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全身而退（下）

出得城来，赵祥见于秋平仍策马前进，便说：“你不是说出城之后就会放我吗？”于秋平说：“我说过放你，自然不会食言，但也总得走远一点，要不你大举派兵来追，我们可吃了大亏。”

跑出七八公里，进入一个树林，于秋平停下马来，回头对众弟子说：“大家先停下来，咱们就在这里把他放下。”说罢提着赵祥跳下马来。

众弟子纷纷把马勒停。程小凯第一个跃下马，落在于秋平跟前，狠狠地说：“这奸贼背叛大宋，卖国求荣，于掌门何必还跟他讲仁义道德，干脆一刀把他砍死好了！”

于秋平的四弟子严斌也走上前来，说道：“师父，这叛贼背叛国家，本来就罪该万死，如今又伤了我们这么多弟子，实在不应该放他啊！”

其余青城弟子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叫道：“杀了他，杀了他！”林俊轩心想他毕竟是赵雪莹的父亲，实不希望他被杀死，但众人情绪高涨，自己又不便为他求情，一时间颇感为难。

却听赵祥冷哼两声，朗声说：“我赵祥征战沙场大半辈子，没想到今日竟死在无名鼠辈手上。”

程小凯听得此言，愤怒不已，“啪”一声重重地扇了赵祥一记耳光，怒道：“你这王八蛋，不去打蒙古鞑子，却来打我大宋百姓，还敢说什么征战沙场吗！”

赵祥吐出一口牙血，呸了一声，也是怒道：“我从出生就是金国人，吃的是金国的米，带的是金国的兵，难道要打金国人，才叫征战沙场吗？”

“你这个叛贼，还……”程小凯更加恼怒，但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辩驳。

却听于秋平接口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本身是金国人，就算帮蒙古来打我宋国，也不算叛国是不是？”

赵祥没有答话，只缓缓转过脸，目光背离所有人，一副不屑解释的表情。于秋平又说：“你以前打宋国，自然是没有问题，但金国灭亡之后，你已经归降大宋，那你就是宋国人了，现下你又转而归顺蒙古，难道还不是叛国吗？”

程小凯激动地说：“对！说得对！你们金人朝秦暮楚，出尔反尔，这下你可死无怨言了吧！”

赵祥从归顺蒙古那天开始，就想到若是落在宋人手上，肯定必死无疑，先前于秋平虽然说过会放他，但其实他早已打定死数，这时成为俎上之肉，本来不想再解释什么，恰好听得程小凯辱骂金国人，心中恼怒，便说：“我们金人出尔反尔，你们宋人就很好了吗？我们亡国之后，要么归顺蒙古，要么归顺宋国，大伙是冲着‘礼仪之邦’这名头才来的，不料你们宋人满口仁义道德，嘴里说欢迎我们金人，心里却仇恨有加，对我们诸般压制，诸般为难。特别是赵范那王八蛋，从来没信任过我们，不但克扣我们的军饷，还想将大伙全部坑杀！后来幸得江将军极力劝说，他才肯作罢。但是他的疑心并没有消除，仍然把我的部队调离襄阳，派到邓州前线来，最后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派了跟我一直有矛盾的呼延实来当监军。呼延实那混蛋也真是有风使尽利，乘机利用监军之职来压迫我们，逼得大伙忍无可忍！哼，这时候恰好阔出王子诚意来招揽，难道我们不该乘机投靠，反该一直留在你们这‘礼仪之邦’，继续受你们压迫？”

众弟子先前对赵祥恨之入骨，这时只听得面面相觑，竟似心中有愧，只程小凯一人不为所动，说道：“你死到临头，自然鬼话连篇，可谁会相信你啊？”

杨复兴经程小凯一提，倒也有点怀疑，便说：“单凭你片面之辞，便想为自己脱罪吗？”

赵祥怒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谁会鬼话连篇为自己脱罪啊！”

于秋平早就听闻襄阳赵范奢淫腐败，向来欺压北军，三个月前唐州郭胜叛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郭胜和赵祥都是先降宋，再投蒙，表面看来这些金国将领都是反复无常的卑鄙之徒，但事实上宋朝廷一直对其充满疑心，并暗地里进行排斥、打压，所以就算金将转投蒙古，也真怪不得人家。况且于秋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害赵祥，便说：“金人虽反复无常，但皆因咱宋朝廷腐败而起，咱们可不能不辨是非。况且先前我说过会放他，可不能言而无信。”说着便伸手去解他穴道。

青城弟子向来对师父的话惟命是从，既然师父说放他，大家都不敢有异议。但人群中仍有二人叫道：“慢着！”正是程小凯与林俊轩的声音。

程小凯见于秋平停下手，连忙又说：“于掌门，你真的相信这叛贼的鬼话？”

“小凯，我知道他捉过你，所以你对他怀恨在心，但此一事彼一事，总不能因此而杀了他。”

