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五、乌木城
那一众人听横天王所说方始起身,一人在前相引,想必便是乌木城的城主,先前在细柳庄院之前也有此人在内,只是杨青峰不知他姓名。
横天王屠申伴了杨青峰,花惜花影花若花雨随在身后,花彤依旧为人在轿中抬着,左右众人相拥,众星捧月一般,将杨青峰迎去城中一处房屋之前,厅堂门楣之上写的有‘聚义厅’三字,杨青峰心下迟疑,心想这是他众人好汉聚众议事之地,我是外人,入去内中怕是不妥。
相引之人见杨青峰脚下踌躇,忙做一个相请手势,横天王伸手抓了杨青峰臂腕,不由分说拉去厅堂上首正中之位按下坐了,随后而进的十三家七十二营共是三十七营的当家齐唰唰又尽在堂中跪了。
此时杨青峰脑中心中已是清醒至彻,心知他十三家七十二营的盟主之位自己决不能做,便要将身站起,却听横天王道:“杨少侠稍坐勿虑,在细柳庄院之前,我一众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当家尽受少侠的救命之恩,虽是大恩不言谢,然今日少侠既是到了此地,受我众位兄弟一拜却是不可少的。”说时他自己也将身走去堂下,与一众兄弟并排跪了。
他众人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未见杨青峰出手去阻,也未见他避让,这在杨青峰却有一个道理。待他众人拜毕,杨青峰便要说话,横天王却先已出言,道:“杨少侠,先前在细柳庄院之前,少侠救了我一众人性命,若不是少侠,我等众位兄弟早已命赴黄泉,我等众位兄弟这一条命是少侠给的,今后便任由少侠驱使,无论何事只要少侠出言,我等决无二话。”
杨青峰忙道:“天王此话不妥,先前在细柳庄院之前,在下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口舌,如是要谢,各位还得谢那个姓朱的,虽她心思深重,却此事如她一意要取各位兄弟性命,在下也是难以阻止,在下身中失了功力,如今便连一个常人也自不如,其时各位兄弟也都尽是身中剧毒,无有丝毫反制之力,然她终是不曾下手,各位兄弟与她,早已是仇恨海深水火不容,难能她能如此,日后各位兄弟如是再与她相遇,亦当手下留情才是。”
横天王道:“少侠所说虽是不错,日后我等如是再见着姓朱的,定当如少侠所说,礼让她三分,但当日之事,如不是少侠,她定不会舍却我等性命不取自去,自是少侠对她有大恩在身,有少侠开言,她既便是心中千般不愿,也不能违了少侠心意,便如我等一众兄弟,少侠对我等恩重如山,日后只要少侠吩咐,即便是我等性命,少侠也都尽可取去。”
杨青峰忙道:“在下刚刚已是说过,当日我只是动了一动口舌,即便是对众位兄弟稍有一点点小恩,刚刚众位对我跪拜于地,一连拜了三拜,我尽都受了不曾闪避,尽可与我那一点点小恩两相消抵,自今而后,各位如是将杨青峰当做兄弟,便不要再将此事提起,在下今日本是有事要相请各位兄弟们帮忙,但如是依兄弟们所说,在下也不敢开口了。”
横天王知杨青峰是一个正人君子,决不会挟恩自大,另生别样心思,他之所言决不是虚言假语,如是再要与他言恩,他必是不喜,只好道:“既是少侠有如此之说,我等自今而后便将少侠之恩记在心中,但如是少侠有需,定是要说于我等兄弟知得,切不可见外。”
杨青峰道一声好,道:“眼下有一件事本是不能烦劳各位兄弟帮忙,那一个人有如此之祸,也是她咎由自取,却她与在下数年之前有一段诚挚之情藏在心中,不能弃却,又受人之托,未能承了当年之诺,心中实是有愧,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寻的见她,去了心中之忧。”
在杨青峰心中,左化翎尊者那一掌所去,必是要夺了悯无双性命,却又隐隐而觉,悯无双凌空为人接了去,那接她之人既是有此手段,必不会使她失了性命,心中又戚又期,只不知悯无双如今身在何处,无论如何,必是要寻见她身,况如今花惜花影这几人失了师父,六神无主,自己口口声声为她等尊一声师伯,必是要替她等做主,寻探她们的师父当是第一要事。
横天王道:“少侠所说莫不是为的悯姑娘?”
