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轻描淡写

武当山,张三丰闭关之处所在,向来为武当山的第一禁地,除却每日替张三丰送饭的童儿外,便是宋远桥等人,若无大事轻易不会来此。

这一日,张三丰正在神游物外,忽然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三丰小子,还不快快出来迎接老衲。”张三丰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起身推开房门,一眼瞧见顶着个蹭亮大光头,一身灰色僧袍,胸前挂着一串大如鸡卵大小的檀木佛珠,颔下须发灰白的老僧,不是灵智又是何人?

张三丰迎上前笑道:“老前辈今日如何来了武当山?”他身为先天至境的大宗师,数年苦修下来,更是隐隐触摸到了突破“凝窍之境”的那层隔膜,方圆百丈之内,落叶可闻。但灵智往那里一站,若非肉眼瞧见,他竟然瞧不出对面有人,足见灵智境界之高。

灵智笑道:“难道没事便不能来你这武当山么?”他同张三丰寒暄了两句,随即脸色一整,道明来意,顺势在武当山住下,静待那刚相的到来。

灵智自然知道那赵敏早已定下计划:先诛少林,后灭武当。不过若所料不差,赵敏针对少林武当两派的阴谋,只怕都不会得逞。为何?一来如今成昆既死,少林寺少了这个内奸,凭汝阳王府的几个人想要拿下少林这等传承久远的大派,显然是不可能的。二来嘛,少林寺本就高手众多。旁的不说,单说少林寺渡字辈僧人,突破先天至境的就有五人,更别说渡厄三人还练成了传说当中的阵法“金刚伏魔圈”。赵敏围攻少林寺或有收获,但想要灭掉少林寺却绝无可能!至于武当派,原著当中张三丰被那刚相暗算,若非明教一行及时赶到,只怕还真有可能被赵敏给灭了武当一派。

不过如今嘛,别说灵智亲自到了武当山,以张三丰如今的修为,就不是那刚相可以暗算得了的。至于灵智为何不事先提醒一下张三丰,却是私心作祟,此等露脸的好机会怎能错过?

张三丰闭关许久,就连之前六大门派围攻光明的消息都不甚清楚,若非灵智到访,只怕还要数日才能得知这当中的变故。一连三日,他见宋远桥等人久不归山,心中渐感焦急,好在有灵智在一旁安慰,再加上他养气功夫甚深,这才放下担忧之情,陪着灵智谈武论道,同时静待消息。

少林寺当中,张无忌、杨逍等人一路发现不少大战痕迹,正在依势推断,忽然厚土旗掌旗使颜垣来报:“启禀教主,罗汉堂中的十八尊罗汉像曾给人移动过,不知其中有无蹊跷。”群豪知颜垣精于土木构筑之学,他既生疑心,必有所见,都道:“咱们瞧瞧去。”众人一至罗汉堂中,只见墙上溅了不少血渍,戒刀禅杖丢满了一地,均各诧异。

几人细细查探,终究发现了不妥之处,却原来是有不少罗汉金身背后都刻了一个大字。

这字似是利器划出来的,每一个均深入逾寸,笔画中露出了泥土。印痕甚新,显是刻画不久。

说话之间,群豪已将十八尊罗汉像都扳转身来,除了最右首的降龙罗汉,最左首的伏虎罗汉外,余下十六尊罗汉背后各划了一字,自右至左排去,十六个大字赫然是: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

殷天正、铁冠道人、说不得等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叫了出来:“这是移祸江东的毒计!”群豪见这十六个大字张牙舞爪,形状可怖,想到少林寺群僧惨遭横祸,这笔账却要算到明教头上,无不戚然有忧。

张无忌大惊,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说道:“‘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只怕……只怕武当派即将遭难。”他心急如焚,当下与韦一笑先行赴援,又令其余各位陆续分批赶来,匆忙之间交代两句,闪身出了山门,展开轻功往武当山放下疾驰而去。

