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暗影

韩国的都市,就像烟花在漆黑的夜幕里绽放一样,带有粉饰的欺骗性,亦可称它为大王花。

站在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前,你是无法看到其背后,延山而上的贫民窟的。徐灿浩同伙计吃的一顿韩定食花销,在那里是一个六口之家,在无病无灾,小孩未能就学,老人还能挑水,大人要自己扛着煤气罐走几里路回家的情况下,整整三年的生活费用。除了沿海分部的各城市,国内中北部延绵的山脉成了一道道围栏,隔离出一个个“世外桃源”。城市的现代化和愚昧农村的对比,令人精神恍惚,似乎在两个世界,不同的时代间穿行。巨大的贫富差距,7%的人(富人)掌握国家绝大部分财富。国家扶持的中产阶级,每年却是以龟速增长,而这些人又是金字塔里最累、最无幸福感、最虚伪、最容易犯罪的一批人。若是我们通过卫星观看人口分布,就会感到震惊。由多个绿圈连成的U形字贴在半岛上,而左上,代表首尔的那团绿,像极了一簇在黑夜里爆开的最绚烂的烟花。可周围那些令人恐惧的黑,却是千里无人烟最好的体现。

徐灿浩和金基德是在首尔芦原区上溪洞见的面,就是所谓的望山贫民区。金导放着江北的大宅院不住,平时就爱在各个望山区走街串巷,名曰体验底层边缘人物的生活。他接触过瘾君子、黑帮,也有日栖夜出的第三职业者,她(他)们有的在夜总会工作,有的在自己家蜗居接客,收入也大都不尽相同。他见过太多底层频繁出现的家暴,从起初的热血上涌,挥拳制止,到冷漠而视,内心复杂的感情想法让他几乎人格分裂。

“你觉得她们可怜吗,那些受害者?不,我告诉你,她们比那些施暴的人还可恶。”著名导演和巨星主演就在偏僻脏乱的巷口路边摊,吃着50块一串的鱼豆腐。喝着老板送的,用手指搅过的自制米酒。外加几碟小菜,几条活章鱼下酒。“被打的混蛋孩子会转过身来用断了的铅笔捅在你腿上!被打的臭表子会哭着咬你,会让警察抓你!被打的父母他们还会告诉警察是你打的他!这就是TM狗一样的社会!”徐灿浩觉得对面的红脸汉子应该是心醉了,他的胡子上已沾满了吃生章鱼时蘸的辣椒酱,配上四溅的唾沫和择人而噬的眼神,不像一个有素质的好人。不像一个会拿钱每月养活九个孤老的善人,更看不出他是收养了三个孩子,却未结婚的父亲。人们在夸安德烈金敬业,因为工作而不结婚,为时尚界做了多大贡献时,却无人知晓年近半百的名导已经当起了爹妈。

“你听我说,金炳斗(《卑劣的街头》里的主角)就不应该只是个混混,他是有情有义的男子汉!不是一个只会用刀子抢食的低劣畜生,他有妈妈,有弟弟,有妹妹,还有喜欢的初恋…”金基德迷瞪着眼睛,半靠在桌沿上,扳着指头数人物。“呀,臭小子~”两瓶烧酒下肚的金基德,真的有些醉了。“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他的手乱舞着想要抓住徐灿浩,可看起来近在咫尺,却又感觉遥不可及。

“大叔,麻烦盛碗热汤。”徐灿浩托住导演的手,免得打翻了桌上的盆碗。

“呀~臭小子~”金导努力撑着沉重的脑袋,指着徐灿浩笑着说:“我知道姜帝奎那个走运的小子说你眼睛能说话,对!我就是喜欢这种演员,其他人我都看不上~”怪老头大力挥手否定,差点儿将自己身子带翻,徐灿浩赶紧虚扶了一下。

“导演,喝点儿醒酒汤吧。”徐灿浩谢过老板,将铜碗装的热汤递到金基德面前。

“嗯~我,不喝。我要酒,我要喝够!”徐灿浩望着有些小孩子气耍赖的金基德一阵无语。“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坏了规矩,坏了我父亲给我的规矩。但是!我很开心,呵呵…”金导傻傻地望着徐灿浩笑,接着又像玩变脸一样,哭丧着脸嗫嚅道:“他看不起我,没有几个人看得起我。他们说我踩了狗屎,可我只是喜欢这个剧本,并没有想过要借你的人气啊~请你要相信我啊~”

