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屈墨臣
每年元宵佳节,扬州城都会解除平日里禁止燃放烟花的这项禁制。于是在元宵这一晚,即便夜空了无星月,可却在无数七彩烟花的绽放下,扬州城的上空依然亮如白昼。
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小孩子或结伴出门玩闹,或在家中长辈的陪同下,手执长香,微蹲着身子,小心而又谨慎地去点燃地上的烟花爆竹。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其中,就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并肩而行。
男子年纪轻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青色文士长衫,青带束发,腰间悬挂一块翡翠玉佩,在玉佩的底部还有三寸长的流苏,鲜艳欲滴。
男子身形修长,而且十分瘦弱,再配以他那文士的打扮,十分符合扬州人眼中的书香门第里的士子书生。
正月十五,天气还未真正转暖,若是单以此装束,在夜间即便是寻常练武人士还是会体感凉意,所幸,这位年轻的士子书生在出门前,还在青衫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狐裘。
一般而言,能披貂裘者,非富即贵。
而眼下这位年轻的士子书生,身披狐裘!
这狐裘却要比貂裘更加珍贵,由此可见,这位书生的身份绝不会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士子这么简单。
况且,这位书生腰间悬挂的翡翠玉佩,是两条青色小蛇相互缠绕,并且首尾衔接,以小嘴含住对方的尾端,从而形成一个古怪的圆形状。
暂且不说这枚玉佩的古怪之处,光是此玉的质地,晶莹剔透,若是拿起来放在眼前,目光都能够顺着玉佩,从而见到夜空中正在绽放的七彩烟花。
该男子的长相算得上俊俏一说,再搭上他的这一身行头,倒像是“文质彬彬”那么回事。
如果手上能再拿上一本书籍的话,那样效果会更好。
若是放在那个以佩剑饮酒视为士子风流的大宋王朝,该男子的造型打扮,倒也能博得一小部分的闺中小姐的芳心。
而在该男子的身边,则是并肩行走着一位稍矮他一个脑袋的女子,观其稚气未退的娇嫩面孔,估计着她的年龄应在二八之年,倒也正值妙龄。
女子长相一般,比起身边的年轻男子,颜值却是要逊色一些。
头顶的三千青丝,由两根粉带扎束成两条马尾,比起身边的男子,女子的衣装倒也显得普通许多。上身与下身穿得皆是绒毛厚重的袄衣,脚上穿得也是加绒的棉鞋,将她那具娇小的身子,包裹的极为严实,看上去鼓鼓荡荡的,也没穿单薄衣服时显得那么娇小,却接近了几分小胖墩的身形。
坊间流传着一句“不能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迷糊”,这句话的意思,大概说的就是该女子穿袄衣与不穿袄衣时的身形差距吧。
不过即便如此,妙龄女子身边的年轻士子,倒也没因为女子的出身差了些,就心生嫌弃之感。反而他还主动与这位女子聊了些自己家乡那边的元宵节是如何如何的光景,与扬州城这里的元宵节是如何如何的不一样。
女子听得很认真,满脸的好奇。
年轻男子突然伸手摸了摸女子的小脑袋,笑着提议道:“若是冬吟喜欢,可以随表兄回渝州。”
本名詹冬吟的扬州城女孩,先是满脸的欣喜神态,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就不去渝州了,过了元宵,再过一旬左右就是惊蛰了,家里还有很多农活要干呢,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多了。”
男子漠然。
不过他很快就挤出笑脸,再次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柔声说道:“没事的呢,冬吟明天就随表兄回渝州,然后在渝州玩够了半旬再回来。爷爷奶奶那边,我替你去说,不碍事的。”
詹冬吟见男子坚持,她就只能是点头同意了。
况且,她也的确是心动了。她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扬州城,大多就是在城外的野地或是山上,挖过一些野菜和采过一些山野蘑菇。更远的地方,她就没去过了,更别提是离开扬州,前往渝州了。
虽然扬州与渝州是相邻的两个州界,但是扬州城与渝州城却是相隔甚远。即便是坐着马车匀速前行,也需要几天的时间。若是骑马的话,那基本上快马加鞭,一天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男子见女孩点头同意了,他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的名字叫做屈墨臣,是渝州人士,家就住在渝州城。
