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雨中三人

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从春雷炸响,至春雷消匿,鱼泽山的雨势逐渐转小。

小雨淅沥。

鱼泽山山顶的湖中心,老道人刚要抬脚走向扁舟,就被扁舟上的老翁挥起手里的竹竿,拍掉了刚要抬起的那只青云履。

老道人讪讪一笑,只好放弃与老翁一同乘舟的念想。

涂南白白了老道人一眼,没好气道:“骆成斩,你有屁就快放,老朽可没功夫和你干耗着。你要是惊走了湖底的金虬儿,看老朽不跟你掰命!”

老道人翻了个白眼,道:“涂南白,你真当我骆成斩是三岁小孩好糊弄不成?那金虬儿早已通灵,要想垂钓上来,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涂南白也少跟老道我咋呼,老道可不信你这一套。”

蓑笠老翁微不可察地撇撇嘴,“那你就快滚,老朽不想看见你可以了吧?”

老道士弯下腰,将脸凑近蓑笠老翁,微微一笑,很欠揍地说道:“略略略,我就不滚,有本事打我啊。”

蓑笠老翁刚欲提起鱼竿,可想了想,还是将鱼竿放了下去,叹息道:“说吧,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老道人重新直起身子,双手负在腰后,想了想,沉着脸道:“我离开武当山的这些年,除了收了个关门弟子之外,还走遍了大唐的九州,以及大宋的五州,北边与西边那几处地方也去了趟,那两边的情况不太妙。”

老翁微微抬头,罕见的一脸凝重,他皱着眉问道:“此话怎讲?”

老道士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仰起脸,看向昏暗天空,视线所及,可见无数雨滴从云中坠落,形成一片雨幕。

在老道士的眼中,这片雨幕,就好像一张大到足以铺天的珠帘,而这些雨滴就是珠帘上的珠子,因剪断了绳子,而不得不簌落人间。

雨滴不断滴落在湖泊里,叮咚作响。

老道人从天上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那位盘腿坐于扁舟上的老翁,一脸肃穆道:“那些家伙已经对中原蠢蠢欲动了。”

老翁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他问道:“接下去,你要做什么?”

老道人自嘲一笑,道:“还能做什么,去会会这些家伙呗。”

老翁破天荒地担忧起了老道人,他问道:“打得过?”

老道人摇了摇头,不太确定道:“打不打得过,也只有打过了才知道。”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我帮忙一起对付那些家伙?”老翁猜测道。

老道人微微点头,道:“如此最好。”

老翁低下头,默然不语。

这时候,鱼泽山天空的那片乌云中,裂开一条缝隙,从中飞落下来一道人影。

来者,是位年轻的道士。

此人一身洁白道袍,头发盘起,虽未负剑,可衣襟中却是塞满了书籍。

道人的身形有些虚幻,几近透明,天空落下的雨水能直接穿过他的“身体”,直接坠落到湖中,激起圈圈涟漪。

年轻道人悬浮在半空,盘膝而坐。

自从飘落到湖中心的老道人与老翁身边时,这位身形虚幻的年轻道士,便从衣襟中取出一本是说才子佳人相爱相杀的书籍。

他单手持书,另一只手的手肘拄在大腿上,半握成拳的四指则是抵在太阳穴上,摆出一副悠闲看书的模样。

也未等湖中心的老道士与老翁开口,这位突然莅临此处的年轻道士,伸手翻开书籍,双目始终注视着书上的内容,嘴上却是缓缓说道:“骆老弟在前往北地或是西域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去一趟中州的养龙谷,替我瞧瞧里面的端倪。”

老道士骆成斩,满头白发,观其面相也该有期颐高龄,可偏偏被一位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称呼为“骆老弟”,这一幕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可偏偏那位白发老道人却是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反倒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老道士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他皱着眉说道:“先前我去中州的时候,见到养龙谷已经塌了,那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好去的?”

年轻道士放低书籍,抬眼看向老态毕露的武当山道人,他说道:“先前我在中州斩杀了一条蚕食大唐国运的妖龙,后来我掐指推算了数次,都暗示妖龙与养龙谷有关。当时我就找人通报给了那对兄妹,让他俩派兵去查一查。后来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养龙谷塌陷,一切线索都断了。”

见老道人的脸上仍有一丝不解,年轻道士当即补充道:“之前我与那三位天人打了一架,受了点伤,还需闭关半年,所以有些事我需要你俩帮忙。”

“他们实力如何?”老道人好奇问道。显然,他将年青道人那句话的重点放在了前半句。

年轻道士摇头道:“天人比想象中的要厉害,可要是我有件趁手的兵器,也不是不能尝试着一打三。但前提是,他们跨出天门后,境界与实力都受到了天道规矩的掣肘。”

老道人点头道:“养龙谷我会去的。”

年轻道士看了老道人一眼,对他投以抱歉的目光,然后说道:“骆成斩,可能要麻烦你这把老骨头了。北地与西域两地,都需要你来压下那些家伙的动荡势头。”

老道人面露难色,可他还是点头说道:“我尽量。”

年轻道士微微点头,然后扭头看向那位盘腿坐于扁舟上的蓑笠老翁,他一脸认真道:“探花郎,我需要麻烦你替我去海外仙山,寻找到张陵祖师的仙剑。当年他与荡魔天尊的转世打了一架,结果仙剑被人家给打飞去了海外。龙虎山的那小子,将来可能会需要这把仙剑。”

被年轻道士称呼为探花郎的蓑笠老翁,既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低着头。

出奇的,这位老翁没有先前对老道人一般,对这位年轻道士满嘴毒舌,反倒是沉默了起来。

年轻道士对此也不以为意,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蓑笠老翁,然后轻声说道:“涂南白,我不管你以前名字叫什么,你既然退隐山林,改名改姓,自然是可以不去理会俗世。可你身为此方人间最具有浩然气的儒家书生,若你不为这座人间做点事,你胸中的那口浩然气,就不会感到憋闷吗?”

年轻道士一边说着,一边合上书籍,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在烘托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蓑笠老翁良久无言。

只是当此方天地再次炸起一道春雷时,紫电扭转,将湖心三人的面容映照的异常诡异。

小雨变大雨。

雨势由小转大。

黄豆般大小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进湖泊中,溅起大片的水花,涟漪阵阵,再次上演了一遍骤雨落塘的极致景象。

蓑笠老翁两眼一直注视着湖面,似乎是感觉到今天再这么钓下去,别说是鱼了,恐怕连毛都钓不上来一根,索性就收起了秋黄鱼竿,不再垂钓。

老翁先将鱼线绕上鱼竿,然后将鱼竿搁放在扁舟里头,之后他伸手扯了扯雨蓑和雨笠,将雨水尽数遮挡。

在雨水敲打蓑笠的噼啪声响中,一道微不可察的沙哑嗓音,自蓑笠下方传来。

“海外,我会去的。”

那位身形几近透明,双腿盘坐悬浮于湖面上空的年轻道人,微微一笑,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朝蓑笠老翁的身影咧了咧嘴,道:“对了,当年你上龙虎山故意丢弃的玉佩,被我的弟子捡到了,后来他转赠给了那位魔教的少主。”

蓑笠老翁没来由地抬起头,他问道:“那魔教少主为人如何?”

年轻道士抬起头,看向天空的密集雨幕,淡然说道:“我师弟赵西烟,还有弟子张正一,都说他是真人。我没见过,不过以这两人的性子,他们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蓑笠老翁漠然。

老道人却是有些咂舌,这“真人”的评价,可不是一般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