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人若不自爱

其实张上对朱新宁的办公室挺好奇地,到不是说觊觎人家的地位和财富,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心。

就像后世,一般的小老百姓难道不对二马一王刘京东的办公室好奇吗?

“怎么,想进去看看啊?”苗克邦笑了笑,指着对面的董事长办公室说。

“是想看看,瞅瞅猪哥的大气象,是不是也像古宅那样满地宝贝。”

“成,让你开开眼。”

说着,苗克邦回自己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张上搁外边一瞅,有点发呆。

这办公室里,除了六十年代那种坑坑巴巴寒酸到不行的办公桌,还有个老旧太师椅,前边俩很普通的办公凳,让来访者有座位,远处墙角里还有俩不起眼地沙发。

上百平米的房间什么都没有,没书柜,墙上地下一片洁白,没有任何装饰物,简约到空旷得可怜。

“猪哥就在这办公啊?”张上龇牙说,这档次连我都不如啊……

苗克邦笑了笑。

“你的境界还差得远,你猪哥是贫苦人家出生,俗话说得好,人最缺什么,就最爱显摆什么,没文化的土老冒爱装文化人,缺钱的人爱显摆车房金银,你猪哥发家那些年缺文化,缺素养,就弄了古宅,遍地古董。后来有钱了,生活复杂了,成天成天的不得安生,钱能摆平的东西他都不缺了,就想生活简单点,可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啊,所以他这办公室简陋到不行,他怀念以前的生活。”

“也是哈。”张上摸了摸后脑勺说:“能来猪哥办公室的都是熟人,知道他不缺钱,摆这么个六十年代的老桌子,说明猪哥是有情怀的人,这逼装得好。”

“……”你这嘴欠抽。

“苗叔,给我讲讲猪哥的故事呗,我只知道人们叫他朱黑金,有黑金帝国,背靠部队发家,其余的呢?”

“其余?”苗克邦怔了怔,“你还想知道什么?”

“比如他怎么靠上部队的啊,就因为当过兵?”张上问到要害。

“你猪哥是人才,世上少有人能比,煤老板们嘴里的神话人物。”苗克邦低着头,似乎在回忆往事,沉浸在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里,“那我就给你讲讲。”

朱新宁年轻时穷,或者说那个年代的人都穷,每家都有七八个孩子,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

后来他去当了兵,不是什么特种兵啊之类的,很普通的义务兵,半点不出彩。

退伍后92年,正好赶上南下经商的潮流,去南边混了大半年,也没起色,又回了老家。

可自从回来以后就跟变个人似的,人生开挂……

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批走私过来的半导体收音机,那时候的收音机贼值钱,也贼古董,黑灰颜色的,横着有一米那么长,是婚嫁彩礼的必需品。

挣下第一桶金后,承包了一个铁厂。

铁厂得用煤啊……人生传奇开始了。

那时候煤炭市场低迷,根本卖不上价格,可朱新宁收煤却比市场高两分,别人100块钱一吨收,他120收。

但是只先付三成款,然后三个月内给完剩下的七成,还要供他下一批煤,不然算违约。

有这种好事,煤老板们蜂拥而上。

可是好景不长,没出两个月,几乎整个煤炭市场都没有客户了……为什么?

因为朱新宁跳楼价卖煤,120收的,他80买,要比出煤成本还底。

以那个年代人们的土老帽智商,这种玩法简直找死,可是你又不能不卖他,没收入怎么经营煤矿?

很短几个月,朱新宁几乎垄断了煤炭市场,购煤全找他,卖煤也全找他,煤价直接被拉崩溃。

当时大伙觉得朱新宁的资金链肯定要断,入不敷出啊。

可猪哥还没死,好多煤场都扛不住低价,塌了,因为朱新宁手里的订单太多,不需要那么多供应厂家。

于是,猪哥又耍起来了,连续收购几个小煤场,然后抵押厂子,从银行贷款,再买,再贷……

那个年代和后世不太一样,那时为了发展经济,是银行求你贷款,求你借他的钱。

就这样,猪哥开始一轮一轮的并购,把煤老板们玩得痛不欲生。

可这个时候,坐牢来得毫无预兆,三十多辆警车一起出动,把朱新宁架走了……

在里省级牢里边呆了大半月,大概是上头怜惜这样的人才,或者他根本没犯法,或者背景太硬,有关部门怕磕了自己的牙?

