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时光匆匆
子远听到谢逊承认杀人的消息,眼前一黑,一时间竟站立不稳。不过待到他听清楚后面的话,一颗渐渐下沉的心又重新振作起来,抬头问道:“当真?”
谢逊急道:“大师,谢逊虽不肖,却不敢欺骗大师。”他怕子远不信,当即举起三根手指大声道:“今日谢逊若有半句虚言,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子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宣了一句佛号。良久,才问道:“你为何要杀吴门主他们,还要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成昆’几字?若是贫僧没记错,成昆成施主正是你的授业恩师。”
谢逊听到子远提起成昆之名,怒火登时上涌,双眼赤红的吼道:“那个畜生,不是我师傅。全天下最恶毒的人,也比不上他。成昆,成昆,狗贼!”谢逊怒火大炙,就在子远诧异的眼神中,双腿用力,一冲便是数丈,跟着出掌如风,将二人身边树木一棵棵震倒,好似那大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子远心知这当中必有内情,当即不动声色的瞧着谢逊发泄,等他心情略为平复一点儿之后,才上前将手搭在他肩头,缓缓问道:“可否同贫僧说一说。”
谢逊缓缓将当日情景说出,等到他说到儿子谢无忌被成昆生生摔死之后,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谢逊压抑良久,此刻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子远的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子远轻轻的拍打着谢逊的后背,情绪受他感染,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良久,谢逊哭声渐小,尴尬之情愈浓,颇为不好意思的朝子远道:“让大师见笑了。”子远道:“阿弥陀佛,贫僧听了你的事,才知道你心中的苦。哭一场未必不是好事。”
谢逊不语,一时间二人相顾默然。
又过了盏茶功夫,谢逊已收敛心中的悲愤之情,望着子远道:“谢某如此作为,杀掉一些作恶多端之辈,然后留下那狗贼的姓名,就是想要逼他出来,好报仇雪恨。”
子远虽然理解他的痛苦,却不认可谢逊的作为,当下苦口婆心的劝道:“阿弥陀佛,谢施主,你听贫僧一句劝。杀你妻儿老小的乃是成施主一人,你又何必将怒火撒在别人的头上呢?即便最后你报了大仇,那么那些死在你手上之人的亲朋好友,到头来还不是要找你寻仇?冤冤相报何时了,谢施主,收手罢。”
谢逊愤然道:“一天不找到成昆那个狗贼,谢某便一天收不了手。”子远脸色一僵,还待再劝,谢逊打断道:“大师,谢某杀的那几个人,都是作恶多端之辈,杀了他们既能替天行道,又能助我找出那个狗贼,又何乐而不为呢?”
子远叹道:“唉,贫僧相信另外的那些人不是你所杀,但是别人可不知道。你若一意孤行,再行杀戮,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将这所有的帐算在你头上,届时你如何自处?”
谢逊冷哼一声道:“谢某纵横江湖,怕过谁来?若是他们想要冤枉谢某,倒要看他们的拳头有没有我的硬。”他口中虽然如此说,实则心中也极为憋屈。按照子远先前所说,四门三派总计一百二十八条人命,这笔帐只怕早已被有心人算在谢逊头上了。看来这暗中还有一个无形的黑手在背后推动这一切。这几年,他一直将全部精力放在查探成昆的消息之上,倒是没有留意这些传闻。他只道死人的消息总算在江湖当中传扬开来,人们必定会沿着他留在墙上的线索追查下去,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有人在暗中害他。若非此次在福州城中无意几个海沙帮人聊起屠龙刀的线索出现在潭州,他也不会动了心思跑到潭州,也不会知道子远为了他在江湖当中奔波了五年之久,更不会知道暗中还有一只黑手。
一时间,谢逊倒有点儿心烦意乱。子远所担忧的情况他其实心中也颇为担忧,不过他向来个性好强,是以将这抹担忧留在心底最深处,嘴上却显得不以为意。他如此态度让子远不知所措,哪怕有五年的历练,子远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老实善良的火头僧,再加上谢逊想要寻成昆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子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劝解。
二人相顾良久,子远见气氛越来越沉闷,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又道:“谢施主,贫僧担心此事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玄指门、八卦门等那些人,既然不是死于你手,这当中的情形总要同人家解释清楚”
谢逊忽然打断道:“大师,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我跟人家说不是我杀的,人家会不会信我?那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无不将咱们明教之人视为妖魔鬼怪、洪水猛兽。这些年,咱们被人诬蔑得还少么?”谢逊满脸嘲讽之色,提起“江湖好汉”四字之时,更是满脸的不屑。
子远急道:“那总要解释的啊!若是施主信得过贫僧,便跟我回大林寺。贫僧求方丈师兄代为说项,想来咱们大林寺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谢逊心想:“哼,一百多条人命的悬案,哪有这么容易。子远大师当真天真得紧呐!”他虽然心中如是想,但到底有几分感动,不过他当初既已打定注意要以如此方法逼成昆出面,就不容自己半途而废,他想这事如今也就子远知道个中详情,其他人即便怀疑自己,拿不出证据也奈何不得自己。既如此,又何必将子远这个方外之人拖下水呢?
