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叩阍无计
闻言,纪晓芙眼神一黯,柔声道:“彭大师,你也是前辈高人,说话还请注意分寸。我跟师姐今日不过是在比武切磋,到了你嘴里,却成了师姐逼迫我,也难怪师姐生气。”她转头又对着丁敏君道:“咱们同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师姊,依小妹之见,便放过他吧。”
彭玉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当真是切磋么?”
丁敏君脸色一冷,手握长剑指着彭玉莹道:“他骂师父心狠手辣,我便心狠手辣给他瞧瞧。这种魔教妖人,留在世上只有多害好人,杀得一个,便是积一分功德。”
彭玉莹脸色一冷,道:“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和尚我倒要瞧瞧你怎么杀我。”他话音一落,丁敏君眼中历芒一闪,剑如电闪,疾向彭玉莹的左眼刺去。彭玉莹虽左腿不便,但终究武功要在丁敏君之上,侧头避开这疾来一剑,同时伸手抓她手腕。
胡青牛闪身出门,瞧见二人已动上了手,朝常遇春喝道:“彭和尚他身上本就有伤,你还不上去帮忙?”常遇春心道:“彭和尚是我明教中的大人物。自不能坐视他死在峨嵋派人手中!”他手上虽未拿任何兵刃,瞧见彭玉莹腿脚不便,被丁敏君逼得险象环生,猛吸一口气,左脚一大步跨出去,一招“莽牛顶角”朝丁敏君狠砸了过去。
这几日,灵智瞧他性格豪爽,对自己有恭谦有礼,便传了他这一路“大力莽牛拳”,同时将内里的劲力运转法门也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他虽习练时日尚浅,然原本一身武功颇有根祗,如今情急之下使出,倒也能发挥出七八分威力。
丁敏君见常遇春来势汹汹,大惊之下急忙跃开,转头瞧了纪晓芙一眼,怒道:“师妹,你还不出手?”
纪晓芙无奈之色一闪即逝,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常遇春道:“得罪了。”说罢,一招“月落西山”直刺了过去。
灵智在一旁瞧得甚是清楚,他见纪晓芙这一招深得峨嵋派武学精要,攻守之际,分外紧凑,不禁微微点头。常遇春身子一晃,便已来到纪晓芙左近,左掌拍出,波的一响,不待对方变招,右拳穿过左袖,对着她便是一招“莽牛出洞”。
纪晓芙不愧是得了灭绝真传之人,只见她长剑一晃,人已跨步上前,朝他眉心刺去。常遇春急忙避开,纪晓芙长剑抖动,又向他左眼刺去,这一次却又加了三分劲,眼见就要刺中他左眼,此刻从茅屋中出来的张无忌大声叫道:“纪姑姑,不要。”
纪晓芙本就心下不忍,此刻听得无忌惊呼出声,心中一惊,去势一顿,手腕抖动间便已变招,贴着常遇春的左耳划过,吓出他一身冷汗。常遇春心道:“峨嵋派不愧为当今武学七大宗派之一,剑术果然高明,名不虚传。她这一剑若不是中途变招,只怕我左眼不保。”待他回过神来,只见纪晓芙已潇洒的还剑入鞘,跟着眼露喜色,上前拉着张无忌的手道:“无忌,你如何在此?”
灵智白眼一翻,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心想:“我老人家这么大一个活人在此,你竟然没有看见。”纪晓芙这时才瞧清楚站在一旁的灵智,忙跪下大礼参拜道:“峨嵋派纪晓芙,拜见老祖宗。”
灵智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劲力将之托起,跟着道:“旁边那个一脸戾气的女娃娃也是峨嵋派的?怎么,她似乎没将我老人家放在眼里啊!”
纪晓芙闻言一颤,忙叫道:“师姐,还不住手,老祖宗在此。”丁敏君此刻已打出了真火,势必要将彭玉莹毙于剑下,哪里顾得上理会纪晓芙。只见她冷哼一声,出剑愈急,竟然直接将纪晓芙的话忽略了。
灵智眉头一皱,右手往前一探,一股无形巨力透体而出,在半空中呈爪印,跟着往后一拉,隔着丈余,直接将丁敏君连人带剑拉到跟前。他这一探一拉之间显露出来的武功,神奇之处还要胜过当日在武当山那招“隔空摄物”,什么“擒龙功”、“控鹤功”之流同他随手一招提鞋也不配。
原本对着彭玉莹苦苦相逼的丁敏君忽然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包裹住,身子竟不受自己的控制朝后飞速的跌去,一时间耳畔生风,如坐云端。不过她这感觉没持续多久便被屁股上传来的一阵剧痛打断,待她回过神来,已不知何时跌落在地。丁敏君当日未跟着上武当山,自然也没见过灵智,只当他是个垂垂老朽,她一跃而起,对着纪晓芙怒喝道:“师妹,你搞什么鬼?”
