后,刚刚还患得患失的徐灿浩突然又有点儿小紧张,一点儿小期待。虽然结果无非就两种,可硬是让他在幻想的世界里推演出N种可能性。直到意外惊醒,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把信息发出去了。

事已既成,又开始反感自己的这种丢份行为,一边又怀着某种期待想要听到那熟悉的提示音。可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想要的,便烦躁地丢开手机,扯过被子蒙头睡觉,决心不再想这事,顺其自然算了。

闭眼皱眉,辗转反侧。心里涌出一群小小人,分成了两拨,像似在开一场辩论会。话题不断,声音不息,搅得徐灿浩心神不宁,迟迟无法入睡。

“马林巴琴”一直以来是徐灿浩那部爱疯的默认信息提示音。只有允儿的来电才是她自己录制的调皮话,另几个丫头的来电音一律是《重逢的世界》。而为了区分工作与私事,他又把工作上较重要的几位人物来电音单独设置,同父母和小贤的区别开来。

听到声响,徐灿浩就像只觉醒后的虎罴,猛然间打开眼睑,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动作迅猛地翻身扑倒,又准确无误地将猎物捕获。

“这样啊。没事了吗?”李珉廷的回信。

虽只有寥寥数字,徐灿浩却如获至宝,喜不自禁,拿捏着手机,指头在其上飞快地舞动。

“事情还没完。家里的成员,一只陪着我们生活了11年的寻回犬今晚离世了。妹妹很伤心,两人情同姐妹一样。刚刚把她们送进梦里,才想起来要跟你说的事。没打扰到休息吧?”他就这样保持着编写姿势,盯着手机屏幕,眼睛眨也不眨,盼着下条回复的出现。

“好可怜~妹妹一定哭得厉害吧?如果换做是我,也会觉得很痛苦的。”

“嗯。一起渡过了童年,互相陪伴着成长。虽然老迈了,可依然守着两人间的坚持,等到妹妹回来才肯离去...想想那一幕,心疼,就好像一直在脑子里循环播放。”这是真话,徐灿浩神情哀切,先前暗自窃喜的心情不复存在。

等了足有几分钟,徐灿浩心中那股子悲情快消散的时候,回信才姗姗来迟。期间,期待和焦躁又占据了上风。

“我能理解那样的心情。也许过了今晚会好一点吧?不是还有孩子吗,我在电视上见过,很可爱的几只。应该让妹妹的视线转移到它们身上,这样能帮到她。”

没有断篇,这是徐灿浩非常高兴看到的。他继续码字:“谢谢,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你见过它们,从哪里?”

“呵呵,我的经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女子组合,前一段还是唱的女子团体,现在又喜欢上了你妹妹在的...少女时代吧?我也跟着看过了,很有活力呀~看来大叔还是喜欢清纯的小姑娘一些,嗯。”

徐灿浩端着手机反复咀嚼话里令人欢愉的因子,八颗整齐的白牙不自觉跑出来望风,久久不愿归去。

“嗯,认定,大叔也爱活力四射的丫头,就像女儿或者妹妹一样。话说回来,我也是她们的饭啊~”

“不错哦~和我老哥一样,对自家妹子没话说的。^_^”

看着如此简单符号拼凑出的表情,徐灿浩傻傻地轻笑两声。

一点,两点...时间在某人不觉察的情况下逃走,还嘲笑般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挥出一记重拳砸在俩眼窝上。

圈内不计其数的趣事是两位聊得最多的话题,也是驱散睡意的道符。东家长西家短的聊着,就好似送走了家中上班、上学的人之后的主妇,得空闲聊的不亦乐乎。要不了多久,恍然发现日头已高升,这才醒悟还有堆积如山的家庭琐事未做,不得不狠心掐断话头。

“没想到这么晚了,都该休息了。下次再聊吧。”

“明天有拍摄吗?”徐灿浩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没有。但熬夜可是女人的天敌!”

“呵呵~好吧,那么晚安。”

“U~too~”

“明天会去看拍摄吧,能有幸让鄙人请吃饭吗?”他几乎没经思考的就发了这样一句话出去。

“y∩__∩y”

“Yes!”得到力量的徐灿浩甚至在床上跳起了桑巴,嘴里蹦擦擦、蹦擦擦为这股快感伴奏。

“东旭诚不欺我!”忽又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不伦不类,似感谢似感叹的话,原来是体会到了别人所说的---自然而然。他喜欢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就像一部悬疑片的开头,让人对之后的每一步剧情发展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又像那位总是标榜自己是新时代洛赞公爵(死在断头台上的法国传奇浪子)的贾先生发明的猫绳理论...

