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十年
招待所里备着酒席,为陈朝接风,白夏桔故意坐到余智大旁边,她的身后放着十箱白酒,一层一层摞着,要试试天象境是不是酒精免疫。
可惜她的想法落空了,余智大不喝酒的理由让白夏桔无言以对,他象征性吃了几口菜,就去了周蒹葭家里。
余智大前脚刚走,陈能寂和慕容微笑几人随后跑了出去。
“妈,吃饱了,出去了啊。”
白夏桔在陈能寂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来大孤山镇待上一个礼拜,在胡同里租一个院子,晚上也不叫陈能寂回院子睡觉,只是三餐必须要到院子里吃,她亲手做,吃完后强迫陈能寂必须喊一声,“妈,我吃饱了,你慢慢吃。”或者,“妈,我吃饱了,我出去玩了。”忘记说,就会遭来一顿毒打,因为白夏桔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在那杵着就可以了,母亲不行,母爱的特质就让她会想得多一些,陈能寂在师门长大,白夏桔怕他没有家庭意识,所以总是强迫陈能寂做一些她小时候做过的事情,比如吃完饭出门时必须要跟母亲打招呼,过生日时必须要陈能寂吃她做的红烧肉,她收拾屋子的时候必须叫能寂帮她擦窗户,慕容微笑帮忙都不行,她没有带过孩子,却是个育儿专家,她管这个叫家庭的传承……
桌子上的五个虚海境保镖本能地站起身,他们接的是保护任务,魏智力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藏剑山三个长老,也就是他跟袁智能还有余智大三个人的父亲正领着三人的母亲在大孤山逛庙会,大孤山镇屁大点地方,庙会这天来了五六万人,如果还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把金汝贞带走,那么去五个余智大都不顶用。
陈能寂几人有说有笑跑了出去,马路上摆满了摊位,驴打滚、酸辣粉、烧烤鱿鱼、棉花糖等各种小吃汇聚一堂、琳琅衣物佩饰摆满街道、家具生活用品应有尽有,三元五元买个盆,十元八元买口锅,档口连绵不绝,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大孤山镇庙会期间所有路口设卡,不允许车辆进入。
金汝贞没有逛过中央国的庙会,看什么都新奇,从招待所出来,门口就有一个吹糖人的摊贩,金汝贞非要买一个,被慕容微笑生拉硬拽拽走了,现在还不能吃甜食,吃完甜食会腻,就会吃不下其他东西,正确的做法是先吃海鲜,咸口的东西人吃完了会有食欲,他们买了一袋子海锥儿,边抠边吃,这条适用于自助餐。
山门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广场,这一天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马戏团来庙会搭台子演出,陈能寂四人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事实上陈能寂与慕容微笑在车上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天的行程,现在因为陈朝提前一天到孤山镇,耽误了一上午,所以行程有些赶。
广场上搭建着一个个马戏团帐篷,都需要买票进入,他们选了一个排队最多的买票,里面表演的是马戏团常规项目,老虎钻火圈,猴子骑自行车,狗熊打擂台,小狗排排坐,陈能寂与慕容微笑看得哈哈大笑,金汝贞与王闲却有点昏昏欲睡,直到最后马戏团的压轴剧目,一个穿着不多衣服的女子摇乳晃臀地走了上来,配的音乐很有讲究,每到鼓点,她就脱一件身上本来就不多的衣服,金汝贞终于两眼放光。
“陈能寂!”
慕容微笑追着陈能寂跑出了马戏团,无动于衷的王闲跟上,金汝贞走在最后面哈哈大笑。
为了抵消慕容微笑的怒火,陈能寂只能带他们去吃烧烤,对付慕容微笑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两顿。
四人七扭八拐,被人流挤得分分合合,终于来到一个挂着羊头的露天烧烤摊前。
慕容微笑平常东西吃得不多,烧烤却不一样。
羊腰子六串,其他人三串,羊根筋六串,其他人三串,羊肉六十串,其他人三十串;金汝贞没吃过这种放太多盐和孜然的烧烤,咸得直想喝水,拿起桌上摊贩自带的白开水就喝了一杯,再想喝第二杯,被陈能寂拦了下来,慕容微笑也在旁边帮腔,他们每一次的庙会都要吃很多小吃,吃一天玩一天,只吃不喝,是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
陈能寂用手盖住金汝贞的杯子,扯着嗓子喊:“不要再喝了啊!。”
“为啥?我还渴啊。”东北话很有魅力,我们的国际友人已经讲得一口标准的东北话。
陈能寂拿起空杯子,“你看,如果我把这个杯子装满水,再往里扔石头,会怎么样?”