程小凯更是着急，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咱们要是放了他，他回去当了蒙古的将军，将来就来打咱大宋的老百姓了！”

于秋平一时间无言以对，林俊轩却插上嘴来：“蒙古如果要打大宋，谁都阻止不了，就算咱们把他杀了，蒙古只会派第二个将领来，把第二个将领杀了，他们又派第三个来……所以就算把他杀了，也完全不管用。依我之见，今日不如把他放了，落得个顺水人情，让他以后打仗的时候手下留情，不是更好吗？”

于秋平说：“嗯，俊轩说得很有道理。小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程小凯仍不甘心，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林俊轩朗声说：“赵祥，你的性命本来掌握在我们手上，但现在饶你不死，希望你以后打仗的时候也对我大宋军民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

赵祥死里逃生，心中喜极，但兀自不形于色，只张大眼紧瞪着林俊轩，心中不知是感激，还是仇恨。

于秋平见他没有答话，便说：“怎么，你不肯答应吗？”

“好吧，我答应你。”赵祥长叹了口气，说：“如果宋朝廷有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当道者，我就不会转投蒙古，做你们所说的‘叛贼’了。”

于秋平也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又去解他穴道。林俊轩连忙喝道：“于掌门，等等！”于秋平一怔：“怎么？”林俊轩说：“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待解决了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再解穴道不迟。”说罢拉着赵祥向一片空地走去。

林俊轩一边走一边说：“赵祥，有些话或许你不信，但我一定要跟你讲清楚。”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我跟你女儿，其实只……”

“哼，阿雪的事，你不说倒没什么，一说起我就生气！”赵祥挣开林俊轩的手，怒道：“你这个小白脸，竟敢诱骗她离家出走，违抗大婚之事！阿雪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敢逆过我意，这一次竟……哼，都怪你这个臭小子！”说着竟一脚向林俊轩踹去。

赵祥穴道被点，双腿虽然还能自由活动，但血液流动不畅，动作已钝滞得多，林俊轩轻轻一闪，这一脚便踢他不中。

“你现在还没脱离虎口，这么快就动粗，难道真的想找死吗？”

“哼，就算我死了，你这臭小子也休想骗走阿雪！”

“赵雪莹有你这么疼她的父亲，真是她的福气。但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从一开始你就误会了。其实我跟你女儿只见过三次面，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她私奔，一直以来是你自己自作聪明罢了。”

“你这臭小子，还想骗我！若不是跟你私奔，她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离家出走？”

“那个……唉，其实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根本没说过会带她走啊……”

“那今日出走的事，你又怎么解释？”

“这次进城，我们只为救六师弟而来，原本救完就走的了，而你女儿……那是碰巧遇到的，我根本没想过要找她……”

赵祥更加愤怒，大呼道：“你这王八蛋，居然还把责任全推到她身上！这么说来，倒是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你女儿对我一往情深，我却另有心上人，辜负了她一番情意，其实我心里也好生难过……她年少无知，以为只要逃出邓州，就可以跟我远走高飞，其实我没钱没地位又没本事，根本就没能力养得起她，加上我喜欢的人是冰儿，所以我根本不会带她走啊！”

赵祥将信将疑，说：“你此话当真？”

“你自己想想，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只是你女儿是为了救我才答应嫁给蒙古王子，我心里非常感激，也非常过意不去，所以才跟你了说了这么多，希望你不要再逼婚。”

赵祥沉吟不答，林俊轩又说：“你要是真疼自己的女儿，就不该逼她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啊！你希望见到她一辈子都伤心难过吗？”

“我当然不希望啦，可是……可是对方是阔出王子啊，已经答应的婚事，还怎么可以反悔啊？”

林俊轩略一思索，问道：“王子他们那边的人见过你女儿没有？”

“这倒没有。”

“那可太好了！我见那丫环小玉也长得挺标致的，不如你认了她做干女儿，或者直接当她是你的亲女儿，等她嫁蒙古王子就好了，反正他们都不知道！”

赵祥兴奋地说：“好计！如此一来，我既可以跟王子攀亲，又可以继续将阿雪留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林俊轩说服赵祥不再逼婚，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心里也自兴奋不已，当下便和赵祥一起返回人群中。

于秋平解开赵祥的穴道，说：“我现在就放了你，你走吧。”赵祥拱手行礼，说：“多谢不杀之恩！”说罢转身离去，不一阵便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里。

于秋平回头对众弟子说：“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程小凯问道：“咱们要去哪里？”于秋平说：“先回客栈跟你的师兄弟们会合。”程小凯又问：“客栈？哪间客栈啊？师兄弟们都在那里吗？”于秋平不耐烦地说：“别啰嗦了，先离开这里，到达目的地再慢慢解释。”

于是众人又重新上马，驰马继续向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