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举鼎
杨青峰心下又是一惊,不知为何,隐隐竟自生出许多不安。一边宋承贤静眼而看,见刘宗敏似是一呆,面上之色却是不变,只静静道:“杨少侠英雄之名,是为天下武林共识,今日登此英雄台,实为我十三家七十二营之荣,少侠不必谦逊,请!快请!”
杨青峰禁不住众人再三相邀,举步抬足,缓缓上了台阶,一边刘宗敏相陪,身后屠申与宋承贤,花惜花影师姐妹随在最后,上不到一半,只觉风影习习,拂衣挲面,及至达了台顶,已有风声猎猎之感,一堆柴薪迎风烧燃,烈火熊熊,光焰腾空,光亮砌照之下,一尊硕大的石鼎矗立台之正东,十分触眼,在台正中,又有一台,高约丈余,似是用做比武擂台之用。
却见刘宗敏将手向北一指,道:“鸿沟所处,便在此前。”
杨青峰陡听他口中说了鸿沟两字,心下一沉,却听刘宗敏续而言道:“当年刘邦与项羽,以楚汉鸿沟为界,两军对峙,旷日持久,楚霸王英雄虽是英雄,却终是为刘邦所败,被困垓下四面楚歌,留下一曲千古落泪的绝唱。”
杨青峰方知刘宗敏所说的鸿沟,是当年楚霸王与刘邦隔河为界的鸿沟,往日只听人讲说楚霸王与刘邦之事,不曾想那曾经楚汉以河为界的鸿沟今日便在眼前,眼目不由顺了刘宗敏手指向北而看,虽台上柴禾燃烧火势耀天,却夜漆茫茫,眼中所入尽是一黑暗。
刘宗敏又道:“昔日汉高祖刘邦便是于此广武山上招兵买马,终成大业,今日我十三家七十二营亦是屯兵于此,明春花开,便要歃血为盟推举盟主,定也可成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杨青峰对他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事实是无有一丝兴趣,听他所说,只不作声,一边屠申却是嗤地一声,道:“刘邦虽是得了天下,那行事却是欠缺光明磊落,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行径,更称不得英雄,当年彭城之役,楚霸王若是不怜旧情,执意斩尽杀绝,哪有后来他汉室几百年的江山?即便在眼前这鸿沟之处,两家订立盟约,以鸿沟为界,楚汉天下中分。楚霸王依约撤兵拔寨,东归故土,然蹄迹脚印尚未被飞沙埋没,刘邦便背信弃义挥师东进,前堵后追,最终将霸王困在垓下,迫得霸王自刎身亡。如此背信弃义而得天下,不得也罢。”
刘宗敏冷笑一声,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如何,都是刘邦胜了霸王,此是毋庸置疑……。”话方说了一半,似是自感失言,旋即止声。
屠申却是大怒,道:“如此而说,姓刘的,你倒是十分佩服刘邦这个小人了?难不成刘邦,便是你的祖上?”
宋承贤眼见两下要起争执,忙劝止道:“今日得刘将军相请,我等捷足先登英雄台,谈古论今,可畅谈胸怀,不可伤兄弟之情。”
刘宗敏尚自为刚刚失言而悔,有宋承贤出言解围,似是想起一事,忙引领众人向东,至那大鼎之处,道:“昔日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无人可及,今日在此英雄台上,我命人以石凿此大鼎,重愈两千斤,明春花开,凡登此英雄台有意我十三家七十二营盟主之位之人,必先效霸王之样举此之鼎,若能举起者,方可上台比武,与人争夺盟主之位。”
屠申听说,只将衣袖一挽,道:“小小石鼎,能奈何人,虽我一意推举杨少侠做我十三家七十二营盟主,今日这石鼎我却要举上一举。”说时趋步近前,扎了马步,双臂将那石鼎环了,口中起一声吼,臂上青筋暴突,便见石鼎缓缓离了地面,渐渐起升,及至到了腰上怀中,再要上行,却已不能。
横天王面色涨的通红,口中虎吼了数次,石鼎却始终不能再上一丝,僵了一时,再也无力,石鼎轰隆一声掉落下来,将地上砸了一个大坑。
刘宗敏连叫可惜,道:“天王力虽不弱,却坏了我新修的地面,明春花开召开英雄大会,在下力尚不及天王,必是要再差数人将石鼎抬离了整修地面,方能迎接各路英雄。”
屠申脸色通红,粗气重喘不止,却见刘宗敏对杨青峰拱手施礼,道:“杨少侠年少英雄,威震江湖,便请少侠今日露显一手,也让我等开一开眼界。”
杨青峰面色不惊,平静如水,道:“在下如今身上失了功力,寸劲也是没有,不要说这个石鼎,便是百十斤重的石头,我也是拿它不动。”
刘宗敏面上之色大似不信,道:“杨少侠说笑了,数年前我与少侠便有缘得见,其时少侠将一手武当剑法使得出神入化,近几年虽是不见少侠之面,少侠威名却是源源不绝传入耳中,听说少侠得了千年武林瑰宝少林的《无相神功》,习练了其上功法,怎是说失便失了功力的?”