王闲拍拍自己的脑门,又来了,又是这套理论,弄得他每次跟陈能寂逛庙会都没有水喝。
金汝贞很疑惑“水会洒出来啊。”
“那么如果我们先装满石头,再往里倒水呢?”
金汝贞还是一脸疑惑,细细的眉头皱起,“水不会洒啊。”
“所以,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先喝水,水喝多了吃别的东西就装不下了,知道吗?大孤山有个词儿,这叫溜缝儿!”
说完自己理论的陈能寂向慕容微笑骄傲地扬了扬眉毛,右手放在脑后摆了摆,求表扬。
金汝贞还是很疑惑,“吃不下就别吃啊。”
王闲眼睛发光,现在非常想跟金汝贞握手,再使劲摇一摇,知己啊!他对慕容微笑与陈能寂说道:“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又是二对二,又是二对二!”显然之前被俩人欺负得不轻。
王闲看着自己伸出的两根手指头,我为什么要说“又是”呢?
两人没有理会王闲,一同叹了一口气,又一同说话,“不可教!不可教!”
看着慕容微笑与陈能寂这么默契,金汝贞有些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什么情绪,反正有点不爽,站起身问烧烤摊老板有没有羊宝。
摊子外面就挂着一头羊,血淋淋的,显然是今天刚杀的,怎么会没有羊宝?
不多时,一盘羊宝就上来了,刀切轱辘,片片带眼;三十个串下肚的慕容微笑显然还能再战三百回合,拿起筷子就要吃,被金汝贞拿筷子打在手上,“我给能寂哥哥点的,这个在我们国家,只有男人才可以吃,你尊重我一下啦微笑!”
“好吧。”慕容微笑看着盘子里圆圆的肉咽了咽吐沫。
陈能寂夹起一块吃了一口,“太腥了吧!”赶紧吐了出来,显然羊宝很新鲜,还未腌制好。
王闲哈哈大笑,暂时忘了自己的两根手指头,金汝贞对着慕容微笑咬耳朵,她说了一个名词,慕容微笑一脸疑惑显然不懂,又换了一个粗俗的说法,慕容微笑的脸登时变得通红。
陈能寂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残渣,“这个不好吃,别浪费了,打包回去给大白吃。”
“陈能寂!我不在这两天你都给慕容大暴都吃什么了!?”
陈能寂的脑袋上新添两个包,他的嚎叫声湮没在隔壁抽奖活动的报号声中……
烧烤摊的旁边搭了一个两层楼高的大台子,正在举办大型的抽奖活动,陈能寂给每人买了一张彩票,这种活动一般都是骗人的,中大奖的都是在当地请的托儿,陈能寂知道,因为他玩得很好的一个小弟弟家的邻居就当过这个托儿。
小城镇留不住人,他那个弟弟搬走了,所以每次庙会陈能寂都会想起他,然后买一张彩票。
跟自己很好的朋友,即使很多年不联系了,也会在某些特定场景想起他的好,很自然地想做一些与他有关的事情。
大台子上正在摇奖,有的人在默念自己中奖的号码,有的人在明着念,有的人在喊着,三个老头拿着一把彩票,正在对着自己的彩票大声呐喊,非常惹人注目。
陈能寂一眼就看到他们,然后与慕容微笑一齐蹲下,他朝王闲打了个手势,风紧,扯呼。
金汝贞已经中了三个号码,一共七个,就算后面的都没中,她也能拿个安慰奖,一副手套,结果中奖号码还没报完,就被慕容微笑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慕容微笑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四个人猫着腰,悄悄地离开。
三个老头就是藏剑山的三个太上长老,三个人关系很铁,虽然姓不同,却胜似亲兄弟,自己生的儿子的名字也要泛一个字,可惜三个都是儿子,让他们不能亲上加亲,又可惜三个儿子都没有结婚,让他们没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他们平常不出山,饭都吃不饱出山干嘛?后来魏谦的儿子有能耐,赚来了钱,可是山里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余智大孝顺,带着他们逛了一天庙会,喜欢含饴弄孙的几人非要陈能寂与慕容微笑陪着,然后陈能寂刮了一天的彩票,慕容微笑买了一天的廉价衣服。