没多久就给放了,接着,猪哥挂靠到某部军事学院下面,在太原成立了三晋能源总公司。

而他以前那么大的摊子,董事长被捕,资金链立马断裂,交了订金的要债人在法院外边排成长龙,直到朱新宁从里边出来。

第二轮开始了……

这时煤老板也醒悟过来,再让他这样玩下去,大概所有人都得血本无归,厂子易主。

然后达成共识,准备一起抵制朱新宁,谁也不准卖煤给他。

奈何并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反朱联盟才成立没几天,就传出朱新宁依旧能收到煤,内部出了叛徒。

接着又传出猪哥再次成功收购一家大煤企业。

这时的猪哥已成了气候,手下有自己的煤窑,你们不卖,我照样玩得转。

在最牛的时候,猪哥是所有用煤企业的座上宾。

甭管国企还是私企,铁厂、电厂、炼焦厂,连生活中取暖也离不开媒,猪哥简直天下无敌了,煤炭寡头……

在煤老板的圈子里,猪哥是绝对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财大气粗,永远不缺钱的架势,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甚至为了朋友聚会,结交豪侠,一度想买了帝都的天上人间……

直到第二次被捕。

大概是嚣张过度了,当天从帝都来了架武装直升机,还有特种兵。

这架势,在人们敬畏地眼神中,猪哥被架走了。

这次被放很低调,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接着他的公司又升级了,某指挥部为他出面办理营业执照,企业性质是军办国有,人也挂职正团级。

直到98年,军委全面禁止部队经商,朱新宁才不再那么活跃。

对于混成这样高端的猪哥,当传说变成神话,煤老板们没有了怨气和嫉妒,差距太大,你根本够不上,只有仰望地份儿。

除了臆断他什么时候站错队倒下,人们早已不了解他的生活。

而在2002年,煤炭进入市场化前的这段时间,猪哥除了帮国家做事,就是整合手下的资源。

再出现时,手里就有了三十多座矿,十一座洗煤厂,还有无数产业……

……

袁艳很难过。

曾经的朋友、同事、姐们,纷纷被下岗,有些人家里真的困难,拖家带口,全靠一份工资撑着。

现在要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不用来上班了。

做这种烂人,她觉得自己罪恶感好重。

可是又看看桌上亲手写地自荐信,推荐自己当人事科科长。

只要把这信给张上,升官是肯定的,因为人事科管理层只留下她一个人事专员,其他科长,主管,副科长之类,全走了。

“好难抉择啊。”叹了叹,拿捏不定。

其实她很不理解张上,年龄那么小,看上去那样干净洋气,心肠却怎么狠到这种地步?

大刀一落,别人连反应地时间都没有,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岗,就无缘无故被开除了……

不过,这孩子也挺精明的,不针对一线员工,只要根基不坏,无非就是管理层大换血而已,矿上塌不了。

“袁艳姐,还没打电话啊,要不要我帮忙?”

矿上放假一星期,矿工们都回家了,宿舍空唠唠的,狗蛋无处可去,闲着无聊,来人事科窜门。

“不好打啊,一下子开除这么多人,护矿队都有五十个,万一他们合伙闹起来,张上这矿长能不能当下去还两说呢。”袁艳忧愁地说。

“放心吧,他们翻不起浪来。”狗蛋笑了笑,知道她为难,“我来帮你打电话。”

……

放假的第三天下午。

整个红崖煤矿一片荒凉,没有了带大捆现金求着买煤的人,也没有蜿蜒如长龙的拉煤卡车,往日的红火场景不再。

只有淅淅沥沥地原管理层们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准备来矿上讨回公道。

人事科办公室,愤怒地人群将屋袁艳团团包围,拍桌子瞪眼,唾沫星子横飞,什么难听话都喷。

而袁艳只能无奈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这是矿长的决定,我只是执行人。”

“他凭什么开除我们,老子认识他是个球?”

运输科长愤恨不过,脸红脖子粗,情急之下一拳捣桌子上,把袁艳喝水的杯子震倒,开水流了一桌子。

“就是。”安监处处长附和说:”我们捧他他就是矿长,我们不捧他,他算哪来的野毛球?”

“不想给发双倍工资就算了,凭什么撵我们走?”通防部部长喝叫:“我们都是正式工,三晋能源总公司备过案的,没有总公司批准,他哪来的权利开除我们?”