杨青峰道:“正是,如今不知她身在何处,情形如何,各位兄弟与她本是有大仇在身,在下如是相求,实是难以开口,却……。”
“少侠不必客气,少侠之意我已经明白了,少侠是要寻见那悯姑娘,好去了心中之忧,是也不是?”
横天王不待杨青峰说完,忙接了话语,转身对刚刚进屋在前相引那人道:“今日既是杨少侠谦逊,如今是在白虎营中,冯大当家是主,当由冯大当家发号施令,我等俱遵号令便是。”
刚刚在前相引那人果然便是此间乌木城城主,也是十三家七十二营之白虎营的大当家,他听横天王之说,也不推辞,越众而出将身至前,对了堂中诸人道:“众位兄弟听着,我等先前与神农百药门掌门悯姑娘之仇一笔勾销,自此而后再无此事,为今之先,各家各营大当家各派人手,各处寻探悯姑娘下落,便以此间为营,若有讯息,速来禀报,不得有误。”
这乌木城的城主,姓冯名陈褚,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好汉,言语铿锵,掷地有声,堂中诸人闻声,俱遵一声‘得令’。
冯陈褚对杨青峰道:“杨少侠安心在此乌木城中小憩数日,如今有我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中三十七个营的人手去探寻悯姑娘下落,待不时久,必有消息,少侠放心就是。”
杨青峰谢了。
堂中一共三十七营的大当家,俱各遣派人手,前去四处打探悯无双下落。
冯陈褚又要大摆宴席宴请杨青峰,杨青峰不肯,道:“不需冯大当家费心,杨青峰如今实是心中不安,难以食咽得下,如是方便,便请冯大当家为在下备一间静室,在下有事详细向我这几个小师侄询问。”
冯陈褚见杨青峰神情凝重,心想杨青峰心中有事,不敢强求,忙道:“杨少侠既是如此,便请随了我来。”引了杨青峰出了聚义厅,众位当家抱拳相送,花惜花影花若花雨自携了花彤,随在身后,过了数道巷弯,那城堡内中所修便似其它各处州县城中房屋一般,有街有巷,井然有序,不过这城堡是在沼泽之中,无有田地可耕,也不知这内中可住得有闲杂农夫?再行一时,忽地见房屋街巷尽是一止,眼前绿树飞藤,枝招叶展,绿意盎然,若不是刚刚从叶落草枯的沼泽之外而入,此时定然便会心以是在春暖花开之时。
冯陈禇举步入去林中一处以石所铺的幽径之上,转身再对杨青峰做一个相请的手势,道:“在下居于此间二十余年,这乌木城原本建在乱石基上,这一处树林野藤都是在下差人从外运了沃土,植以香樟紫藤,常年叶绿不枯,四季如春,在这与世隔绝的荒芜之处,又是别样一处景象,说时入去林中,只见内里修得有亭台馆榭,精巧别致,果是如他所说,别有一番洞天。
冯陈褚将杨青峰请进馆舍之中,吩咐下人用心侍候,不可怠慢。这是他日常歇息修身之处,今有杨青峰这一个贵客至此,方是请了他来此处安歇,若是别人,自是不可有此礼遇。
冯陈褚对杨青峰道:“杨少侠请在此处歇身,少侠喜欢清静,这四围都有我的贴身护卫守把,不得允许,无人可入其内,一应之需,少侠只需传呼下人便是。外面各营大当家尽派了人手,四处去打探悯姑娘下落,若有讯信,我即时亲来禀报。”
杨青峰称谢不已。
冯陈褚辞身而退。少时便有下人执了干净衣衫来相请杨青峰去沐浴更衣,又有几个女童也来服侍花惜花影等一众姑娘,杨青峰摇手不用,道:“你等自去忙你的便是,我正有事要与这几位姑娘相商,待得事毕,我等自行洗浴,不需人服侍。”
这些下人日常服侍冯陈褚,所侍都是江湖中人,心知他等大都不喜外人知了身中之事,听杨青峰如此说,只道他也是如此这般,忙将身去了。
杨青峰顾不得其它,先来看花彤情形,她为左花翎尊者点了穴道,至此已有五个时辰,却依旧身僵体硬,不能伸展,见杨青峰近前,双眼喷火。杨青峰心知她心所想,是怨恨自己不为她师父报仇,竟还与这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行在一起,十三家七十二营与她本也是仇人。杨青峰无时与她细说,先将花惜花影四姐妹叫在身前,道:“你们且细想一想,你师父日常所行有何要好朋友抑或是仇人?”