谢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意,转过身去背对着子远,冷冷的道:“大师好意,谢某心领了。只是找不到成昆这个狗贼,谢逊死也不甘心。大师是出家之人,又何必理会这些红尘俗事,还是回恒山参禅礼佛罢。”说完,不等子远反应过来,身子一晃,便窜入密林当中,只余下一句声音远远传来:“大师恩情,谢某铭记于心,后会有期。”
子远大急,边追边叫道:“等等,等等。”他二人轻功只在伯仲之间,到底追之不上,数个呼吸之后便已没了谢逊的踪迹。
子远嘴角发苦,呆呆的站在这片树林当中发楞,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苦笑一下,收拾好心情,回了快刀门驻地。当晚他与谢逊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殷素素有心发问,瞧见子远的神情,终究没有问出口。第二日一早,子远拜会了风千秋等人,告辞动身回恒山大林寺。
不管如何,殷素素等人既然发现了屠龙宝刀的线索,知道刀让长白三禽夺去,他们便沿着这条线索明察暗访下去,一路查探长白三禽三人的踪迹。
数月之后,消息终究没能掩盖住,传到江湖之上,掀起了极大的动荡。先是长白三禽同巨鲸帮厮杀一场之后,三人销声匿迹。
天鹰以教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动用无数人手,耗费极大的精力查探到三人藏在江南一带,以期勘破屠龙刀之谜。白眉鹰王殷天正亲自出马,追到长白三禽的藏身之所,却意外的遇见武当派俞岱岩也机缘巧合的查探到了此处。一场混战之后,殷天正与长白三禽被海沙帮以毒盐逼退,最后让俞岱岩得了这珍贵的屠龙宝刀。
不过故事到了这里便越发的精彩起来。天鹰教不甘心宝刀落在俞岱岩手中,为夺屠龙刀,殷素素施诡计,以暗器龙须针打伤俞岱岩。碍于张三丰的威名,她不想同武当派结怨,雇佣龙门镖局护送身受重伤的俞岱岩回武当山。而她则召集各路人马,会同江南一带的大帮小派在王盘山召开扬刀立威大会。
谁知半途中,有人以大力金刚指力捏碎俞岱岩四肢。瞧见俞岱岩的惨状,武当上下无不震动,武当七侠当中排名第五的“铁划银钩”张翠山下山查访真凶。当他差到龙门镖局都大锦的头上,一言不合与少林寺僧人动了手。跟着龙门镖局上下被人灭门,少林寺僧人怀疑凶手便是张翠山。
不过此时张翠山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殷素素,二人同赴王盘山。扬刀立威大会之上,谢逊现身。其时,谢逊当初不听子远的劝解,执意逼迫成昆现身,反为自己种下祸根,已变成武功公敌。当初被杀的三百一十八口血债,全部算到谢逊头上。不少人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来为难谢逊,以期在江湖当中扬名。谢逊性烈如火,反被激起了漫天傲气。他为抢夺崆峒派的《七伤拳谱》而击伤“崆峒五老”中的其中三老,又误杀少林派四大神僧之首空见神僧。
如此一来,谢逊声名更差。不过他依旧我行我素,再加上以他此时的武功,一般人也不敢惹他。不过他终究是个有担当之人,对于空见神僧之死,心中十分愧疚。他思几空见神僧临死前要求他寻找屠龙刀以索解当中的秘密,恰巧殷素素又在王盘山召开扬刀立威大会,此举正中谢逊下怀。
