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二节
那个大汉一脸恶相,看打扮像是神策军中的校尉。他身后跟着的矮胖中年人就是店家,他只往大通铺的方向瞧了一眼,整张脸就戏剧性地变成了惨绿色。大汉指了指空荡荡的大通铺:“你不是说三个人吗?还有一个人呢?”
店家两只手笨拙地在胸前比划着,哭丧着脸张嘴喃喃辩解,但是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根本没有人听得出他在说什么。
这时那个少年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对店家说:“叔叔,刚才你出去烧水的时候,那个姨婶走出去了。”
姨婶,那就是第三个人,柳公子,他当然不会是个姨婶。那个校尉走上几步,一双三角小眼上下打量了那个少年几遍。这时周问鹤才发现,这个少年真是很好看,如果再大几岁,或许花花都及不上他。尤其那种糅杂了调皮与懵懂的眼神、只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才会有这样清澈的一双眸子,才会带上这样惹人怜爱的一种眼神。
大汉冷哼了一声,忽然厉声喝问:“什么姨婶?哪里来的姨婶?”
这声音像是一声闷雷一样滚过少年头顶,少年那纤弱的身子像是不堪重负般缩了一下,他显然被吓坏了,开始支支吾吾地嗫嚅个不停。少年说的内容千头万绪,杂乱无章,一会儿说到自己住在一里外的小村子,一会儿说到那个阿姨以前很少见到,一会儿说到他们家刚生了小崽的母猪,一会儿说到镇上的糖葫芦,总之就是无的放矢似的乱说一气,让人听得晕头转向,丝毫抓不住重点,却又刚好能够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大汉被连珠炮似的抢白弄得有点招架不住,他转头看向一边的道士,还没来得及张口,那个少年忽然扑过去一把拽住了道士的胳膊:“道爷,那个姨婶走出去的时候,你不也是看见的吗?你快说句话,军爷看我是个黄口小儿,怕我戏耍他,你是大人,你说话那边的军爷肯定是相信的。”
那道士好像完全没料到这种变故,人倒有些懵了,那孩子拉着道士的袍袖拼命晃啊晃的,声音里已经急出了哭腔。最后被缠得没办法了,道士也只好赔笑着说:“没错,刚才确实有个妇人走出去了。”
校尉那双三角眼这时移到了道士的身上,恶毒的视线在道士身上慢悠悠地转了好几圈,表情傲慢得好像一只雄性动物正在领地上撒尿来宣告自己对于土地的归属权。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道士的那双红靴子上,他忽然开口了:“你是周问鹤?”
道士连忙点头,校尉眼神中的侵略性才稍微冲淡了一点,任谁都知道,纯阳教的人,是不会和柳公子同流合污的。紧接着那个校尉忽然回头,朝门外喊出了一连串的名字,不多时,三四个神策军士模样的人便鱼贯跑了进来。
“今晚,你们守在这儿。”校尉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那个臃肿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门后时,道人和少年对望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遗憾的讯息。被八只眼睛盯着,今天晚上这觉可没法睡踏实了。道人首先躺了下来,从一旁的篮子里又抓出一把鸡毛,洒在身上。少年则躺在了自己身边,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周问鹤静静仰望着屋梁,一盏昏黄的油灯把木梁和榫头的影子扯得来回乱晃,时不时还有几只飞虫在摇曳的影子中间一掠而过。窗外,蝉鸣声在夏夜行将消散的暑气中三三两两地应和着,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昏昏欲睡。道人只觉得眼皮开始沉重起来,他安心地闭上眼睛,把最后一抹昏黄的色彩隔绝在眼皮之外。也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手臂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紧接着,一根纤细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上轻轻写了几个字:“别睡实啊,聊会儿天吧。”
手心的触感消失之后,周问鹤手轻轻往旁边一探,就碰到了一只十二三岁少年柔软的手,他不动声色地也在那个少年掌心写下两个字:“好啊。”
接着又是那个少年把手指伸过来:“连累你了,道长。”
“没关系,柳公子刚走的吗?”
“道长小心,那个飞贼尚未离开,他还在这栋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