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九、行恶
杨青峰见那帐中陡地跃出之人是悯无双,心中已是惊慌失措,又听她呵责之言,见她满面愤怒痛苦不堪,心中愈是自责,自讨心中虽是要持了对玉录玳不渝之情无错,却如此直面对了悯无双而说,对她却是有无以比拟的伤害,一时目瞪口呆,竟是一句话也难以说出。
悯无双双目直视杨青峰面上,过了片刻,将脚在地上狠狠一跌,疾身出屋。
屋外花惜花影花若花雨,连同不知何时而现的花彤,在屋外门口,先前听师父吩咐说见着杨青峰回了山洞,便相请她进屋,这一众人尽是人小鬼精,心知师父定是要对杨青峰倾诉心中之情,俱将身躲门外偷听,先听师父说了那一番话,心中无不高兴,这一众师姐妹这一段时日与杨青峰行在一起,俱是对这一个师伯十分留恋心敬,无不心盼他二人之好,却听师伯说了那一番话,心中俱各吃惊,先前只道师父师伯二人两情相依,却不曾想师伯心中另有她人,师伯丝毫不顾师父心中感受,直当师父之面说出,师父是一个要强之人,心中怎能忍受?她等却是不知杨青峰只当那帐中之人是花彤,隐身在帐中与自己戏言相耍,方是说了心中之言。
屋外花惜花彤花影一众师姐妹见师父怒冲冲从屋中冲出,疾向外去,只怕师父受了杨青峰这一段话语之激,难以承受,俱各将身在后急急随了师父,要时时照料。
屋中杨青峰呆若木鸡,心中一意要劝了悯无双改邪归正去恶行善,却无意之间又伤了悯无双之心,今后如要再行规劝,只怕已是没了机会,她有今日之形,多半便是自己当日未曾尽到顾护之责,使她受尽苦难,方成今日心性,却如今又以此言伤害于她,只怕她今后行走江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行恶。
杨青峰心中痛悔,将身蹲地,只将头颈埋在臂中,恨不能即时便要一头撞去墙上,以偿自己心中之过。却觉有一双手臂搀在自己肩上,只一声说道:“恩人且不可太过自责,恩人所说只是自己心中的真情实意,恩人心中对悯姑娘有的只是兄弟姐妹之情,这一件事早晚悯姑娘都是要知晓,如今悯姑娘怒急而去,依她心性,只怕会迁怒与人,逞凶行恶,只怕也只有恩人能阻止的她,恩人今应快快起身,去追寻悯姑娘,不使她再生恶端。”
说话之人正是葛思虎。
一语惊醒梦中人,若以悯无双如今心性,如此这般之事,杨青峰知她定然是做的出,当下不敢停留,将身急起,急急要去追赶悯无双,出了山洞,寻思悯无双若要身去,必是会先去她师父不医神医坟前拜辞,便将身急急沿了山中曲径,向不医神医坟茔之处赶去,山中藤杂羁绊,不时跌足倒身,头脸身躯磕绊碰撞的疼痛难忍,也顾不上喘息。葛师虎在后赶来搀扶,二人不一时至了不医神医坟前,却那里见得着一个人影?葛思虎心知杨青峰心中焦急,扯了喉咙一迭声呼喊:“悯姑娘!悯姑娘!”却是只听山间回声,总不听人应。杨青峰心中之急不由又起一阶,一颗心便如在沸水中煎熬在炭火中炙烧,悯无双出了此处,心中恨怒塞胸,如是迁怒与人,取人性命,如此不只是她自己的罪孽,也是自己之过。
杨青峰已自失了分寸,顾不的其它,将身再起,急急向山外便行。到了清风镇上,亦是不见悯无双花惜一行,向人打听,便有街上店铺中的小二道:“一行有六个美貌姑娘,俱是沿了街道向东南之向去了,只是为首那个姑娘面现煞气,怒气冲冲,好是凶狠吓人。”
杨青峰听他一说,知悯无双这一路是向中原而行,是要回她神农百药门神农顶上,却她怒气不消,自己不可有一丝一毫耽搁,以免她在路上稍有不顺,难以捺得住心性,便要行凶杀人。当下便要赶路,忽地想起,刚刚与葛思虎出来追寻悯无双,竟是忘了将来时所骑之马带上,如此仅以步行,只怕是难以追得上悯无双一行,忙道:“悯姑娘一行既是向中原而行,必是要回她神农百药门,相烦葛兄弟再辛苦一趟,回去山上将马牵来,我先一路追赶悯姑娘一行,葛兄弟骑了马再来赶我。”