纪晓芙一把上前,死死的抱住她道:“师姐,老祖宗在此,还不赶紧上前问好。”
丁敏君被她抱住,眉毛一挑,怒道:“什么老祖宗不老祖宗的”她脾气发到一半,业已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什么?老祖宗?”她当日未上武当山,但后来却听灵智以及师姐师妹们讲过当日发生的事情,知道有这么一位老祖宗还健在,恨不能一睹风采,谁曾想今日在此地竟然能够碰到?
丁敏君忽然身子一僵,跟着脸上闪过一抹潮红,转头望着纪晓芙问道:“当真?”纪晓芙忙点点头,丁敏君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灵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再想到刚刚自己毫无反抗的被一股无形巨力摄到跟前,哪里还不知道眼前的老者正是闻名已久的老祖宗,当即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大礼参拜,口称老祖宗不止。
这一番变故直接看傻了胡青牛与彭玉莹,他们万料不到跋扈异常的丁敏君竟会在这老人跟前如此乖巧。只有常遇春知道灵智的身份,是以倒显得平静得多。彭玉莹见识武功均高出丁敏君等人一截,知道灵智适才那看似随意的一抓,实则蕴含极为高深的武功,再加上对方明显同峨嵋派关系匪浅,今日只怕难逃一死,饶是他早已参透生死,一时间也面如死灰。他倒不是怕死,只不过大业未成,山河未复,如此死法未免太过窝囊。
良久之后,彭玉莹深吸一口气,面上恢复了原本的波澜不惊,而后双手合什,朝灵智一礼,问道:“未知这位老先生高姓大名?明教五散人彭玉莹这厢有礼了。”
灵智尚未答话,丁敏君怒斥道:“彭和尚,别人怕你们明教,我可不怕。你不用张口闭口就是明教,哼哼,况且我老祖宗的名号,凭你这魔教妖僧也配询问?”
灵智闻言,眉头一皱,纪晓芙见状,悄悄拉了拉丁敏君的衣袖,柔声劝道:“师姊,老祖宗自有打算,你还是少说两句罢。”丁敏君这才收敛性子,站在灵智身侧,静待灵智处置。
灵智望着彭玉莹,心念一动,气息大变。他自从当年肉身率先进阶先天,踏入金刚不坏之境后,周身气息变化无不随心,或凌厉,或刚猛,或悲天悯人,或杀气腾腾然身为出家之人,自当取佛法当中普渡众人的意境,所以他自身的气机在悲悯仁和之中多了一丝宝相庄严。后来随着修为越高,他寄情于山水之间,寓修行于日常生活之中,尤喜同小孩子玩耍,盖因小孩子心思单纯,没有心机,天真浪漫,率性而为。所以他的气息再度变化,温暖和煦,如菩萨临世,令人忍不住亲近。他放开“锁天秘法”这一刻起,众人只觉他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气场,令人内心平静,身心无时无刻不处于大安定大平静的境界,就连原本内心焦躁狂怒的丁敏君也一下子平静下来。
彭玉莹感触更深,他熟读各种经文,甚至就连不少古老经文也研究过,知道单凭气场便能如此强烈的影响人的,只有传说中的大乘菩萨地甚深境界才可以做到。不容他深思,灵智的话语徐徐响起:“小和尚,三十余年不见,别来无恙?”