杨青峰一惊,心中却立时便醒,只将面色压止的平静如初,道:“刘将军这是说的那里话来?无相神功在下听是听说过,听说在几十年前便已失于江湖不见影踪,怎地今日竟说是在下修习了此功,如此而说,那《无相神功》秘籍不就是在下藏之于身了吗?”
刘宗敏见杨青峰话语愤激,心中半信半疑,却杨青峰终是他十三家七十二营天大的恩人,即便是自己性命,也是为杨青峰所救,心中虽对杨青峰所说大是不信,在屠申与宋承贤之前却是再也不能出言探试,忙道:“在下也是道听途说,心中本就不信,少林那部载有‘无相神功’的宝经失了数十年,是何等神妙,怎能说得便可得的。”说时将手势一引,道:“杨少侠请坐下说话。”
在石鼎之前丈余,置得有一石椅,杨青峰先前便已有见,并未在意,见刘宗敏手势所引,只道他要与自己说话,将脚下行了两步,正要落座,忽地见眼前四围稍远,团团围围置得有许多石椅,俱是以这一张石椅为首,心中顿时明了,这张石椅在石鼎之前,如此而置,必是为他十三家七十二营明春花开之时所举的英雄大会所设的盟主之位,自己怎可坐的?心中大惊,忙道:“刘将军怎地开如此玩笑?这张石椅岂是在下能坐得的?”
众人一愣,立时便也看出这张石椅所置非是一般,屠申歇了一口气,止了气喘,见杨青峰如此惊慌,心中立时便知杨青峰所想,不由哈哈大笑,道:“杨少侠怕什么,有我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中三十七家大营的当家推举你做盟主,不要说这一张小小的石椅,即便是京师那个狗皇帝的龙座,你也可坐得。”
杨青峰大惊失色,急道:“天王切勿说如此之言,杨青峰乃是武当门下弟子,虽行事放浪无形,却也谨遵江湖武林规矩,对师父淳淳之教,时不敢忘,心中断不敢妄生非分之想,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事,与武当沾不上一丝关联,杨青峰绝不敢涉足,天王之说,杨青峰至今而后,再也不想听见如此之语,莫要让他人心中生了误会。”
众人见杨青峰话语说的决绝,心中各有所思,刘宗敏却似扭头去看身后,不知他在做何之想。
却听杨青峰又道:“今日受刘将军之邀至此,实是在下听闻将军所派之人传话,说道将军探知得了有悯姑娘讯息,在下心中十分记挂牵盼,如今便请刘将军说于我知了,在下感激不尽。”
杨青峰心中牵忧悯无双下落,至此终于忍不住出声向刘宗敏问询。
杨青峰只这一句话,花惜花影花彤花若花雨,五人心中俱是一震,不由自主足下前趋,将身挤在屠申宋承贤之前,要来听刘宗敏叙说探知的她师父的消息。
却见刘宗敏竟是十分神秘,便似心怕被人听到一般,只将嘴凑近杨青峰耳边,轻轻说了数语,四围众人一句话也未曾听入耳中。
杨青峰面色凝重,似在心中寻思,半晌无言。屠申刚刚举那石鼎,不能过了头顶,心有不甘,并未留意杨青峰神情,只对刘宗敏道:“姓刘的,你也举一举这个石鼎,让我老屠看上一看。”
刘宗敏只是不肯,淡淡道:“在下力尚不及屠大当家,勿须试的,屠大当家切不要让我丢脸。”
刘宗敏一句话所出,不由使屠申面皮又红,却是无由发火,心中有意要激刘宗敏,二人去那擂台之上一较身手,寻些颜面。
却听杨青峰道:“今日叨扰刘将军实是打扰之至,又得刘将军将那探知的消息尽说于我,在下实是感激不尽,就此告辞。”
在场众人,人人心中俱是一惊,此时夜已至深,杨青峰之意竟是要走,刘宗敏忙道:“杨少侠怎地如此匆急,且在此处歇了,明日我带了少侠及天王和宋大当家去那鸿沟之处看上一看,当年楚霸王和高祖刘邦在此对峙,正是英雄对豪杰,不看实是可惜。”
屠申‘呸’的一声,道:“楚霸王称做英雄尚是不错,那个小人刘邦怎配得豪杰姓刘的,你的话语怎地如此让人好笑!”