葛思虎道:“恩人且在镇上歇息片刻,我去牵了马来,费不的多少时候,我与恩人一起骑马去赶悯姑娘,如此方是稳妥。”
杨青峰知他担心自己,却自己心中担忧悯无双,如何静得下心在此歇息?口中道:“我且边行边候葛兄弟便是。”
葛思虎无奈,只得依杨青峰所说,转身重回山中去牵马,行了数步,终是心中难以放的下心,转身回头,只见杨青峰沿了街道一路向了东南之向,急急而去。
杨青峰足不止步而行,数年之前,悯无双不辞而别,杨青峰一路苦苦追寻,也是沿了这一条道路,今日再是如此,与那当年是何等相似!只是如今心境却是大不一般,那一年杨青峰尚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懵懂少年,情窦初开,为得是心中朦胧所向的姑娘,今日再行,也是为的同一个人,心中男女之情却已不再,却那焦虑担忧较之当年犹有过之而无丝毫不及,当年初入江湖,正是初生之犊,愈在焦急心忧之中,那身上劲力愈加迸发刚强,如今身上失了功力,身形步伐与当年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所幸今日尚有葛思虎兄弟相伴,他回山中骑了马来追,过不多时,定然便可赶了上来,二人骑了马同去追赶无双一行,轻捷力便,定然便可追赶得上。
杨青峰自想自思,只顾埋头一力向前,也不知行了多久,忽地抬头,不觉吃了一惊,但见天色暗黑,已近了黄昏之时,刚刚只顾走路,未曾留意,此时方是想起我那葛兄弟此去回到山中,说好骑了马来赶我,已去得有三个多时辰,照理早已追了上来,怎地迟迟不见他人影?心中不由忐忑,我葛兄弟不是失信之人,此时回去山中,不要出了意外又生枝节。虽是心中不安,却寻思葛兄弟不是江湖中人,不曾在武林中树敌,不会为人寻仇生事,倒是悯无双却是十分让人心忧,如今一路行走,心中憋了愤恨,多半便要与人寻衅生事,依她心性,一出手定然便要取人性命,当得及早将身追上她等一行,阻她再生恶端。
天色渐至黑透,杨青峰却不敢停身,摸黑跌跌撞撞行到半夜,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中,就在路边寻了一些枯草垫在身下歇了,虽是极度疲乏,却心中忧心悯无双,又担心葛思虎,天寒刺骨,一刻也不曾睡着,捱到天色微明,挣扎着将身爬起,再将身行去路上,赶到中午,到了清风镇相邻的那一座集镇大孤镇,此是河北边界,三教九流各色形杂人广,先前李岩大哥便在此地开了客栈,借以结交江湖人物。
杨青峰在街上各处尽去寻了一通,不见悯无双一行身影,只好再如在清风镇上一般,向人打听,探听得悯无双确然是领了花惜花彤一行,昨晚便是在此地歇身,今日一早便将身向前去了。此时葛思虎仍是未将身赶上,杨青峰心思葛兄弟定然是出了差错,却是不敢将身回转去寻,此时得了悯无双确切消息,就在自己身前半日之行,自己本就失了功力,不及的她等脚程,如是不及时去追,只会离了她越来越远。心下不敢犹豫,直将身向了悯无双所去之向行去。
杨青峰足不停歇,一连行了四日,依旧不曾追上悯无双一行,也不见葛思虎将身赶了上来,心中愈加不安,总是心疑自己走错了路径,不曾走在悯无双所去之行的路上,又担忧葛思虎,不知他究竟着了何事,转去山中牵马,一连去了五日,也不见将身赶了上来。此时身行已在河南之境,是在彰德府一个名叫马集的镇子。这也是一个大镇,镇上所居之人多半姓马,又这镇上最最有钱有势的一个财主,也是马姓,杨青峰对此自是不知。此时将身行在街上,但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与那其它之处所见大是不同,心中惊讶,心思一路所过集镇,尽是市井萧条,人影惶乱,想来尽是受那反民与官军争战所惊,怎地独此一地之人神态悠闲,便似独在世外的桃源之境?正在心中暗做如此之想,忽见从街东涌出一众人来,个个神情慌乱,步履促急,杨青峰耳中隐隐听的似有人道:“快去报告天王!”