这一日,灵智本与张三丰在房中谈论如何完善凝练“胸中五气”的法门,忽听得脚步声起。灵智眉头一皱,缓缓对着张三丰道:“三丰小子,你武当派的祸事来了?”张三丰抬头瞧着灵智,甚是不解。灵智笑道:“有人见你武当派只剩下老弱,怕是要欺上门来了。”便在此时,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的落入张三丰耳中。一怔之下,张三丰心中疑惑更甚,心想:“前辈还是这么喜欢说笑,少林寺与武当派均是名门正派,他们又怎么欺负上门?”当即朗声开口:“少林派哪一位高僧光临寒居,老道未克远迎,还请恕罪。”呀的一声,竹门推开,张三丰缓步而出。他武功精深,自然从那人的脚步声中,测知他的武学门派、修为深浅。

那僧人微现讶色,躬身合十,道:“小僧少林空相,参见武当前辈张真人。”张三丰合十还礼,道:“不敢,大师不必多礼,请进说话。”二人正欲起身,灵智的声音忽然从里间传出:“你说你叫空相?想必你是认得老衲的啦?”同时暗中传音给张三丰道:“老衲瞧这人大有问题,一会儿切忌不可透露老衲的身份。”

张三丰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冲灵智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这才走进房中。空相随张三丰一起进了小院。但见板桌上一把茶壶,一只茶杯,地下两个个蒲团,其中一个上门坐着一名灰袍老僧,形容枯槁,胡须灰白。壁上挂着一柄木剑,此外一无所有。桌上地下,积满灰尘。

空相愕然,忙躬身合十,道:“小僧拜见大师,未请教大师如何称呼?”灵智嘴角划过一道莫名的笑意,道:“你我叙旧暂且不急,空相,你找张真人所为何事?”空相道:“张真人,大师,少林派惨遭千年未遇的浩劫,魔教突施偷袭,本派自方丈空闻师兄以下,或殉寺战死,或力屈遭擒,仅小僧一人拼死逃脱。魔教大队人众正向武当而来,今日中原武林存亡荣辱,全系于张真人一人之手。”说着放声大哭。

隐在暗处的张无忌心头大震,他明知少林派已遇上灾劫,却也万万想不到竟会全派覆没。

饶是张三丰百年修为,猛地里听到这个噩耗,也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才道:“魔教竟如此猖獗,少林寺高手如云,不知如何竟会遭了魔教毒手?”只有灵智深知少林寺的底蕴,摇摇头道:“你说魔教偷袭少林寺,少林寺举寺上下死得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空相挤出两滴眼泪道:“不错,空智、空性两位师兄率同门下弟子,和中原五大派结盟西征,围攻光明顶。留寺僧众,日日静候好音。这日山下报道,远征人众大胜而归。方丈空闻师兄得讯大喜,率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门,果见空智、空性两位师兄带领西征弟子,回进寺来,另外还押着数百名俘虏。众人到得大院之中,方丈问起得胜情由。空智师兄唯唯否否。空性师兄忽地叫道:‘师兄留神,我等落入人手,众俘虏尽是敌人……’方丈惊愕之间,众俘虏抽出兵刃,突然动手。本派人众一来措手不及,二来多数好手西征陷敌,留守本寺的力道弱了,大院子的前后出路均已让敌人堵死,一场激斗,终于落个一败涂地,空性师兄当场殉难……”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灵智嘿嘿笑道:“别人不清楚,但是老衲却知道少林寺空字辈之上尚有渡字辈僧人活着,甚至有几个小和尚更是突破了先天至境。”说到这里,忽然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假扮少林寺僧人?”

空相脸色一变,冷不防砰的一声,双掌一齐击上张三丰小腹。张三丰为灵智提醒,早已暗中戒备,见他伸掌推到,便随手挥掌拍出。砰的一响,二人手掌相交,空相倒退三步,待要站定,岂知对方这一掌力道雄浑无比,仍感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盘功夫扎得坚实,但觉上身直往后仰,右足忙在地下一点,纵身后跃,出了竹房,借势纵开丈余。落下地来时,这股掌势仍未消解,又踉踉跄跄地连退七八步,这才站定。这么一来,他和张三丰之间已相隔三丈以上。

张三丰望着空相道:“你这手‘金刚般若掌’虽是少林派外门神功,却被你练到了刚柔并济的地步。但据老道所知,便是少林空性等人,掌力都不如你,你究竟是何人?”

