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势不两立
沈渊听得公冶和与荀伯骥说到自己,神情黯淡,默默扒着饭。
且听公冶和道:“正是,沈钧已死,全家只剩下这娃娃,我总该来此向沈钧那狗屁师父知会一声,毕竟师徒一场。我懒得见他,你回头得空去趟镇岳宫,替我说了罢。”
“什么?”大惊之下,荀伯骥陡然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公冶和大致说了京城之事,轻描淡写之中,荀伯骥反倒听出这其中的杀机四伏,惊心动魄,他左右踱一踱步,转身道:“师弟终究是华山派中人,此事非同小可,我须立刻去禀报师父和师伯。”
“你何时去说与我何干?”公冶和放下碗筷,又对沈渊道:“我出去一趟,你就在此等我,明日便回。”说罢,不理荀伯骥,起身走了出去,荀伯骥无奈之下也只好拱手相送。
荀伯骥叫来一个道童在门外伺候,转过头来,对沈渊道:“小兄弟,你就暂且在此住下,有任何需求皆可吩咐门外道童。”微微一记叹息,随后负手而去。
公冶和去后,沈渊一味显得拘束,只是默默吃着饭,待人都走后,方才落下筷子,坐在那低头不语,那门外道童进来看过,称道:“小居士,若有甚需要的尽可叫我。”沈渊抬起头来,有些拘谨的称了句“是”,便再无话。那道童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退了出去。
沈渊见墙头摆着架子床,便移步过去,自京城一役,似这般床榻他再没躺过,不由得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想起青云庄的叔伯兄弟,家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历历在目,心中极为委屈,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躺下后脸埋在被子里,生怕哭出声。
多日疲累,也使沈渊哭着哭着便睡熟了。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华山北峰三面峭壁,虽不及其他几峰高绝,但却胜在巍然独秀,更有白云为台,正是登天之门,飞升之处。峰上真武宫依山就势而建,古朴庄严。主殿内居中,正供奉着真武大帝金像,威武庄严,震慑九州。
两道长手持拂尘立于金像之下,左首之人乃华山派现任掌门贺冲云,且看他身穿玄色道袍,剑眉入鬓,三绺长髯垂至腹前,虽年逾七十,却须发乌黑,神采奕奕,看上去绝非古稀之人,可谓养生有道,驻神有术。
右首之人,亦是一身玄色,单缕长须及胸,须发皆白,论年纪当比贺冲云年长几岁,只瞧他眉头紧锁,满是严肃之色,此人正是镇岳宫之主,华山派长老谭真智。
华山派诸弟子亦分为左右而立,左为真武一脉,右为镇岳一脉。荀伯骥恭敬叩拜,起身后将公冶和所述之事禀于二人,待荀伯骥将山下玉泉院之事一一道来后,贺冲云轻叹一声,遗憾道:“沈钧师侄当年意气风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习武之才,且为人忠义无双,若十七年前师兄能让一步,师侄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谭真智则胸中愤懑,大骂道:“这个孽徒如今惨死,难道要怪我这个师父头上吗?当年他明知公冶和入了邪道,却一再为其申辩,我训他几句,他便说我这个师傅心存偏见,是非不分,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赶他下山?哪怕他当时说句认错的话,我也至多会是命其面壁思过了事!谁想,这小畜生性情犟如蛮牛,我只说句气话,他便真跟着公冶和那个魔头下山去了!”
“即便如此,当年虽然师兄你赶他下山,但终究也没将其逐出师门;每逢年节,师侄问安的书信更是一封也没落下过,可见你们师徒情分总是在的。”贺冲云一旁劝道,“况且,当年的事,我亦觉得沈师侄所言有些道理。”
谭真智胸口起伏,显然是被贺冲云最后几句噎不行,大声道:“连你也……!”谭真智此时愤愤,气的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最后只瞧他鼻翼微张,“哼”的一声,负手背过身去,再不理贺冲云!
下方弟子见此情况不敢吭声,贺冲云看着下方众弟子,道:“伯骥,你先将那孩子安顿在你处先歇息,现在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我与你师伯下山见他。”贺冲云侧过头看了看谭真智,摇一摇头,“至于你师叔……”
后面这话刚说了一半,谭真智就转过身来含怒说道:“什么师叔!那魔头早已被逐出师门,非我派中人,华山弟子切不可与其走得过近,更不可留他在我全真净地!我华山派乃名门正派,向来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且此魔今日重伤我派弟子,若再见此魔,当合力剿杀之!”
接着谭真智略有深意地看了看荀伯骥,“我镇岳宫执掌戒律,向来无私,但此次情况不同,便也算了,伯骥,你要谨记!”
“这……”荀伯骥谦逊宽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心中想着公冶和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叔。他看向自己师父,贺冲云使了个眼色,他心中意会,忙道:“是,师伯!”