屠申与刘宗敏虽同是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却又分属各家各营,虽互知根底,却也从未较试过身手,往日刘宗敏甚为自负,飞扬跋扈自以为是,此时屠申有意要激了他上去擂台一较高底,却刘宗敏不知为何,只面色平淡,竟不与他计较。
此时他众人自是不知,杨青峰刚刚听刘宗敏悄悄耳语了数言,脑中千回百转,只觉颅内丝缕纠缠,极力要理一个头绪,却无有一丝空隙,此时只欲寻一个清静之处,好将思绪理上一理。
杨青峰道:“多谢刘将军好意,我心焦虑,实是难有如此之兴,就此告辞。”一边花惜花影众姐妹见杨青峰心神不宁,只道刚刚刘宗敏对杨青峰言说师父已有不测,心下大急,花彤只道:“快走,快走。”那刘宗敏却知刚刚自己给杨青峰所说话言,知他心中所思,道:“杨少侠既是心焦,我实不敢强留,却今日天时太晚,莫若便在此处歇脚,我给少侠按排一处僻静之所,不使人相扰,明日一早,少侠便与众位自去,如何?”
杨青峰听他所说也是,道:“如此也好,只是相烦刘将军了。”
当下一众人下了英雄台,宋承贤招了一路随护杨青峰的兄弟,日间留于道上掩埋阻路之人尸首的那一众人也尽都将身赶来了,刘宗敏在前相引,过栈穿道,去到一处房屋之前,夜中辩不的方向,只听刘宗敏道:“此处是广武山后山,远离营寨,只一条路径可达,其间尚要穿行栈道,寻常鲜有人至,今夜我吩咐兵丁守了入口,不让人进,少侠好好安歇便是。”
杨青峰谢了。
刘宗敏自将身去。宋承贤吩咐那一众兄弟自去歇身,四下看了一看,果是如刘宗敏所说,只有一条路道可至此处,其余非是悬崖,即是密林,正要闪身入去道旁林中,却听横天王屠申‘嗤’的一声,道:“宋大当家,你好不够兄弟,尽将他人支去歇身,却你自己要去候着看一出好戏,便连兄弟我也不叫上一起,果真是不够朋友。”
宋承贤一愣,道:“天王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地不明?”
屠申却压底了声音,道:“宋大当家真以我不知?日间在延津之前,有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无论这人是谁,有那两起求急讯号为证,这人便决然是我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姓刘的先前甚为自负,从不将我十三家七十二营其它各家各营之人放在眼中,除却他大当家李闯王,自以为他便是第一,却今日夜间极尽谦逊,宋大当家真以为只你一人看出端倪,别人便都不知吗?宋大当家莫要再如在乌木城中一般,夜间只悄身一人栖身于杨少侠歇身屋外的林中,暗暗戒护,杨少侠与我等俱是有活命大恩,你我人人俱是有护他身周之责,今夜这场好戏,老夫定然也是要看上一看。”
宋承贤一惊,心思横天王屠申看似粗旷,实是心思细腻,先前在乌木城中,竟是知的自己夜间在林中暗暗戒护,他定然也是将身隐在某一处暗中,自己却是一丝也不曾觉察,今日这事,自己本是未曾多做寻思,只是心思也如在乌木城中一般,暗暗隐身戒护罢了,却他早已在心中有了计较,他之所说,并不是无有道理,今日日间及夜中确实透了许多诡异,当要小心谨慎才是。
宋承贤心思至此,也压底了声音,道:“刚刚我已四处查探,此间真如刘将军所说,只有这一条路道可通山前,不过有一面呈临悬崖,另两面是为高山密林,虽是山高林深,若是武功高强之人暗潜而入,也不是难事,莫若天王便将身隐在此路道之边,我去屋后林中,如有风吹草动,互以唇哨为号,天王以为如何?”
屠申想也未想,只道:“宋大当家且在此路道之边隐身,我自去屋后密林之中,若有异处,便以宋大当家所说以唇哨为号,互相接应。”
屠申自在心中寻思,此处虽只一条路道可通山前,但若真有心怀险恶之人,必不会循此路道而来,必是要从屋后密林暗潜而至,是以要自将身去屋后林中暗隐。
宋承贤依了他,二人各以所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