悯无双为左花翎尊者掌伤,杨青峰静心而思,那凌空接了她去之人,要么便是与她交好之人,接了她去,自是要救她性命,如之不然,便定然是与她有仇,乘她身伤之时,抢了她身,便可乘机报了仇怨。
花惜花影花若花雨想了一时,俱是将眼看向花惜,意是她是大师姐,由她先回师伯所问。
花惜知众位师妹之意,道:“回师伯的话,三年前我为师父最早收录门下,时时便是随在师父身边,除却每年有春秋两次要来太师父坟前祭扫,师父都是在神农架神农顶上潜心修习本门先祖所传的那部神农药经,从不见她下山,即便有人来访也是不见,我只见她时时在夜深之时,常常执了其上刻有师伯之名的那柄短剑沉思,想是我师父对师伯思念至深,其它再不见与人往来,若说有朋友,我实是不知有谁;至于师伯所说的仇家,先是在我神农百药门中,为师父囚禁的有一人,双目俱瞎不能视物,十分可怜,似听的有传言说他是我神农百药门的逆徒,先前也曾做过神农百药门的掌门,不知行了何等叛逆之事,只是师父不许我师姐妹探听此事,师伯今问询我师父有无仇家,这人为师父囚禁在地牢之中,难免心中不生愤恨欲要报仇,我心思他理应算得一个。”
花惜言说至此,拿眼来看杨青峰,只见师伯正自凝目沉思,不知在心中寻思什么。她自不知,杨青峰听她所说,心中忽地想起数年之前,嗔无行不顾同门师兄弟之情,行凶杀人,后为悯无双以计射瞎双眼,如今花惜所说那人便必是这嗔无行无错了,只不知后来悯无双怎地制服了他,将他囚禁在牢中,她自己做了这掌门之位,想必也是历经了千难万险,受尽了人间之苦,方有此成。”
杨青峰不听花惜之声,方是醒神,心思花惜所说不错,嗔无行为无双囚禁在牢中,他难免没有死心塌地的弟子,如是今日乘此之时来抢了悯无双之身而去报仇,也不是无有可能。
花惜见杨青峰抬头,又欲以言而续,却压低了声音,道:“除此之外,便是花彤师妹那马集之上马老爷家,还有这十三家七十二营,以及那个姓朱的公主,这些人想必对我师父都是恨之入骨,欲要置我师父于死地而中高兴,可谓是我师父的仇人。”
十三家七十二营,在清风镇上先是与花彤结怨,后悯无双取了他许多人性命,自不必说;朱辉卓与悯无双数年前便因杨青峰,心中生得有嫌隙,数日前相见,俱又因了杨青峰,两厢不悦,虽不曾大动干戈,拼个你死我活,却已是暗潮涌动,即便是这一众小姑娘,也已看出二人仇怨至深,难以调和。
杨青峰听花惜所说,却是心中一动,先前便是有心要探询花彤与马集镇上马府的关联,今听花惜提起,忙道:“你师父怎地与马集镇上的马府结的冤仇?却与花彤有何牵联?”