“当绳子在它头上晃荡,就是碰不到时,猫会疯狂地试图抓到绳子。它会扑到空中,跳来跳去,追着绳子到处跑。一旦你把绳子放下,让它落在猫爪中,它只会看着绳子一秒钟,然后无趣地走开。它不想要那根绳子了。”贾斯汀如是说过。(用途:他会在选定目标后进入目标圈子,然后故意孤立她。这是他所创的“四阶段理论”里,介于“认识”和“吸引”之间的所用手段。)

假先生还有一个孔雀理论(雄性就该将自信与骄傲的美丽展现给所有人)。这些都是他与道友常年混迹各大沙场---酒吧、夜店、高级餐厅、会所等地---积攒下来的一套一套的经验说。虽然身为一名明星,且本身就有足够迷人的魅力,可他依然热衷于这种游戏,认为是对交际艺术的研究,还想着将它理论化、公式化。他享受男女的崇拜,不论源自那一面。

当然,这不是在说徐灿浩想拿那一套受地域文化限制的“贾氏教条”用来自己行事。他不当浪子,不是猎人。李珉廷也不能算作猎物。

若是非要像贾先生一样,给定个阶段,给这种感觉冠上一项名词做注脚...他想,应该叫“来自远方的明信片”。

这一张明信片,它上面或许是风景,或许是房子,是牛羊,或许只是一个人。但是,关于这些,你可以焕发出许多新的联想,许多绮丽的构思。这些想象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扩大了视野,是使人快乐幸福的。它跋山涉水,从蓝天白云下走过,穿过风雨,带着异地的泥土芳香,带着远方的花香,带着某个城市的楼影,也带着那个地方特有的气息和温度。一定会经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它到达手中的时候,是一张有经历、有故事的明信片,是一张耐人寻味、琢磨、咀嚼,可以挖掘的明信片。是一张阅历丰富的,有着记忆和情感的明信片。它变成了一个信使,它传递了某个人的信息,某人的问候,那人的美好,它把最幸福最纯真的祝福带给了收信人,将两者连接,又成了纽带和桥梁。

就是这样一张“明信片”,永远带着一种远方的气味,永远都有遐想的空间,它的初衷是美好的,中途,它看了许多风景,呼吸了不同的气味。如此的丰盈,就像一位女子,总是让自己充实,让自己啜饮人世的风情与浪漫,这样,它才变得让人喜悦,让人内心升腾起对它的好感。当它到达的时候,就是独到的、喜悦的。它带着一个浪漫的思绪飞行,穿越一个浪漫的时空,它所传达的,必然也是另一个浪漫---爱或是令人神牵魂绕的未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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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下不到两小时,徐灿浩就被父亲叫醒了。两人衣着正式,在徐母的目送下,家里狗群的追逐下,带上早已僵硬却依旧温顺、安逸又漂亮的定家,驱车离开。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江北龙马山动物殡葬场。

徐灿浩亲手将定家放进焚化炉,手里捏着它脖子上的铭牌,这是一定要留给家人的念想,也是对小贤没能来送行的补偿。估计丫头得知没有告诉她就这样送走了,会发脾气,而且全部委屈怒火只会冲着当哥哥的来。

父子俩望着巨大钢铁盒子里跃动的火光,脸上、眼里闪现出各样色彩。定家不是一条纯种意义上的狗,它真的是徐家的人,就像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的徐陨在,偶尔会开玩笑叫它徐定家、姐姐一样---实是打趣小贤。

“爸,小贤和陨在知道了,一定会撒泼发疯的...”徐灿浩直愣愣地盯着“烤箱”,毫无意识地呢喃。

定家对徐父来说,是他的老伙计和倾诉对象,有很多事他情愿对着它说,也不愿告诉自己爱着的家人。那一年韩国破产,徐父也失去了工作。家中长子远行,独留他一个没工作的男人在家,靠着徐母的一份工资供读两个孩子。手拿S.M一点股份分红和儿子的几首歌曲版权费,勉强度日,只能是勉强。韩元在那一段日子里,让父亲忆起了一战后的马克,差点儿就气得他一怒之下拿来当柴烧。父亲那段时间瘦了很多,胡子蓄得浓厚,戒了多年的香烟也重新抓在手里,小贤便是从那时起开始学会了父亲和哥哥的深沉。父亲,每日白天待家里人出去后,就会坐在廊下,对着院里的老银杏,对着阴郁的天空,怔怔出神,阵阵自责。宾尼在习惯了烟味后,就会陪着他,将脑袋搁在自己的前腿上趴着不出声,或是安慰似的把头放在徐父腿上,蹭他,让他抚弄自己的金黄毛发。于是定家就成了父亲的被迫接受者,他的许多心思,许多包袱,许多秘密,许多歉疚和愤怒,都说给了这位听不懂,却乐意附耳倾听的家伙。

“爸,我们回家一趟吧。我想,该让定家留在那里。”徐灿浩说的家是在首尔老屋。那儿没有出售或转租,偶尔他们也会回去住上一晚,人终归还是怀旧的,特别是上年纪的人。

父子俩去了杨坪,回到老地方,将一把骨灰撒在老树下,一把撒在定家的老屋下。剩下的,徐灿浩想让人用桐木刻一尊定家的雕像,将它的“身体”留在里面,搁置在小贤的院子里。‘或许这样,妹妹会心安吧~’他和父亲最后一次停驻,望向身后充满太多回忆的小院、老屋,关上那吱吱呀呀的大铁门,把定家也关在了它一生都为之守护的爱乐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