屈家是渝州城的名门,家中历代为官,唯独到了屈墨臣的父亲这一辈,才算是管道中落了。
曾祖父在朝为官,是从三品的文官。
而他祖父在朝为官的时候,是正四品的官员。
到了他爷爷这一辈,竟是做到了正三品的位置。
可到了他爹这一辈,屈家三代的文运,才算是彻底耗尽了。
他爹做到了丛二品的大官,当年他爷爷就笑言他爹能如此成就,大概是花光了屈家积蓄的所有文运。果不其然,就在他爹为官第十年的时候,因中饱私囊的罪责,被打入了皇宫的天牢。
而受到他爹牵连的,还有表妹詹冬吟的父亲。
后来,屈墨臣的父亲与詹冬吟的父亲被斩首示众。詹冬吟的娘亲,又因思念过度,而病死在了床上。唯独留下幼小的女儿与爷爷奶奶二位老人相依为命。
屈墨臣从小就天资聪颖,更是从五岁起,就了许多书本。作为一个读书人,书本上的内容读的多了,对对错之分也看得比较透彻。
对于詹冬吟的父亲身死,屈墨臣将这一切的罪过都怪在了屈家的头上。所以他每次来看詹冬吟这个丫头的时候,屈墨臣的心中其实一直是心怀愧疚的。
詹冬吟之所以父母早亡,而且生活穷苦,与他屈家脱不开关系。
在他们的父亲被秋后处决之后,屈墨臣的爷爷就曾对詹冬吟的一家做出了相应的补偿。金银钱财给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詹冬吟的母亲,以及她的爷爷奶奶都没有收下。而且詹冬吟的母亲一直认为,她的丈夫,不可能是贪赃枉法之辈,她还说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是被冤枉的。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屈墨臣的父亲,又何尝不是被冤枉的呢?
就以屈家世代为官清廉的品行摆在那里,屈墨臣的父亲照样还不是被砍头了吗?
只不过朝他那边网开一面,说是看在屈家世代忠良,且清廉的份上就不做满门钱财珍品都充公的事宜了。而是只寻出了被屈墨臣父亲与詹冬吟的父亲所贪赃的金额全部上交给朝廷即可。
即便如此,屈家这些年在屈墨臣的母亲——许氏的经营下,还有别处的收入。
许氏的娘家,本就是富贾,自当她嫁入屈家之后,陪嫁的嫁妆屈家一个字都没动过,屈墨臣的父亲更是提议,许氏可以用娘家的嫁妆来做一笔生意。
许氏本就是富贾家中的千金,在做生意这方面,倒是天赋异禀。
短短几年下来,她就赚了个钵满盆盈。
试想一下,屈家四代为官清廉,而且从未有过挪用公款,或者偷偷剥削民脂民膏,或是接受地方官员的贿赂钱财,可以说屈家没人长膘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只依靠当官来的那低微薪酬,实在是不够买肉长膘的。
而且许氏赚来的钱财,也是只进不出。
直至屈家当家的被斩首示众,屈墨臣的爷爷也因为早就辞官,所以家中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母亲的肩上。
这些年,屈家的一切开销,基本都是许氏这些年做生意攒下来的小钱。
屈家对詹家的补偿,詹家永远都是拒绝。
可屈墨臣对詹冬吟的好,詹冬吟的爷爷奶奶却是并不拒绝。
所以一开始是屈墨臣的爷爷,示意屈墨臣每年都要拜会一下詹家这门远房表亲,可当屈墨臣第一眼见到詹冬吟这位可怜的小丫头时,他就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即便爷爷不再提起,他也会来扬城,陪一陪这位早年父母双亡的可怜小女孩。
往年,屈墨臣都是正月初二启程,乘坐马车,到了正月初四的早上抵达扬州城,然后花一天的时间,在詹冬吟的陪同下,游玩一天。第二天就动身返回渝州。
不过今年与往常有些不太一样,屈墨臣一直待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还没离开扬州城。事实上,屈墨臣此次来到扬州城,除了过年走亲戚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只不过当他见到詹冬吟这位可怜的小女孩后,他就有点不舍得将那件事做完,所以他才一拖再拖,一直没有离去扬州城。
今早,渝州那边就用信鸽寄来了信件,他的爷爷在信中催促他赶紧回家。需要好好准备准备来年开春的科举试选。
原本屈墨臣是打算今早就与詹冬吟说明当年那件有关他父亲那件冤案的事宜,可听这丫头说今晚扬州城可热闹了,希望屈墨臣能陪她一起去猜灯谜,多赢取一些奖品来。她还说,屈墨臣腹中藏有诗书三千万,猜灯谜这种小把戏,一定难不倒他。
