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玩腿年

收人当小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人家跟你混,唯你是从,你得管人吃穿住行,最起码要给个生计,不至于流落街头。

其实陈连尉完全没有收小弟的念头,他是孤狼。

张上从黑煤矿把他背出来也有几个月了,滚滚红尘是最洗心的地方,时至今日,他瞳孔里的麻木早已散去。

只是依旧冷峻,不苟言笑。

狗蛋三人说拜师,跟他混,服侍他,陈连尉根本不动心。

却用实际行动,真把哥仨收入了麾下。

不是他们真诚,而是因为狗蛋说,是杨校长告诉哥仨他在这里的。

人情世故,总是很难解。

张上在学校已不知上课是什么了,因为没有老师管他,只要你不捣乱就成。

所以,他在学校的工作就不停码字,攒存稿,几乎日码万字。

有些字写着写着忘了,得把手机拿出来,用拼音打出字,才能知道怎么写。

这大概是经历过手机时代,废笔玩机的副作用吧。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声。

他换了号,以前那个号被买太谷饼的商家骚扰严重,给了白静,让姑娘打理,发货。

现在这个号安安静静,知道号码的人很少。

现在是下课时间,拿出来一看,陈连尉的短信。

“有空,回话。”

张上想了想,直接拨过去。“喂?”

“你那里缺人不?”

“嗯?”怔了一下,问:“在学校不开心?”

“不是。”陈连尉顿了顿说:“杨凡生让三个小混混找我,说要拜师,当小弟,我没法推脱。”

电话沉默刹那。

张上懂,杨凡生气魄大,非一般人可比,能告诉那三个混混找陈连尉,估计是看他们秉性不坏。

同时,杨大师也对他和陈连尉有授业大恩,这事,没法推脱。

想了想,张上说:“店里还缺几个送快递的,让他们试试吧。”

“好。”

陈护卫总是惜字如金,不说废话,这就挂了。

哥仨跪地上,呆呆看着陈连尉打电话。

然后,看着三人问:“你们对太谷很熟吧?”

狗蛋说:“那必须啊。”

二亲说:“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太谷人。”

白杰说:“只要你能说出地名,我们都去过。”

哥仨气焰有点嚣张啊……

于是,陈连尉问:“鼓楼太谷厂在哪?”

“……”哥仨懵了,互相看着,满脸无知,都知道太谷有这地,但具体问,真没几个知道在哪的。

这逼没装好……

“你们三个,去交校旁边,快递公司,送快递去,会给你们开工资,什么时候把太谷摸清楚了,哪个巷子,哪条街,全记住再来找我,不然地痞混混,这几个字都嫌你们丢人。”

说完,陈连尉转身,不再理他们。

戴上拳套,嘣嘣嘣嘣……

开始打沙袋。

哥仨懂了,你想跟人家混,人家还看不上你呢,想找靠山哪那么容易,这是对他们三人的考验。

对视一眼,哥仨齐呼:“多谢师傅教诲。”

然后,兴致勃勃地走了,突觉人生了有目标……

……

其实,张上最近的变化挺大的。

语文老师史禄萍发现了比较奇怪的事情。

昨天初三进行模拟考试,她正在判卷子。

桌上这份是159班张上同学的。

从前的一手好字,写成了春蚓秋蛇,不堪入目,潦草到看他的卷子能让眼睛吐了血。

初中生还玩拼音……不知道怎么写字。

可到了后面作文题,史老师觉得自己瞎了狗眼。

这文笔,这风采,这字里行间的幽默,还有那些前所未见的词儿,让她来回往复,看了不下五遍。

“去年买了个表?”

史禄萍越看越觉深邃,好像不对劲。

“扎心了,老铁?”

这老铁是谁?

“怼?我怼嫩娘?”

脑子转到十万圈,也不知这句话的意思。

为了不被学生小看,说自己没文化,不明就里的史老师给张上开了斋,作文打了满分……让张上同学刚好及格。

并且,准备把这篇作为范文,让全校语文老师向自己班的学生朗读。

比吹牛逼,比写作文,就算来个大学教授,也未必比张上强到哪里去。

下午第三节课,语文。

史禄萍进门不说二话,一沓厚厚的卷子,分给前排的同学,让他们发下去。

然后。

“张上,上台来把你的作文给大家读一读。”

“嗯?”懵懵无知的张同学,不明所以。

“这次作文的题目是:狐狸与野兔,以对话的形式来写。张上同学以别出新裁的方式,写出了风采不凡的文章,大家掌声有请。”

台上的张同学,拿起自己的语文卷子,只一眼,瞬间觉悟,知道不对了……

十多年后的词儿和表达方式,用到现在,会瞎了人的眼。

“一天,狐狸和野兔相遇了。饿急的狐狸口水直流,他已三天没有进食,二话不说扑上去,心里爽得要死,暗说“我怼嫩娘哦,终于可以吃顿饱的了。”