彭玉莹一愣,抬首再次瞧了灵智一眼,但见他背负双手,看似懒洋洋的,实则内部精神却如罗汉高座,眼神平和中充斥着一股别样的威严,大有慑服群魔之态。他身为佛门中人,又见多识广,已瞧出眼前之人修炼的乃是密宗伏魔神通,那是禅定、结界、精神、冥想、肉体全方面的修行,带着神秘色彩。在他的记忆中,能把密宗伏魔神通修炼到无形无相的大圆满境界的,除却那位密宗宗主灵智上人外,再无旁人。只不过眼前这人音容外貌明显与那位大不相同,一时间彭玉莹倒有点儿不知所措。
彭玉莹猜测此人只怕同他所知的那位有莫大的牵扯,当下小心翼翼的问道:“未知老先生在何处见过小僧?恕小僧眼拙,实在认不出您来。”
灵智一摆手,哈哈笑道:“小和尚,你也不用试探了,当年我老人家让你们明教上下砍柴挑水,诵经念佛,为了便是化解你们心头那丝凶戾之气。别人效果如何,我老人家不得而知,但是只瞧你气息圆润,血气充盈,哪怕如今受了伤也面色红润,当知你这几年用功不小。”
彭玉莹听他说起当年往事,心下再无怀疑,当下跨步上前,大礼参拜,喜道:“原来当真是您老人家。”
灵智先是不动声色的瞧了纪晓芙一眼,紧跟着直接问道:“杨逍那个臭小子呢?如今何在?”他这话说得甚是无礼,但以他的身份说出来却完全符合。
胡青牛眉毛连跳,悄悄将常遇春拉到一旁,小声问道:“这这位老先生到底是谁?”他一开始还只当灵智是峨嵋派的高人,然而见到彭玉莹如此恭敬的模样,又听他直呼教中位高权重的光明左使之名,若还猜不到他大有来历,还不如一头撞死。常遇春低声将灵智的身份告知给他,胡青牛瞪大双眼,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望着灵智。
另一旁,纪晓芙闻“杨逍”之名,浑身一颤,跟着眼眶一红,低头不语。
彭玉莹道:“杨左使这十余年一直隐居在昆仑坐忘峰,不知您老人家找他干嘛?”
灵智冷哼一声道:“自然是要找他的麻烦。”他挥手唤来胡青牛道:“你先替这个小和尚料理一下伤口,明日一早,让他去坐忘峰将杨逍那个臭小子找来,这几日我老人家便住在你这里打搅一段时日。”说道这里,他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道:“你若是表现好,我老人家便把《青囊经》传给你。”
原本胡青牛尚有几分不情愿,不过碍于灵智的身份武功才勉强压下心中不快,此刻听到灵智说要将《青囊经》传给他,什么不满尽数抛之九霄云外,心中只余下一片狂喜,当下乐滋滋的扶着彭玉莹与白龟寿二人入了茅屋,替他们料理伤势。
灵智转过头来对丁敏君与纪晓芙二人道:“你们跟我来,我有话同你们说。”说罢,径直走至青溪旁。不同于丁敏君眼中的欣喜,纪晓芙一脸沉重的跟在灵智身后,握着长剑的左手隐隐发颤,可见内心十分不平静。
眼见四下无人,灵智这才问道:“你们不呆在峨眉山上,怎么来到蝴蝶谷了?”纪晓芙张张嘴欲说话,丁敏君抢着道:“禀老祖宗,武当派张真人来信问起殷六侠与师妹的婚期,谁知师妹她连夜便下了峨眉山,师傅大发雷霆之下,这才吩咐弟子下山将师妹带回去。”她说道这里,冷笑两声道:“岂料,弟子这回下山,却教我发现一个大秘密。”
灵智眉头一皱,却还是问道:“什么大秘密?”
丁敏君道:“老祖宗,这是您还是亲自问师妹比较好。您不妨问问她做下了什么丑事,将咱们峨嵋派的名声败得一干二净。”
纪晓芙眼中闪过慌乱之色,道:“小妹便做了什么错事,师姊如要责罚,小妹难道还敢不服么?当着老祖宗的面,你如此冤枉于我……”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灵智道:“敏君,好好说话。”丁敏君肃声应下,又望着纪晓芙冷笑道:“你是武当派殷梨亭殷六侠的未婚妻子,怎地去跟旁人生了孩子?我问你,你把娃娃养在哪里?那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这几句石破天惊的话问了出来,纪晓芙忍不住心头一震。好在三人距离胡青牛的茅屋尚有数十丈的距离,倒不虞被他们听去。
纪晓芙眼见秘密被丁敏君揭开,整个人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一下子瘫软如泥,坐在地上垂泪不止。
丁敏君又道:“你如此作为?对得起武当殷六侠么?”
纪晓芙本早已泪流满面,此刻听丁敏君提起殷梨亭之名,心中又羞又愧,又想到自己愧对恩师多年教诲,辜负了殷梨亭一腔深情不说,更影响武当、峨嵋两家交情,她越想越愧疚,心想:“除死之外,再无它法。”一狠心,刷一声抽出长剑,就要往自己脖子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