空相适才与张三丰对了一掌,吃了不小的亏,此刻脸白如纸,嘴角却带狞笑,寒声道:“张三丰,果然名不虚传。我叫刚相,正是西域金刚门弟子。”他口中“金刚门”三字一出,张三丰脸上登时一片铁青,当年俞岱岩被金刚门阿三以‘大力金刚指’捏断四肢,若非大林寺相救,只怕如今还躺在轮椅之上呢,念及此处,对着他道:“很好,正要找你们算算当年暗算我徒儿的帐。”话音一路,人已经朝空相抓了过去。

三丈的距离瞬息即至,刚相见张三丰显露这一手高明轻功,哪敢停留,转身就欲往山下逃去。便在此时,一个灰头土脸的小道童堵在山道之上。眼见张三丰就要抓到自己左肩,刚相眼中厉芒一闪,挥手朝那小道童拍去,同时口中厉声喝道:“滚开。”

张三丰虽认不出那小道童的身份,但见他一身服饰打扮,当属武当派弟子无疑,又如何是那刚相的对手?心中一急,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几分劲力,以“虎爪手”朝他肩上抓去,同时口中急呼道:“快闪开。”

那小道童仿佛被吓傻了一般,见到刚相伸掌拍来,竟然不闪不避,任由对方那势大力沉的一掌拍在身上。刚相左手运起“金刚般若掌”,一掌狠狠的拍了过去,下手毫不容情。一掌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刚相左腕已然脱臼。这还是张无忌存心相让,否则以“乾坤大挪移”的神妙,刚相掌力凶猛,但反击的内劲却更为凌厉,眨眼间便是五脏六腑为内力崩碎之祸。

刚相大惊,左腕剧痛,正欲后退,忽然左肩一沉,已被张三丰伸手按住,跟着左掌挥出,啪的一声轻响,击在刚相的天灵盖上。这一掌其软如绵,其坚胜铁,刚相登时脑骨粉碎,如一堆湿泥般瘫了下来,一声也没哼出,便即毙命。

灵智漠然的看了刚相的尸体一眼,瞧着张无忌灰头土脸的样子,心中一乐,笑道:“混小子,连你太师傅也想骗么?”张无忌见张三丰轻描淡写的将刚相击毙,心中畏惧,此时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忙跪倒对着二人大礼参拜:“弟子拜见太师傅及祖师爷爷,祝您二老身如南山不老松,挺健常青。”

张三丰惊喜交集,笑道:“无忌,原来是你。”灵智哈哈笑道:“这小子身为明教教主,却宁愿扮作一个小道童,倒也称得上是孝心一片。”张三丰闻言,含笑点头,待到张无忌说是忧心武当派有所闪失,这才先行从少林赶往武当,眼中欣慰之色更甚,说话间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竟似浑没将他当上明教教主的事与压境强敌放在心上。

三人聊了几句,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到了门外,听他步声急促,显是十分慌乱,却不敢贸然进来,也不敢出声。张三丰道:“是灵虚么?什么事?”灵虚道人道:“禀报祖师,魔教大队到了宫外,要见您老人家,更是口出污言秽语,说要踏平武当派”

张无忌大怒,敌人不仅冒充明教不说,更是当着他的面直接打上武当山,说什么要踏平武当派。只听张三丰道:“敌人大举上山。唉,不知远桥、莲舟他们平安否?前辈,你说该当如何?”灵智道:“无妨,老衲早已探听到六大派人被关在中都万安寺中,虽受制于毒药逃不出来,却也性命无忧。咱们先去瞧瞧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灵智一马当先,张三丰落后半步,灵虚和张无忌二人跟在二人后面,四人来到三清殿上,只见殿中或坐或站,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总有三四百人之众。

张三丰居中一站,打个问讯为礼,却不说话。灵虚大声道:“这位是我祖师张真人。各位来到武当山,有何见教?”

张三丰大名威震武林,一时人人目光尽皆集于其身,但见他身穿一袭污秽的灰布道袍,须眉如银,身材甚为高大,此外也无特异情状。至于站在张三丰身侧的灵智,众人见他满脸皱纹,浑身上下瞧不出半点练过武功的痕迹,也不知是哪个寺庙的老和尚,竟直接将他忽略了。

张无忌看这干人时,只见半数穿着明教教众的服色,为首的十余人却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份,不愿冒充旁人。高矮僧俗,数百人拥在殿中,一时也难以细看各人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