第一句,就让班里的同学哄堂大笑。

史禄萍脸皮抽搐。

她专门查了字典,这个“怼”字明明念四声“对”,怎么从张上嘴里出来就成了三声,字里行间还有骂人的成份。

“野兔见狐狸要吃它,张口就来,我去年买了个表,今儿怎么这么点背”。

后面还有一堆前所未见的词儿,反正史禄萍脸绿了,听懂了。

张上那夸赞的表情,绘声绘色的耍宝,让她知道,这孩子的作文通篇骂人,却不带脏字的……我还给他打了满分。

被史禄萍赶下台,回到座位上,何婷婷悄悄探头过来搭话说:“你咋那么有才呢?”

她的眼神里,有着别样的情绪,觉得张上最近的变化非常大。

“是吧,我也觉得我有才,要不你就从了我,本皇封你为贵妃。”

边说,张上边伸出自己的安禄山之爪,放在姑娘大腿上,感受那份美好。

出乎意料的,何婷婷沉默了三秒钟,然后才把占自己便宜的鬼爪子拿开,不再理他,因为史禄萍踱步过来了。

这节课,张上罕见的没有码字。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斋,就会打开通向地狱的大门……

自从那晚梦到柳琴,湿了裤子,或许是生理带来的反应,张上发觉自己看女孩的眼神不再纯真。

对女生,多了一种很强烈的探知欲,时常想把姑娘扒了衣服看看……

总是幻象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向往阿宾,胡太太那样的情节……

不过,挺好……这才像个16岁的少年,对生活有美好的憧憬。

我的青春啊,就从何同学,开始绽放吧。

于是,张同学坐直身体,头抬得高高的,悄悄把笔扒到地上,对何婷婷说:“你笔掉地上了。”

“嗯?”何同学没多想,低头看。

可抬头时,见张上同学直愣愣盯着她,或许说,是盯着她衣领里边的风光……

还恬不知耻地嘀咕:“都这么大了,还穿小熊吊带……”

姑娘咬牙,没理他。

一会儿,张同学又死皮赖脸地,把手放人家腿上还不够,总想再伸入那么一点……一点……笔直纤长的秀腿那么富有弹性……

被打掉,隔几秒,再伸。

“你要死是不是?”何同学咬牙切齿,低沉地吼。

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把张上的鬼爪子拿开,可人发了贱,不要了脸,姑娘真有点防不住。

“你上你的课,我玩我的腿,关你什么事……”张上偏着头,小声地说。

“……”姑娘气急,脸憋得发红。

张上接着轻巧的说:“咱班有好几对了,要不咱俩凑凑?”

这,相当于表白了……或者,是一种试探……

“先把手拿开。”何同学淡淡地说。

“哦。”张上依言,等着姑娘回话。

其实,他心里挺忐忑的。

只见姑娘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宛如鲜花盛开。“趁早滚蛋!”

“……”

一报还一报,张同学心灵受了创伤……

周六,文武学院。

锻炼一会儿,热热身,等着杨凡生来,等挨训,张上都被训习惯了……

只是,今天杨凡生改了法子。

进门时拿个铁圈,细细的那种铁轱辘,还有一个长长的铁钩。

一看这玩意,张上笑了。

那些年,推着铁圈满街跑……

“玩过吧?”杨凡生问。

“嗯,小时候经常玩。”

“这个东西,玩得好的人不仅可以控制铁圈的方向,还能用铁钩在铁圈底部猛一发力,让铁圈跳起而不倒。”

说着,杨凡生把铁圈扔地上,然后用铁钩一捞,圈蹦起,在空中转了两圈,正好落在钩上,竟然静静直立竖在地上……

那铁钩很宽,两厘米,这铁圈很细,也就一厘米宽,圈不搭两边,完全不存在卡住的情况。

杨凡生只是用钩搭着圈的底部,圆圆细细的圈就竖在地上,有点神乎其技的意思。

陈连尉也在,心里有点震惊,自认做不到……这如果换成一把剑,劈香头斩蚊子,如探囊取物。

“玩去吧,什么时候能玩成这样,再说其他。”说完,杨凡生估计有事,这就走了。

“……”

张上傻了,眼热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神功啊……

武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还是慢慢来吧。

周日,打早。

一家人有好久没回奶奶家了,决定回去看看。

张志伟的老家在西里村。

背靠荒山,村路颠簸,土坯房遍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如今只有百户人家,几乎全是留手老人。

年轻人都进城了,大势所趋。

张上的童年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熟悉的路径和院子,此时再回来,不禁有些心绪难平。