杨青峰心中一颤,心思这一众人莫不也是十三家七十二营中人?他们口中的天王,是哪一个天王?”欲要悄悄将身随在那一众人身后去看个究竟,却那一众人与自己擦身而过,待自己稍稍呆了一呆,转身回头,众人早已不知了去向。
杨青峰四顾茫然,在街上站立一时,心想我却寻思这些做什么,眼下去追赶悯无双一行人方是要紧正事,举步抬足,正要向前再行,心中又是吃了一惊,但见街上人行似是陡地惶乱了起来,乱纷纷将身急走,便似有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要杀过来一般。
此时尚在午后,街上两边店铺却是俱各急匆匆收铺关门。杨青峰心下不解,正要寻人探问,却忽地听身后人声大起,便如潮水般奔涌席卷而来。杨青峰急是回头,便见身后街中涌出许多人众,手执刀叉棍棒,更有许多人手上执着锄禾的木锄粪叉,眼见显然尽是这镇上周遭所居的民众。
杨青峰忙将身闪在街边,看那一众人激涌而过,欲要只顾自己赶路去追悯无双,却忽地听那内中有声道:“各位须要仔细了,那一个妖女实在是厉害的很,也不知使了何种妖法,只将手臂一摆,便取人性命。”只此一句,杨青峰足下不由自主,忙悄悄将身随在一众人身后,只见街巷之中不时又有许多民众涌出,汇入人流之中,浩浩荡荡向前疾奔,不一时去到一栋大宅之前,止了脚步。
杨青峰在后远远而看,见那大宅甚有气势,飞檐雕楼,朱甍碧瓦,心思这一户不是一般人家,不是富绅,定然便是官宦,那大门之上的顶头大书的有‘马府’两字,想是这宅中之主也是姓马。
屋外人众势大,喧嚷之声早惊了内中之人,院门稍开,先有人微微探身而视,便即从内中走出一个老者,似是管家之样,却面色凄惶,对了门外人众深自一揖,道:“多谢各位街坊邻里挂怀,老夫,老夫代……,在此谢过。”言语悲唏,难以成声。
人群立时一净,稍时方听内中有人道:“苏管家无须与我等粗人客气,听说有强人至马老爷府上寻衅生事,我等平常受马老爷恩惠,自是要来声援,只不知这大胆强人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来老爷府上滋事,我等心中俱是担忧老爷安危,不知如今府上情形如何?
那一个苏管家半晌无言,只是叹气,时过良久,方道:“马老爷,他……,他……,为歹人所算,连同老夫人一起,已是升天了。”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立时便如炸开了的沸锅,群情激昂,也有人不信,在这马集,谁敢太岁爷头上动土,来寻马老爷的不是?
苏管家泪水难禁,道:“那一个妖女临去之时有言,不让我等收殓老爷尸身,说道如有不遵,便会累及自身,我等自是不忍心老爷老夫人暴尸不顾,有两个小哥上前,手尚初接老爷尸身,便自倒地气绝,可怜老爷老太太,至今身体尚仆在房中,无敢收敛。”说罢老泪横流痛哭失声。显然他之所说,一切尽是为真不假。
屋外群人听得苏管家所说,尽皆骇然,杨青峰却是心中一动,忙将身上前,对那管家道:“老丈所说当真蹊跷,可否许允在下进去一见?”杨青峰心生此意,自是听了苏管家口口声声也是说到一个妖女,所说又极是诡异,心中忽就想到了悯无双,她神农百药门的施毒之术,天下无双极是玄妙,内中毒术,定然是有一人中毒,他人若是身触,便可累及之狠,心中便是有意要去一看究竟。
众人正在惊骇,忽见杨青峰上前,说了此话,众人多有不屑,只因杨青峰数日赶路,少了葛思虎同行,身上无有银钱,一路所行食不果腹,宿身只在路边荒郊,夜行直至更深,晨起尽在天光泛明之时,数日不曾梳洗,此时一身乞丐之形,众人尽是看他不起。
那一个管家却是见过世面,将杨青峰稍稍打量一番,便双手作揖,做一个相请的手势,请了杨青峰进院,数个胆大的街坊民众随在身后,一路过了庭院,还未曾入得正屋,便有一股浓烈血腥直冲鼻端。又有数个民众止了脚步不敢再行,只杨青峰随管家入去正屋堂中。杨青峰眼中所入,果真是一幅极尽人间之惨之腥景象,只见一男一女两具年老尸身横卧堂中,俱是断足去手,头颅亦为人斫下丢在一边,那一具年老女尸且还为人剜了双目,也不知行凶之人心中存了什么深仇大恨,竟下如此狠手。在两尸之旁,又仆地倒了两人,身着下人衣衫,想必便是管家口中所说去收敛他家主人之时倒地身亡的小哥。
杨青峰细细看了一时,心中已自有了判别,这四具尸身,俱是肤色青紫,尤其是两具年老尸身,上身衣衫俱是抓扯得粉碎,面上身躯为指甲抓的无有一丝完好之处,定是中毒身亡,那两个下人是手触两个年老尸身,再染尸身之上之毒,是以毙命,毒性能有如此之狠之烈,试想当今,除去神农百药门,只怕再也无有第二家之强,况此行凶恶毒之势,多也象极了悯无双行事之风,如若果真是她,只不知她何以与这两个年老之人生了深仇大恨?看这四围民众护拥之势,这马老爷似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唉,死者为大,且先将这数人收敛了再说。当下问那管家道:“府上可曾为逝者备的有棺椁?”