谢逊在试刀大会上成功抢夺本由天鹰教夺得的屠龙刀,随后赌吞毒盐,盐杀海沙派总舵主元广波以报余姚张登云灭门、海门欧阳清惨死之仇。紧跟着凭借一身深厚内力,封鼻憋气,杀巨鲸帮帮主麦鲸以雪数十名远洋客商命丧大海、七名妇女被奸杀之耻。谢逊大展神威,杀神拳门掌门过三拳。
谢逊的种种举动,分明是一个为别人仗义出头的侠客。如此英雄人物,却先被成昆然杀了满门老小,又让人将数百条人命的血债强加的身上,成了武林当中人人唾弃的大魔头,不得不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谢逊以一招“狮子吼”力败与会的群雄,并挟持张翠山和殷素素二人,打算前往东海荒岛,好让自己能在岛上思索屠龙刀的奥妙。谁知海上遇上风浪,三人流落到了东海一处荒岛之上。
因三人在扬刀立威大会上携屠龙刀失踪的缘故,天鹰教被迫以一教之力对抗少林、昆仑、峨嵋、崆峒、武当五派,神拳、五凤刀等九门,海沙、巨鲸等七帮共二十一个门派帮会达十年之久。这十年当中,双方大战小比不断,天鹰教却丝毫不落下风,其教实力及殷天正武功可见一斑。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也就是当年的方静,因师兄孤鸿子之死,对杨逍恨之入骨,这十余年来一直同杨逍争斗不断,双方不时厮杀,互有损伤。灭绝师太此时尚不知得意弟子纪晓芙被杨逍这个大仇人坏了清白,还替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也导致了后来盛怒之下欲一掌亲手毙掉纪晓芙。
东海荒岛,冰火岛上,岛上无事可纪,日月去似流水,转眼又是一年有余。张翠山与殷素素之子张无忌,业已将近十岁了。谢逊待无忌势若己出,不忍他一生就此在这荒岛之上荒废,便暗中做好了出岛的准备。
他当年发狂之下,双目被殷素素以龙须针刺下,但是十余年来在冰火岛之上,心无旁骛之下,内功却更见高深。谢逊双目虽盲,耳力、触觉反而远超常人,加上他十余年来不断探索冰火岛地形,查探风向,已教他摸到了出岛的时机。
一晚,谢逊当年往事告知给张翠山三人。第二日开始便砍伐树木,扎结木筏,用树筋兽皮来编织帆布,搓结帆索。只等风向转北,便出岛回转中原。
不过碍于缺少就手家生的工具,扎结这大木筏实在事倍功半。一座大木筏直扎了两个多月,方始大功告成,而竖立主桅副桅,又花了半个多月时光。跟着便是打猎腌肉,缝制存贮清水的皮袋。待得事事就绪,已是白日极短,黑夜极长,但风向仍未转过。三人在海旁搭了个茅棚,遮住木筏,只待风转,便可下海。
一天晚上,张翠山在睡梦中忽听得风声有异,便即醒觉坐起,听得风声果是从北而至,忙推醒殷素素,喜道:“你听!”殷素素迷迷糊糊地尚未回答,忽听得谢逊在外说道:“转北风啦,转北风啦!”话中竟如带着哭音,中夜听来,极其凄厉辛酸。
次晨,诸事料理妥当之后,只待扬帆出海。然则谢逊终究不愿同他们回转中原,无论张翠山、殷素素如何劝,张无忌如何哀求,他总是不肯,令他们心酸不已。三人无奈,陪着谢逊哭了一场之后,终究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余年的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