小时候张爸张妈忙着上班,没时间照顾他,就把他留在村里。

张上时至今日都记得很清楚。

爸妈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一块钱,两块钱……

那时的两块还没有退市。

他就把这钱压在床下边,足足攒了厚厚的一沓,并且谁也不让动,奶奶都不行,像宝贝一样的攒着。

每天都要拿出来数几遍,没有少,才满足的再压床单下边。

期盼有一天,这钱攒够了两百块,他就可以跟父母长久的在一起。

每次爸妈走,他都哭得稀里哗啦,撒泼打滚,哭爹喊娘。

与父母分开,在他儿时的印象中,那就是天崩地裂。

直到五岁时,要上幼儿园才把他接回去。

那时院里养着很多公鸡,他唯一的玩伴就是这些昂首挺胸的家伙,却时常被公鸡啄,然后用胡椒粉涂在伤口上,过几天就好了。

满满的童年记忆。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声音发抖地喊。

“吃饭了没?”

奶奶显胖,驼着背,嘴里的牙齿掉光了,头上裹着灰布头巾,据说这是他们那个年代人养成的习惯,即使不再下地受苦……此时正向大门走,笑得很开心。

她有个习惯,只要街上有汽车和摩托车的响声,都会出去看看,期盼着……

“吃过了。”张上笑着说。

左手搀住奶奶的胳膊,右手提着满满一大包新鲜蔬菜,往回走。

掀起门帘,屋里满满的老旧风格。

这时也才早上九点多,爷爷正用鸡毛掸子清除柜子上的灰尘。

见张上进门,和蔼又气沉地说:“家里有菜,又买那么多干什么,吃不了得扔,尽瞎花钱,一会儿你们拿回去些。”

以前,两个儿子五个女儿,最穷的就是张志伟,平时逢年过节,子孙给钱,老人都收。

唯独张志伟,当面接了钱,脸上过得去,后边儿会再悄悄还给他,还会多给……

此刻见买这么多菜,老人心里不顺,直说瞎花钱。

张上没顶嘴,傻呵呵的笑笑,扶着奶奶坐在沙发上,再把菜放柜子上边,和两位老人坐着。

等待后边张志伟进来,对两位老人吹牛逼。

相信吹完之后,爷爷就不会再埋怨了……

这偏僻的小山村,不止没有小卖部,连厕所里的粪都得自己掏。

坐了会儿,笑容满面的张爸诉说今非昔比,然后杨芯帮着打扫几间屋子的卫生,张志伟去掏粪,张上则扫院子,整理破旧。

院里有棵大枣树,树上有好多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或许是童心未泯,张上来了兴致。

找个竹子编的小箩筐扣地下,从院里找根小木棍儿把筐子支起来,又在框子中心撒把小米,找出缝衣服的线,捆木棍上面,把绳子引到屋里。

隔着门帘儿,抓着绳儿,等哪个贪吃鸟儿过来,就把它扣里边儿。

其实张上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就是觉得突然想逮个鸟玩。

年龄越长,人越少天真,没了儿时的童趣。

小时候玩儿这个可以等好几天。

现在,不过五分钟就觉得无趣,于是继续扫地,也不管它了。

忙碌到将近12点,厨房里灰烬满天飞,土坯灶台上,锅里满满的米香。

张上最爱吃的大小米,二米饭,还要炒得烂烂的土豆丝,他能吃两大碗。

这个年代的饭,很香很香。

到了后世,各种菜谱样式虽然变多,却也只是简单的填饱肚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甚至,想吃灶台上的烙饼,厚厚的,却一层一层可以剥开,像千层饼一样,也没人能做的出来了。

想吃火候很到位的米饭,都成了一种奢侈。

做饭都是电饭煲,要么太硬,要么稀糊。

张上想了想,里面好像缺了“用心”,少了人味。

吃过饭,杨芯洗碗,张志伟继续去掏粪。

张上闲着无事,透过门帘看他的箩筐。

这时,好几只鸟儿都在地上觅食,一跳一跳的。

而箩筐下边,有只鸟鬼鬼祟祟,显得特别精神,鸟嘴儿一啄一啄,吃得正欢。

张上等的就是现在,小心翼翼把线拉直,手起棍倒,成了。

但随之而来的,心里莫名其妙一阵失落……

没多想,找来毛巾,把箩筐四周围住,慢慢往里缩,直到把鸟儿围在毛巾里。

找个大玻璃罐子,把鸟放里面,用手堵住口,又撒米,又喂水,却总觉得兴致没有刚开始高了。

困在罐子里的鸟,受了惊吓,扑棱棱展翅,尖叫着,惊慌着,却无济于事。

玩了会儿,总觉得鸟儿的状态不如在树上那样活泛……

想了想,叹口气,开了罐子,飞吧……

眼巴巴看着它腾空而起,像石子飞空,消失在视线尽头。

“嗨……”不知为什么,张上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