花惜看一眼僵在一边的花彤,道:“这一件事,本是我花彤师妹的家事,却师伯有问,我不敢不说,我花彤师妹,本是马集镇马府马老爷的唯一嫡亲之女,这马老爷虽是有钱有势,却是十分畏惧自己的妻子,只是他那悍妻虽是势强,却未能给他生育一男半女,马老爷只到晚年,方得许允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便是我花彤师妹的母亲。马老爷不久得了我师妹花彤,虽是一个女儿,却终是有了后嗣,马老爷喜不自胜,自此对花彤及她母亲别有一番宠护。不料如此却引的马老爷之妻极是嫉恨,马老爷虽有意顾护我师妹母女二人,却又惧他悍妻厉害,终只能任由那一个恶女人百般刁难祸害我师妹及她母亲。三年之前的深秋,我师父携了我给太师父祭扫坟墓归来,路过马集镇,其时夜幕罩天,浓霜盖地,我师父与我正脚步不停兼程赶路,忽地听路边草间似有微弱呼救的声息,师父燃了火折,见一个小女孩被人扔在乱草荆棘之中,奄奄一息浑身是伤。这人便是我师妹花彤。我师父知了她的身世处境,便带她离了马集镇,回去神农百药门中,收她为徒,教她习武练功。”
杨青峰听花惜之说,心思难怪悯无双对花彤极是溺宠,花彤对悯无双又十分依恋情深,原来二人先前尽是受尽了人间之苦,俱是苦命之人,心有同悲,便互生相怜相惜之心。此时心中虽是知了日前为何自己在马府临去之时,马府的那个管家口口声声称道花彤是他家小主人,要自己劝花彤回去马集镇上马府之中,却不知为何日前悯无双领了花彤去至马府,竟将马老爷夫妇二人俱是毒杀至死?终是亲生骨肉,难不成竟仅只因先前花彤在府上受尽了虐待?心想至此,不由问道:“前两日,那马集镇上马府之事,可是你师父领了你等一众前往所为?”
花惜底了头,道:“这……,这……。”吱唔了好一时,忽地将头抬起,道:“师伯不要一意责怪我师父,这许多年,我师父实是过的不易,在神农顶上,每到夜深,我时常见我师父站在窗前凝望夜空,手中拿的是刻有师伯姓命的那一把短剑,口中默默叨念,有时不由自主念叨出声。时间久了,我方知我师父是在心中想念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师伯你。我师父的叨念,原来是在为师伯祈祷平安。渐渐我知我师父对师伯之情有如海深。自那时起,即便是我一众师姐妹,虽是先前未曾见过师伯之面,却也早已在心中一意期盼师伯与我师父好。师伯与我师父分别了许多年,却数日前初次再见,恕不知那一个姓朱的公主闻声而来,定然是有备而至,所言所行无不使我师父心中愤怒,却师伯之说更是让我师父心中透凉至顶;又那一日在清风镇后山石洞之中,我师姐妹尽以为师伯是要向我师父言明心迹,即便是我师父,定然是在心中满怀期待,却不知师伯又一次以言语透伤我师父之心,我师父领了我师姐妹一路而行,心怒难抑,方始于路遍去沿途官衙寻衅生事。我心中寻思我师父痛恨那个姓朱的公主,只因师伯心中所向是她,辜负我师父对师伯的一片真情,这个姓朱的是朝廷的公主,所有的官家衙门俱是他朱家的跟随帮凶,是以师父便要将心中恨怒尽是发泄在他等身上,一连血洗了三家衙门;马集镇上马府之事,本是花彤回去马府看她娘亲,数年不曾回家,不曾料她娘竟已被马老爷的悍妻虐待至死,我师父恨怒之中,方始以最是让人难熬的毒药取了他二人性命。我师父手段虽是毒辣了一些,却这些人确也可杀,但如不是师伯伤透了我师父的心,我师父也不至如此偏激无情。”
杨青峰听花惜之说,虽是心中愧疚自责愈加深重,却另一种隐忧不由自主也自心中泛起,想了一想,道:“你姐妹五人听师伯说,一个人为人在世,决不可将心中之怒迁于他人,即便心中有千恨万怒,也不可失了理智,如此便有人受了冤屈,却自忍辱负重,一意秉承心中所持行事风骨,不偏不倚,终是以高风亮节以德报恕的节操折服的世人称道;有的人受了委屈,便自难以自制心中之恨,抑或寻人报复,甚而怒怒他人,如此之行,小可使人受了冤屈,大则致人无辜如他一般,心中恨怒不竭,再行恶事,周而复始,致江湖武林无有宁日。神农百药门数百年一意秉承治病救人为旨,怜悯天下百姓苍生,虽是威不及少林武当,却世代声誉畅享江湖,天下武林无有不尊,只是在此数年之间,你师父不循师门之风,违了师门祖训,方至为江湖中人所恶,危及你神农百药门立足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