自此陈能寂与慕容微笑对三人畏之如虎,每逢庙会都天不亮就出门,生怕被撞上……
大孤山寺建在大孤山的山腰,从山腰到山门这段路是庙会的娱乐区,套圈套娃娃,扔布袋打娃娃,打气球赢娃娃……四人玩了一个遍,一个娃娃也没赢到,最后只能在卖娃娃的摊贩那买了两个大脸猫娃娃送给慕容微笑和金汝贞。
“买来的娃娃是没有灵魂的”,王闲一句话就让兴奋的慕容微笑和金汝贞陷入冷场,此时唯有棉花糖才能化解尴尬。
烦苦愁闷是一天,嘻嘻哈哈是一天,只是嘻嘻哈哈的一天实在太过短暂,让人总是舍不得回忆。
孤山镇的路灯亮了起来,摊贩的临时灯泡也亮了起来,平时一到夜晚便满天星斗安静无声的小镇,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白天还不太显眼的旋转木马在黑夜里格外璀璨夺目。
旋转木马生意很好,太多人排队,四个人等了三场才有位置,只有三个位置,一辆马车两个位置,还有一匹儿童马。
王闲本来不想坐,但是他等了三圈,看了三圈,觉得旋转木马很忧伤,很符合他的气质,所以他坐在小小的儿童马上,他坐的不是旋转木马,是忧伤。
慕容微笑与金汝贞只能挤一挤,坐在马车里,陈能寂坐在拉车的马上。
能寂坐上去就开始耍宝,把屁股翘起来,嘴里还喊着驾驾驾!
旋转木马音乐声音开得很大,金汝贞把双手放在嘴边,朝陈能寂大声喊道:“马夫,再快一点!”
陈能寂便站了起来,一只手在头上摇啊摇,像一个套马的汉子。
慕容微笑与金汝贞放肆地笑,王闲还是很忧伤。
陈能寂的动作太大,太危险,被当成了反面教材,工作人员指着他对排队的人说,“再出现这样的旋转木马直接停啊!”
金汝贞笑得肚子疼,慕容微笑笑着笑着,就饿了。
一天都在吃东西的四人晚上只能吃些爽口的食物,慕容微笑的保留项目,被陈能寂称之为嚼塑料的朝族冷面!
冷面属于传统朝族的特色主食,所以金汝贞最有发言权。
经济萧条的北朝国冷面馆却不少,冷面馆在北朝国属于国企,也就是她家自己的产业;北朝国的传统冷面很讲究,碗底三种肉,牛肉、猪肉、鸡肉切成肉片、肉丝,再加上鸡蛋、辣酱、黄瓜,作为配菜,把荞麦冷面放在肉片上,最后倒上汤汁,加入两片香梨,一碗正宗冷面就此完成。
慕容微笑一边听着金汝贞的讲述一边吃冷面,感觉今天的冷面怎么吃都不解馋。
最后一人一杯杏梅汁解渴。
喝着杏梅汁的慕容微笑突然有些惆怅,向金汝贞普及了一下杯中饮料的来历,然后说道:“再过两个月杏梅花就开了,可惜阿贞你看不到,观里后院新栽的杏梅树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开花。”
大孤山镇盛产杏梅,却与一般的杏梅不一样,比一般杏梅大,故称之为大杏梅,高甜微酸,属于舶来品,第二次中央之战的时候嗹国传教士带到大孤山,镇中家家户户种植,花开似杏似梅,粉中透白,娇嫩清纯。
“两个月啊,那时候我在瑞士留学呢。”
王闲喝一口杏梅汁,突然吟诗一首,“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今年我也看不到杏梅花开,但是我们可以相约明年啊。”王闲把千金比喻成时间,而且王闲真的很喜欢跟别人作约定。
金汝贞对着突然吟诗的王闲眨眨眼,“一年后我还在瑞士呢。”
“那就两年后呗。”慕容微笑对她唯一的闺蜜有些恋恋不舍。
金汝贞把自己的下巴放在杯子的边缘,没有说话,她的将来不在自己手里,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陈能寂碗里的冷面没吃几口,他实在是觉得味同爵蜡,只能拿眼前的杏梅汁撒气,吸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已经是他喝光的第三杯杏梅汁;他终于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对冷场了的三个人伸出小手指:“要不就十年后吧,十年后我们都长大啦,再逛庙会,然后看杏梅花,来,拉钩,上吊……”单纯的陈能寂显然没有意识到,十年,是一个很久很久的时间单位。
人们都在自己年轻的时候与自己喜欢的人作下很多约定,最后大多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