头大如斗的徐灿浩,费力将跪在地上嘤嘤啼哭的金基德拉起来,无言以对,‘这大叔酒品太差了’。又坐了一刻,徐灿浩付完钱,望着已趴下,还不时喃喃自语的金基德,叹口气。问过老板他租的屋在哪后,便背上他送回去。小小的十几个平方,外间隔出了厨房和小厕所,没有炊具,就只有一套卧具,想来也不经常在这里食宿。徐灿浩铺好了床被,将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金导搬到铺上,掩实被子。发现房间里没有水,便又转身出门,去巷子口的小卖部买水。蜿蜒曲折,窄小脏乱正是这些望山房区的写照。昏黄的路灯,墙根边不时窜出的老鼠,偶尔响起的两声狗吠,俨然一幅恐怖片里的场景。

“大妈,多少钱?”徐灿浩提过一大瓶矿泉水放在柜台上。

“1700块。”磕着瓜子的大妈瞥了眼他,又回头接着看综艺。

徐灿浩知道她多收了200块,也没计较,笑了笑。翻开皮包却发现没有零钱,他很少用现金,要么都是刚取的崭新五万元大钞,此时包里最小面值都是5000元(以往韩国是一个不喜欢找零的国家,连锁店,大型超市除外)。无奈之下,拿着钱在小店逛了一圈,又买了些吃食,堆在柜台上。

那大妈再次扭头看了眼柜台上的东西,说:“刚好5000。”说完伸出一只手,盯着徐灿浩。等灿浩把钱给她后,才扯过黑色降解袋替他装上东西。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欢迎下次再来,便去看电视了。等灿浩离去后,才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恶毒地自语道:“有病。大晚上的还戴副墨镜,也不怕摔个狗吃屎。”

提着塑料袋和水,快步赶回去。在隔出的外间脱了鞋,刚抬眼,被吓了一跳。拨开手边吊灯的开关,见金基德正闭着眼打坐,看样子还睡的挺熟。徐灿浩将东西放在铺边,又把金导扶回到床铺上,这次帮他把外套脱了盖在被子上,将他裹严实了。

“呼~大冬天的出了汗,老小子还真能折腾。”徐灿浩背手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又对熟睡的金基德道了别后便离开了。

顺着陡窄曲折的山路往下,没两三分钟就到了刚才喝酒的帐篷小摊路上。只是那个路边摊似乎收摊了,但徐灿浩连带上饭钱酒钱给了大叔两万块,让他帮忙看着车,怎么可以这么不守信用呢?摇摇头,摁响了车锁,却发现门锁匙洞上被人用嚼过的口香糖给糊上了。紧跟着,两边黑幽幽的巷子里传来似曾相识的金属磕地的声音。

三个人,依旧是那经典的混混出场姿势,吊儿郎当,痞痞地站定,将徐灿浩的去路给封住。

“哥,我说过这是高档车,那一招不管用。”左侧车头方向,倒拖着铝制棒球棍的平头混混,对中间叼根烟屁股的矮壮西装混混头子说道。

“少TM废话!”说完用力丢掉烟头,甩头示意车尾边拿着把蝴蝶刀不断耍着花,嚼着口香糖的羽绒衣混混上前。那拿刀的点点头,吐掉嘴里的物事,迈着八字步,霸气地走向徐灿浩。

“要钱吗?”徐灿浩掏出长条皮夹,半开着拿在手上,伸向那混混。

“呸~臭小子在看不起谁呢?”混混吐了口口水在车门上。

“呀!你TM别把我的车弄脏了,干死你!”混混头子生气地冲他小弟骂道。

“cae.Suo.a.mi.da,hyong.nim…(不好意思,老大)”持刀混混回头道歉行礼,突然便觉手上一轻。愕然回首,自己手上心爱的蝴蝶刀已在那人的皮夹里。这一招是徐灿浩跟《大叔》里元彬饰演的角色学的,挺实用的夺刀法。漆黑的夜里,靠不远处微弱的灯光,根本不可能看清徐灿浩的面相,和他冷冷的眼神。

“西吧,杰色尅…”被夺刀的混混第一感觉竟是觉得丢面儿,而不是感觉到对手的不一般。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却不停,挥拳打来。

“砰!”那混混即使穿着臃肿的羽绒衣,也难盖在这寂静的夜里跌倒在地的响动。徐灿浩178的个子,所谓的长腿,扬起如鞭,来人还不及反应,只见黑影夹着劲风袭至头部,脑袋嗡的一声,便没了知觉。“是你们太看不起人了。”徐灿浩森冷地吐出一句。

不远处的两个混混看呆了,楞了好一会儿。“呀,东固啊!”那提棍的西服混混试图唤醒倒地不起的同伴,见对方没反应,急了。“诶~西吧路吗!”叫骂着举起球棒冲来。

徐灿浩不闪不避迎面冲出,在一瞬间矮身,右臂迎上,从混混举棍的右手臂弯上穿过,将其一只胳膊反制。眨眼间,面对其后背,左手勒住他脖颈,使其动弹不得,只能无效挣扎。徐灿浩制住混混后,两人扭着身子面向他们的老大,冷声说:“你们惹错人了。”话音刚落,右手飞速抓住混混的手腕,右膝顶住混混的后腰,用力掰折了他的小臂。