在贺冲云看来,自己这个师兄太过偏执迂腐,为免麻烦,不若索性先依着他,荀伯骥忠厚却不傻,自己的意思必然明白,以公冶和的武功,弟子们合力剿杀也是难以得到好处,不如先前如何待之,现在亦如何待之便好,毕竟同门一场。
夜色澄明,星罗棋布。
落雁峰巅,公冶和负手而立,趁着月光如昼,举目环顾,但见群山起伏,一片苍茫。
顿时胸中豪气干云,大笑三声,自语道:“年年皆来这华山之巅,可这风景却不尽相同!如今各派剑法尽融于我胸中,连蓬莱剑阁的《九字剑经》也已参透前三字,早晚,剑圣之名必然属我!”
转念又笑道,“嘿嘿嘿,这帮蠢道士倒也好笑,这些年来竟是没一个能发现我常来此游逛。”
落雁峰绝壁千丈,如斧劈刀削,直插云端。公冶和信步移至崖边,向下望去,见山腰间正有一处断崖,经年累月的风蚀雨侵,竟被打磨成了一处天然石台。
忽然他纵身一跃,遇石踏石,逢树拂枝,身法凌厉,直落平台之上。抬了头向上看了看,足有十丈余高,心里偷笑道:“此处绝险,无人敢来,更无人能想得到老子竟把多年所得皆藏于这崖下!”
公冶和转过身,十步外有长约一丈、宽约五尺的青石板,走了过去,拂去尘土,双手用力,将青石板翻起轻挪至一旁,石板之下原是公冶和早年为藏剑而凿出的岩坑,坑内整齐罗列宝剑足有二十柄,想来无一不是绝世之剑。
看着多年成果,心中得意;紧接着又从中挑出一柄其貌不扬的长剑,剑柄以粗布草绳缠之,又以粗布、梨木为鞘,拔出剑来只瞧双刃锋利,剑身颜色深黑而暗淡无华,原来此剑上下乃浑然一体,玄铁所铸,公冶和拿在手中竟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公冶和将剑收好,重新盖上石板,长呼了口气,脚下踏岩借力,飞身而上,其身形恍如仙人飞升,缥缈凌云,上至三丈余高时,就看他双脚交替互蹬,腰身旋转,又升了三丈,恰有一棵孤松横在崖上,他双手一勾,一个鹞子翻身,便踏实的落在悬崖之上,随后消失于夜色中。
几声雀鸣,唤醒了熟睡中的沈渊,起身推开门,山中清晨实叫他精神百倍。这一夜当是他这些时日睡得最舒服踏实的一觉。
沈渊左瞧瞧,右看看,嘀咕道:“臭老头这一夜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就要离开,这地方真好,什么都不用去想。”
正想到处转转,沈渊就见昨天那小道童急急的跑来跟前,道:“掌门和大长老来了,要见你,快跟我去洗漱一番。”洗了脸,净了口,小道童又给拿了一套干净道衣叫沈渊换上,重新梳了头,俨然似一个道童模样。
沈渊本不愿去见,只道:“小道长,我还要再此等一会儿昨日那个老头,他回来若见不到我,怕是又要闹出事来!”
小道童却不由分说的拉着沈渊往主殿去,边走边说:“掌门和大长老德高望重,下山见你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怎好再叫他们久等?再说二老武功高强,有他们在此,还怕那老贼还真敢撒野不成?”
“不许骂臭老头!”沈渊一用力,反倒把那道童拽了一个趔趄。
小孩子闹脾气,总是说风就雨,那小道童也生了气,插着腰,骂道:“我就骂!老贼!贼老道!”
沈渊心里不快,就觉得眼前的这人和昨天被公冶和教训的那个知客一般,都是个不讲道理的,气的急了,便一拳就打了过去!
两岁多的时候,沈钧便叫他习武,虽然是最基本的拳脚功夫,但这一练便是四年光阴,更何况他内功也有了一丝根基,在青云庄的时候,当地同龄的孩童基本无人是他对手,就连比他大三四岁的孩子也是打他不过。
这眼前的小道童是比他大了一两岁,可却没有学过武功,这一拳根本就反应不及。
“嘭!”那小道童捂着左眼,跌倒在地,“哎呦,哎呦”的叫着,且听他道:“好你个臭小贼,有种在这等着,叫你有好果子吃!”起来就跑了个没影。
沈渊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别人家打了人心里总是有些发慌,暗道:“糟了,他定会告我的状!我得赶紧跑!要不然叫来什么掌门监院的,我就完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道:“哼!这个破地方,一点也不好!这就把衣服脱了还了你们,也不欠你们的情!逃出去后就在外头找个地方先藏好,再等着臭老头回来!”沈渊打定主意,换回了自己的脏破衣裳,就向大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