屈墨臣对詹冬吟拍的那个小马屁是一点都不敢上心,毕竟她拍的马屁也太没水准了。不过当她见到詹冬吟那张恳求的表情时,就顿时心软了。决定还是等晚上猜过了灯谜之后,再与她讲明白那件事。
元宵节的习俗有很多,燃放爆竹烟花是其中一项,此外赏月也是一项,只不过今年的元宵,扬州城的夜空未能见到月亮,比较扫兴。还有元宵节吃元宵也是习俗之一。
屈墨臣走在詹冬吟的身侧,脚步比起后者要稍稍慢上一拍,即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扬州,可留在扬州城过元宵,今年倒还是第一次。所以他故意放慢一些脚步,好让詹冬吟带路。
白天的时候,詹冬吟说是要屈墨臣这位读过书的带她去猜灯谜,可以借机赢取一些奖品回来。可真到了晚上,扬州城的街道上都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数不胜数。
詹冬吟领着屈墨臣来到了一堆人群外,他们两人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去,来到人群的最外围,他们见到了有几十号人一起合作,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龙躯道具服,留下一人,手执木棍,不断在空中滑动,诱使那条由几十人组成的大龙,跟着男子手中的长棍在地上肆意舞动。
那根木棍不同于寻常木棍,在木棍的顶端,固定着一只由藤条编织的球笼,在球笼之中,却是烧着一颗比起成人脑袋都要大上一圈的火球。
说是龙随棍舞,其实不然,应该是龙随笼中火球舞动才对。
事后,屈墨臣还去问了下那些个出力只为讨个好名声的大师傅们问了个问题,就问他们这场表演是否有名字,为首那位,就是先前手握木棍的男子,他只是笑着很腼腆地说了三个字。
耍龙灯。
此外,在相邻的另一条街上,屈墨臣还见到了大宋王朝那边不可能会有的舞狮。
扬州城里人比起舞狮二字,更喜欢称呼耍狮子。
再往前走,屈墨臣就见到三四位男女小孩一起结伴,小手里边各自抓着一根绳子,而每次随着这几位小孩子的步子跑动,他们手中绳子拉扯的东西,也兀自动作了起来。
地面上,只见一只只由纸张剪裁成兔子形状,并且用彩漆给纸剪的兔子上了色。这只只纸兔子之所以会动,还是因为在它们的底部装上了四个轮子,使得即便是小孩子拉扯有滑轮的纸兔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种习俗被称之为“拉兔子灯”。
屈墨臣对这兔子灯是比较感兴趣的,在他们渝州,可是见不到兔子灯这种玩意儿的。
他先与其中一位小妹妹商讨了一番,捧起地上的兔子灯仔细观摩了一二,将兔子灯的结构记载脑中后,屈墨臣就与表妹一起继续在街道上行走。
直至他们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广场。
广场上空,连串着许多跟红绳,而在红绳之上,更是挂着密密麻麻的花灯。
这些花灯与街边的花灯又有些不同,这些花灯的灯面上,写满了文字。
这些文字组成的句子,其实是一个谜题。
每一只花灯上都有一道谜题,只要按规则解开谜题者,皆可获得一份不错的小礼物。
况且,参加这种活动是不需要上交铜钱的,因为花灯上面的谜题不简单,想要答出来很难。
屈墨臣左看看右看看,倒是瞧见了一个较为简单些的谜题。
花灯上的谜题是如此写的:
白又方,嫩又香,能做菜,能煮汤,豆子是它爹和娘,它和爹娘不一样。
这道题目十分简单,屈墨臣只是读了上边半句,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却见她皱着一堆柳叶眉,露出了一脸懵逼的表情,屈墨臣就真有点哭笑不得的情绪了。
就在这时候,场间有道清雅的嗓音响起。
“这只花灯的谜底,是豆腐。”
屈墨臣顺着女子的声音瞧去,只见一位长相较为出众的年轻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头顶上方的那些盏花灯。
而在那名气质看上去儒雅非凡的女子身边,还分别站立着两位姿容与身段皆为不俗的女子,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年纪都还年轻的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身高两米,魁梧雄壮,给人的感觉很不友善。
至于另一位男子,却是生长的有点过分了。
光是看他的侧脸,就觉着惊为天人了,若是看了正脸呢,那还不是仙女下凡啊?
屈墨臣默默地从该男子的侧脸上移开目光,然后随之向下移去,见到了该男子那平坦的胸脯后,这才有点惋惜地叹气道:“他要是女人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