“他不过就是野路子,得了大老板一句话,目中无人,肆意妄为,比牲口还不如。”

“还是吕治歌在的时候好啊。”

“他能回来就好了。”

“这毛孩子忒他娘不人道,惹急了大伙,谁也不认他当矿长。”防冲办公室科长阴笑一声:“想当矿长,除了要得到我们的拥护,还得有总公司的正式任命,没有这两样,他想坐稳位置是痴心妄想。”

“惹急大伙,掀了他娘的天!”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

因为最后一句话是副矿长周秋实喊的,他算被开除地管理层里边位置最高的,威望也高,在矿上工作了十几年。

吕治鸿在位的时候他就是副矿长,直到后山开黑口子,也是他最先带头领双倍工资,五千变一万……

此刻见他一讲话,众人像似找到了归属,有了核心凝聚力,纷纷附和。

“周矿长说得对,大伙不认他。”直接把副字省去。

“想开除我们,把解聘书拿出来了,再让总公司盖上章,不然没效应,只凭你一句话就撵人,开什么玩笑!”

“实在不行,咱就把周秋实扶正,顶上去当矿长,我们进行内部选举,晾他总公司也没话说。”

“是这个理。”

“……”

一句气话,让自己有了众望所归的凝聚力,可周秋实却心惊胆战。

枪打出头鸟,弄不好得挂掉,矿上无缘无故消失个人是常事。

可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成功不就是拼出来的吗?

这么一想,心思活络了,红崖煤矿的矿长啊……在临汾都算得上个人物。

“这事,有管理层的支持还不行,主要得看护矿队。”周秋实如是想道。

在矿上沉浸十几年,里边的道道,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而此刻,护矿队被开除的那五十人,也在大闹。

“副队长,他凭什么开除我们,吴队长为了救他被吕治歌开枪打死,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简直他妈的狼心狗肺。”

“我们都是有功绩的人,那些年出死入生,跟三不管地带的人打仗,怎么地,现在退下来,他就看不起人了?”

“咱都是朱新宁亲自分配到这的,我到要当面问问朱新宁,你的接班人,就是这么做事的?”

“如果惹得兄弟们没法活,咱就闹他!”有人发了狠。

冯南一句话没回,只是蹲地下抽着眼,心里苦闷得不行。

都是兄弟,都是战友,都在矿上工作,可是人啊人,总是越活越现实,也越来越功利。

生活好了,工资高了,每天除了吃喝就是吹牛打屁。

说实话,朱新宁的矿几乎没人敢来闹事,他们这些人,大约等于坐着领工资,凭以前的付出在这享福。

三五个月还行,能保持住部队养成的良好习惯。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时间一长,除非你有强迫证,自律到不行的那种,才能保持己心,严格要求自己。

不然,给谁都得变成酒囊饭袋。

只看眼前这些兄弟们,大腹便便的不在少数,发福是常态,包括自己也在列。

人心腐化了……有点志气的,觉得对不起朱新宁的,都走了。

剩下的,大概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死皮赖脸了,其中也包括自己,抛弃这么一份好工作,变成无业游民,没那狠心啊。

好在自己还有点眼力价,还算有点小聪明,留下了。

不过,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只凭张上那雷霆手段,敢把管理层全撸了,就不怕这些人闹事。

“副队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有人想让冯南做主。

“他能说什么?”有人阴沉着脸说:“又没被开除,而且要升成护矿队长,顶了吴安毅的位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说什么?”冯南身后站着不少没被开除的兄弟,当下不满意了,蹭一下站起来。

“怎么,我说得不对?”这人并不退缩,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被开除,和你们不是一个队伍了,怕个鸟。

多年情谊,不及利益。

这时候,周秋实笑着走过来说:“兄弟们有什么可闹的,跟人家不是一路人了,说什么都白搭,人家难道还能放着队长不当,跟你们一块闹事?”

顿了顿,扫视被开除的护矿队员说:“你们的希望在我这,只要拥护我当上矿长,工资保持原来的两倍,一切福利待遇照旧。”

冯南闻言,眼珠子一瞪,扔了烟头,站起来眯眼注视周秋实,你当上矿长,那下岗的岂不就是我们?

见他这样,被开除的队员们也不示弱,仗着人多,挤成一团。

场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