凄厉的哭骂再次震住了混混头子,他哪里想到今日会遇到如此硬茬,出手竟然比他们还狠。望望倒地昏睡的,又看看跪地扶手不停叫骂的,喘着粗气,不觉间额前已见密汗。混混头子弯腰从小腿处拔出尖刀,最终决定搏一把,为了自己在道上的名誉,不能就这么跑了。他缓缓地靠近,刚走没两步,又被猎物的举动给吓着了。

徐灿浩嫌那被折手的混混叫的烦,扯过他的头发,他竟然还在骂。拖着他的头拽到车门边,混混已经仰倒在地,一只手抓着徐灿浩的手腕,嘴里不停地喷吐污秽。“砰,砰,砰!”接连三声轰响,徐灿浩的膝盖蛮横地顶撞在那人鼻梁处,顷刻间混混就没了声息。鼻子塌陷,血水糊了一脸,如烂泥般贴着车门坐下,头一歪,又斜倒在地。徐灿浩弯腰摸了摸车门上的凹陷,回身对愣神的混混头说:“保险公司对这种自主损伤不会赔,还是你赔给我吧。”

“诶西~西吧路吗,你到底要干什么,色尅呀!西吧路吗~”那混混头子弯腰歇斯底里地冲徐灿浩喊着,恶心的口水爬满了下巴。“你是个恶魔,色尅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弟弟,为什么!西八路吗!”这人竟然哭了,跪在地上干嚎,手上的刀也无力地摔在地上。

“我说过,你们惹错人了。”徐灿浩极富感情的声音,在混混的耳中却像九幽之地里的索魂之音。他入戏了,徐灿浩此时魔障了,即使是杀了人,他也只会当这是在拍戏,一场人生大戏。

“ha.ji.ma(你别过来)…”红着眼,看着缓缓靠近的徐灿浩,混混头不利索地拾起尖刀。“hajimalagu(我叫你别过来),色尅呀!”他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身,双手握着尖刀哆哆嗦嗦地指向,不管不顾靠上来的徐灿浩。“去死吧!”混混头见躲不过,举起刀就向徐灿浩脖子上扎去。

徐灿浩面无表情地抓住了刀锋,手心直划拉到刀柄。“piu(血)。”徐灿浩笑着用头指着抓刀的手,让混混看。

“诶西~”混混见他诡异的样子吓得松开了手。“bi.Qi.lu.ma(疯子),你就是个疯子!”精神连番受挫的混混头,惊惧之下,只想着转身逃走。刚及转身,右小腿就传来一阵剧痛。“啊,啊~啊!”混混头子抱着自己的腿,望着稳稳插在上面的自己的爱刀,惊恐地直叫唤。

“还没赔钱就想跑吗?”徐灿浩笑着走上去,手心的血,顺着修长的五根指头,如涓涓溪流,在地上撒了一线。

“求求你,放了我吧~”混混哭求着,努力向后缩着身子。

“好啊,我帮你。”徐灿浩笑望着混混头,突然出手拔出了那把刀。

“啊~!色尅呀,呜呜~西八色尅…”混混抱着腿,疼得双膝跪地,脸杵在地上,不停嚎叫。

“哦,对不起,忘了这是你的东西。”徐灿浩故作呆萌状,又将刀给插回去,只是不会那么准确罢了。

“啊~哈哈…噗~哼哼,嗯~!西…吧…谁,谁救救我吧~!”混混头子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再抱腿,而是两手在地上抓着爬行,想要离开这个疯子,或者,恶魔。血、泪、口水,沾着泥水糊了他一脸。

“我说了,我来救你啊,为什么还要跑呢?”徐灿浩歪着头似乎想不通,抽出尖刀,拖飞的血滴溅了一身。混混头已经只剩下哼哼声,无力再喊叫。徐灿浩蹲着,抓起他的右脚跟,出刀就向混混的跟腱处扎去。正当第二刀朝左脚奔去时,身周一下子亮堂起来。

“住手!放下武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一辆警车,也不闻鸣笛,白惨惨的光,直射在徐灿浩沾了血渍的脸上。巡警下意识地摸腰后,却发现没带枪,两名警察紧张地小心靠上去。

徐灿浩这时已经缓过来些,手中的刀掉在地上,跌坐在拉长的血迹里。警察见状迅速上前将他胳膊制住,戴上了手铐。接着,一名警员望着诡异的现场和三个混混的惨状,赶紧呼叫支援,还有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